浮城离歌

　　和田野在一家安静的日本料理店吃晚饭时，我从毕业那天说起，一路风雨人生，言无不尽。
　　我太需要一次尽情的倾诉，无论是笑过的还是哭过的，从嘴里说出来，就等于在心底翻过一页，有些东西翻过去了，压在心上的大石就少了一丝份量。

　　田野没有过多评判我所经历的一切。面对一个人的回忆和伤痛，他所能做的，或许只有了解、然后尊重。但对于我对江南这段感情的处理，他却持有不同的意见。他坚持认为对于一切尚未明确的结论，每个人都该忠实于自己的内心，敢于与现实和困难抗争。

　　面对我的纠结和困扰，他只问了一句话：为什么你曾经面对每一场不属于你的爱情时，都懂得知难而进，反而最后真正遇到了相爱的人，却要望而却步呢？

　　我反问他“当两段对我来说都非常重要的感情放在面前时，我该怎么选择才是对的？”

　　田野的一席话让我很是感触良深“秦朗。你有没有发现你想做的事太多，想成全的人也有点太多？你害怕伤害江南，又担心苏菲的安危，更不敢直视自己的感情，最后的结果就是江南不快乐，苏菲进了医院，你也在这里满腹心酸。这是你当初预料到的结局吗？其实生活就像我们面对一台紧急又棘手的手术一样，当你确实无法判断和长远掌控整个复杂局面的时候，你就必须尽快处理好你面前最糟糕的那部分，或者尽快为病人选择眼下最有利的局面。因为你的病人和他的病情都不会等你，有时候因为你太追求完美，太想要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反而会错过最珍贵的时机，甚至让病人付出生命的代价。这种行为本身就是非常愚蠢的。”

　　“没想到你的医学知识还能够为我解决感情困惑。”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暂时没有那么远大的抱负。毕竟我还没能够从相亲失败的痛苦中走出来。”田野的风格又开始脱线起来“虽然我暂时还没有谈恋爱的打算，但我正在努力地从做医生和打网游的过程中，深刻领悟关于人生和人性的各种哲理。”

　　我噗嗤一声笑了。打量着这个帅气又明媚的男孩，我想，这算是大智若愚的一种吗？在田野这里，好像真的什么都可以变得简单起来。如果有一天我们走散了，我一定会想念这个可爱又聪慧的朋友。因为真心钦佩，我忐忑地问“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你现在的情况就像遇到了一个很不明朗又很关键的战局。优秀的士兵会首先调度最好用的军队。而你也一样，不要再考虑太多。你现在最需要做的就是先抓紧你爱的，也爱你的那个人。不要再错过了。先走好第一步，再走好下一步，这就是我的答案。”

　　田野的这段话彻底触及到了我的心房，让我控制不住地产生了一种美好的向往。我托着下巴开始认真地思考着他的建议，田野也不再打扰，索性悠然地喝起了杯中的绿茶，在我沉默的时间里，始终笑而不语。
　　这时，店内忽然开始播放一首听上去温情又动人的小曲，很是贴切我此时的心情。我刚想招呼服务员问问这是什么歌，

　　擅长得瑟的田野同学迅速抢过话“干嘛不问我？我的网名可是堂堂的博学古今！”
　　“好吧。请赐教。”
　　“它是日本知名音乐人谷村新司在70年代为当时的知名歌手山口百惠写的一首歌。”
　　“叫什么名字？”
　　“《良日启程》。”
　　“真好听。可惜听不懂日语。”
　　“它说的是人应该选择一个好的日子出发，去做美好的事情。”田野拿起茶杯向我示意“好运气和坏运气都有额度，但愿你的坏运气已用完。选择一个好的开始，你的奇迹会出现的。”

　　清水河在黄昏下静静地流淌。就像我第一次看见它时那般蜿蜒流转、与世无争。这里白天和黑夜的风景是不一样的美。夜晚忧伤，白昼深情。但不管什么时候，它都是个沉淀心情的好地方，聆听着潺潺的流水声，眺看长河落日，晴空万里，就连呼吸都会变得平静和缓慢起来。
　　这是江南和我曾经拥有过美好回忆的地方。我不知不觉地就来到了这里。

　　我想要坐在亭子里休息一下。但连夜的劳心劳力，我竟然靠着石柱上睡着了。
　　我被江南唤醒时，天已经黑了。没有月亮，也没有星光，只有一丝带着凉意的晚风。

　　我看见江南时，本能地紧张了起来。田野的话纵然让我心动，但对苏菲的情况也依然让我喘不过气。此时我还没有做好准备去面对一切，只能心神不宁地看着他。

　　“你怎么会在这里？”江南先开了口。多日不见，他好像消瘦了些，看向我的眼神却充斥着怜爱和关心。
　　“我……只是路过这里就来看看。”我嘟哝着深深低下了头。
　　“真的只是这样吗？”江南看我手足无措的样子，没有再逼问我，而是在我身边坐下，陪着我静静感受着夏日晚风的柔情。我的大脑在下达命令让我离开，可我的身体违背了指令，我舍不得走，就算内心煎熬，我也想要留下来呆在他的身边。

