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妆成是人,卸妆是鬼
其实文和之觉得衣衣长得像只大白猫头鹰。
衣衣很乐意能找个差不多大的小少爷一起看星星看月亮解闷,绕着文和之打量新鲜玩意一样走了一圈又一圈:“小少爷你叫什么?哪个门派的公子啊?刚入江湖吧?看你小脸嫩的,啧啧。”
文和之看着衣衣的一双猫眼在月色下微微发光,沉默了一会儿终于问:“衣衣姑娘是见到一位皮肤白的就这么感叹么?”他听了这看门人调戏半天,绕来绕去绕不开满目艳羡。因为艳羡,所以把脸涂那么白吧。可惜矫枉过正,白成了纸。
“因为衣衣羡慕小少爷呀,都是爹生娘养的皮囊,为什么连小少爷的皮囊都是如此精致?”
听这语气不太对劲,文和之忙说:“哪里哪里,以衣衣姑娘的资质何须艳羡旁人?”
“真的吗?”衣衣挺高兴地捧着脸:“你觉得我今夜好看吗?”
“好看,很好看。”文和之简直用尽了今生的心血来违心。今夜?为什么是今夜?难道今夜子时什么的真的会变身施妖法?她每夜都不一样吗?
衣衣从宽大的衣袖里掏出一面铜镜,照了照:“其实我觉得缺了点血色。”
“哪里哪里,这样挺好的.....”文和之客套着就发现衣衣背过身去低头摆弄。没过一会儿就摆弄好,对他回眸一笑:“怎么样?是不是好看点了?”
文和之沧桑的心灵再度受创。
惨白惨白的瓜子脸上一双反着月光的眸子一眨不眨,唇色鲜红得刺眼,像是要滴血。简直就是深夜刚吃了个小孩的女鬼。
“是是,这样有气色多了....”文和之底气不足,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就变成了嗡嗡嗡。
衣衣噘着血盆小口,手背在身后走过来:“我呀,每夜在这儿看门,有时候白天轮到我,还要去城里打探,都是一个人,也就能玩玩这些。”她走近了些,也就看得清楚,不禁笑了出来:“哟,小少爷你脸都红啦?”
有么?有么?文和之忙捂了脸试试有没有发烫。
衣衣又回过身去低头摆弄,这回动作幅度大了些,又是拿绢布又是拿小瓶,时间也久。
一回生二回熟,文和之已经做好了再度受惊的准备。心想待会儿她就是变成朵喇叭花也不怕。
“那么---这样呢?”衣衣拉长了声调,慢慢转过身。
文和之心脏漏跳半拍,漏跳半拍之后咚咚咚地加快速度上下窜,似乎是想要弥补刚刚的耽搁。
衣衣卸了妆。
小满是不打扮的,最多就是穿件红衣裳。天涯子不烧成一脸煤灰就不怕,更指望不上。但当年在文家时,他好乃还是见过姐妹闺秀梳妆打扮与夜里卸妆的模样,虽容色黯淡了些,但还是看得出是同一人。
而面前的这位,卸了妆不止看不出是同一人,险些连人样都看不出了。
小小一张瓜子脸,黑亮亮的怪眼,满面都是坑坑洼洼,像是烧伤,像是腐肉,像是被刮去鳞片的鱼皮,惨不忍睹。
文和之屏住呼吸--其实没必要屏住,衣衣并无异味--硬撑着看了眼,没错,整张脸都是不知怎么弄出的伤疤,连鼻翼、眉心这些小地方都是,就眼睛一圈的皮还看得出原来的模样,光滑平整。
衣衣见对方那呆样,讽刺地笑笑:“那现在呢?小少爷?”
再说好看就是讽刺不是客套了。客套是没错,总不能见到一个瞎子就夸人家眼神好。越客套,越伤人。文和之咽了咽口水,喉咙干涩:“这是.....怎么了?”
衣衣不答,依旧追问:“小少爷你先说呀,我好看吗?”
她嗓音飘忽悠远,微微带着沙哑,在坟场这地方很是应景。“怎么不说了?小少爷被吓到了?”
文和之移开视线不敢再看:“不好看。”
衣衣一愣,拉下脸来:“你说什么?”她音调猛地拔高,上前一步拉住文和之的一只手:“你再说一遍?”
“我说了,不好看。”文和之烦了,一把甩开衣衣枯瘦的手:“不好看就是不好看,你照照镜子就知道的事,还拿来问人家做什么?有意思么?”