　　故作坚强终究只是自欺欺人，看到心爱的人出现，才会发现自己越来越害怕孤单。
　　“你最近好吗？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你。”江南终于还是开了口，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多话的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之间的交谈变得总是由他开始话题？
　　“还好。”我回答“你呢？”
　　“我不太好。”江南盯着黑暗的河面忧伤的说“我来这里是因为想念你。”

　　“我还是先回去了。有点晚了。”我心中忽然一阵慌乱，就想离开。
　　江南轻轻拉住了我的手“秦朗，就算真的要结束，为什么不可以好好说分开。”

　　我呆呆地站在那里。一时无言。
　　“其实我不是想逃避你。我只是越来越觉得自己不是个好女孩。每次都把感情处理得一塌糊涂，根本不懂得怎么去爱，你是个完美的人，你一定会找到一个更好的女孩子。至少比要我好很多。”我强忍住内心的苦痛，快速地说出了这段言不由衷的话。

　　逐渐降临的夜幕开始慢慢模糊了江南的表情，我听到他用沙哑的嗓音对我说道“我根本就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好。我从来不敢对任何人袒露内心，在感情上，过去的我只是一个懦弱的人。”

　　黑暗中，风吹乱了江南的头发，让他看上去就像一颗即将黯淡下去的星星。“从前的我也没有勇气说出这样的话，但沈雪离开后，我已经明白，许多事情在还能够把握的时候就要牢牢把握在手里，在有些十字路口面前，有时一步错了就永远弥补不回来，有些感情一旦失去就再也没有办法回头。可能我懂得这个道理的代价太大了，可既然经历过，就不会再犯一次这样的错误，也更不应该稀里糊涂的错失相爱的人。”

　　江南走到我面前，轻轻用双手扶住我的肩膀“秦朗，诚实的问问你的心，你是不是喜欢你眼前的这个人？如果你是遇到了你真正更爱的，我会祝福你，就算让我马上消失我也同意。可如果我们才是相爱的，我想请你不要把我推给别人。因为我不是你们童年可以交换的礼物，我只想明确的告诉你，就算你把我推开，我心中爱的那个女孩依然是你，不会再有别人。”

　　这是我认识江南以来，他对我说过的最多的一段话。
　　当他放下一切戒备，在我面前袒露出他内心的无助和脆弱时，我既心碎又感动。透过那张冰冷坚硬的躯壳，我读到了一个用情至深又感性柔软的江南，一个会像个孩子一样，面对心爱的姑娘时，感到不安又迷茫的江南。他不再是我心中的神坛上那个顶天立地的大侠，只是宛如一个温柔的爱人，说着最朴实最动人的情话，渴望着与我携手未来最平凡最幸福的日子。

　　黑暗渐渐朝我们袭来。我越来越有点看不清江南的面容。他的话近在尺咫又仿佛远在天边。我忽然强烈的感觉，如果我再拒绝他一次，我可能真的就要永远失去他了。我忽然好害怕我们会像他说的那样，因为在一个十字路口的犹豫不定，就将从此这样永远的错失彼此。

　　只是一个瞬间的决定，我抬起颤抖的手，一把紧紧抓住了他的胳膊，眼睛也刹那间湿润了起来“江南，我也爱你。这段时间我一直很难过……我其实每天都在想你……可我不知道苏菲她又该怎么办，她因为知道了我们的事情竟然割腕自杀，好不容易才抢救回来……你知道的，她不仅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亲人，她为了我牺牲得太多了，我不可以抢走她爱的人……”

　　江南的眼里闪过了幸福的光亮，灿烂如一颗流星划过他黝黑的双眸，点亮了我们彼此的容颜，也滚烫了我们一起悲喜交织的内心。

　　他温柔地替我拭去了眼角的泪水，将我的头轻轻放进他怀里“真的是这样。你真的是因为苏菲才选择离开我。我认识的秦朗做事就是这么傻乎乎的！你以为将我让给苏菲，我们三个人就可以真正快乐了吗？苏菲她这么痛心，除了因为我们之间的感情，也因为她觉得我们一起欺骗了她。这种行为对她来说是更大的伤害。以后不管前面还有多少困难，我都会和你一起面对。既然你们是最好的姐妹，总有一天苏菲会明白，会接受的。我会和你一起努力去爱护她，一起去帮助她真正快乐起来。”

　　我信任的看着江南。苦涩却幸福的滋味在全身蔓延开去。
　　在夏天的清水河边，我们紧紧的拥抱着，那是我们彼此都等待得太久太久的平静的幸福。
　　这一刻的我，心底是多么的感激田野，因为听从他的建议，我终于看到了源于希望的曙光。
　　我终于第一次真正的，勇敢的，牢牢的抓住了我的幸福。我和江南的幸福。

　　许久后，江南轻轻推开我，微笑着轻吻了一下我的额头 “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开车过来。”
　　我恋恋不舍地看着他转身而去的背影，我相信未来的日子里，我们会有更多就像现在这样温情的回忆。可我没有想到的是，江南这一去，就再也没有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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