衣衣被他喊得瞪着眼,眼眶湿润,咬唇道:“你说我不好看?你凭什么说我?你们这种少爷公子不就是仗着家世好不用风里来雨里去,又有爹娘给的一副好皮囊么?你吼什么?你有什么资格对我喊?”
文和之也觉得自己失礼了,躬身致歉:“衣衣姑娘,在下失礼,在此陪个不是。老天爷给的这一张好皮囊,在下也不想要啊。”
衣衣看着他,笑得古怪:“嗤,你这男生女相的小公子,确实皮囊不算好,可惜了这眉眼这皮肤,生错了地方。浪费啊。”
“衣衣都说是天赐的差皮囊了,既是天赐,在下又能奈何?从来不乏有人如此取笑在下,在下也没拉住一个长相英武的男子就问‘我帅不帅’、‘我英武不英武’。人贵自知,自知了,再无可奈何地接受便是。你接受也罢,不接受也罢,皮囊就在脸面上,躲不过别人,躲不过自己。无非在一些力所能及的地方改善,改善些许也是好的。”对于脸皮这件事,文和之有感而发:“我长得像是女子,从儿时就被人这么说,这点在下无力回天,但在下会争取做个有担当、尽责任的男子,无愧于天地,无愧于父母。张良张子房,立千秋之功业,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不也面如好女?”
衣衣眼神闪烁:“你们这种小少爷懂个什么?你们是男子,有钱有武艺有名声就有佳人送上门来自荐枕席。我这种毁了容了,这辈子都嫁不出去。”
文和之没想过这个。他担忧自己娶媳妇都来不及。“这个么....”他边说边琢磨,一抬眼就是漫天星河。星河浩瀚,一粒星子对于天幕而言不过是沧海一粟。日落月升,人的一生对于永恒的星子来说不过是眨眼一瞬。夜幕上星移斗转,地面下生死轮回,有那一刹那,文和之觉得家族的生死这些日思夜想的事都不过是大漠里的一粒碎沙,对沙漠而言可有可无,渺小平凡。
“为什么一定要嫁人呢?”他收回眼问,看完了星空,再见鬼女,也觉得不过如此罢了:“男婚女嫁是尘世的规矩。姑娘即是鬼市之鬼,就不是尘世之人,不必拘泥于此。尘世众人各有各的喜事白事,看着热闹,其实想想各家的欢喜各家的哀愁都差不了多少,无非是生老病死。若是有男子中意于姑娘的心而非皮囊,那便嫁了。若是只看皮囊的,那嫁了有何意思?至于金银?我看姑娘如此阔绰,一挥手便免去了我家师父的三根金条,应该是不缺的。”
衣衣无声地与他并肩站着,鬼门在脚下,身侧是坟堆,而天上则是恒古不变的星月。
突然衣衣对着文和之行了个万福:“公子一席话,衣衣记下了。衣衣闲来无事,方才见公子面如冠玉,有心捉弄,冒犯公子了。衣衣在此道个不是,还望公子见谅。”
文和之有些受宠若惊,忙摆手:“哪里,哪里,在下不过是个同病相怜之人,偶生感触罢了。”
衣衣用力眨了下眼,猫眼一黯:“可衣衣还有一事不解。就算衣衣遇不上有缘人,不嫁也罢。可平日里遇见的人见了衣衣容貌往往惧怕,衣衣也不希望吓到别人啊。”
“那就抹上脂粉呗。”文和之脱口而出:“反正你涂了粉比不涂好看些。”又补充:“力所能及的事,为什么不去做不去改变?”他摸摸下巴:“其实我打算过几年去留点胡子来着。”可惜现在还没几根毛。
文和之思量了一会儿以后是留飘逸的黑长直关公长须还是师爷经典款山羊胡,要不狂霸李逵款好了?接着他又想起一件事,登时双手合掌,将衣衣吓了一跳:“我还想起个办法!我有个朋友,能做易容的药泥,能把光滑的皮肤弄得粗糙不堪,我回去问问,应该也可以做出好看的脂粉来,效果可能比你现在这样好。”
“真的?”衣衣的眼睛在夜里闪闪发光,像是食人的狞鬼:“若是你朋友有方子,衣衣愿意出高价来买。”
文和之十分仗义地一挥手:“同是天涯沦落人,在下与姑娘相识一场,能忙得到的地方,自会尽力。至于银两什么的,姑娘千万别再提。”
今夜的文和之爷们得就和李逵一样。
衣衣觉得脸上有些烧,不过应该没有活人能看得出来,故她素来都不用担心脸红这种小事。
“对了,在下想问很久了,不知姑娘......的脸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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