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传(小修中)

作者:浮生偷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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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1(修后,正文完)


      61

      春华轩
      当侍从引着叶明远走进来时,顾长生正在沙盘前专心致志的作着推理。
      看着这样的顾长生,叶明远的脑海里立刻浮现起他曾经告诫过自己的话:“战斗是很短暂,但是为战斗所作的准备是永远不会嫌多的!世上从来没有什么所谓‘眉头一皱,计上心头’,更没有任何人能轻轻松松赢得胜利,只有充分的准备后才可能获取胜利”。
      “浅言,你来了。坐吧。”听到动静,顾长生稍稍抬起头向他示意道,然后就没有再理会他,于是叶明远强忍住内心的焦躁,借着这空隙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个男人,除了脸色苍白、鬓边添了不少白发外,这张英俊的脸和十四年前两人初次见面时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但叶明远却清楚的知道,现在的顾长生毕竟跟以前不同了。年轻时的顾长生是恣情纵意的,而现在的他,身居高位久了,谁也无法再从这张脸上探究出一丝心事了……
      很久过后,顾长生终于离开沙盘,坐在椅上,他直视着叶明远,“浅言,你急匆匆前来,到底有什么事?”
      叶明远急忙站起身,恭敬的回道,“臣因事务繁忙多日没来给您请安。王爷,您的身体可好?”
      顾长生莞尔而笑,“勉勉强强凑合着过罢了。浅言,你这个大忙人专程过来,不是就为了问我的身体吧?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耍这些花枪了?好了好了,直说你的来意吧。”
      “……臣,有事要禀。”
      看着如临大敌的叶明远,顾长生失笑,“你我之间,不用那么拘束。坐下来说吧。”
      “是!”叶明远依言又坐下,腰杆依然挺得笔直,他的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顾盼间自有其威势与气度。
      顾长生心下赞许,这些年,叶明远已经历练出来了。喝了一口参汤后,他询问道,“浅言,到底有什么事?”
      知道自己的话也许会让眼前这人勃然大怒,但叶明远仍然没有丝毫犹豫,深吸一口气后,他沉声说道,“王爷,现在与罗萨开战,实属不智啊!我们现在还不能和罗萨人交战!”
      顾长生不为所动,淡淡问道,“哦?为什么?”
      叶明远语气凝重,“如今我军的对外重点是在南洋,与罗萨交战只会让兵力减弱。更何况,罗萨是大国,并不是吕宋之类的小国。与罗萨交战不可能会在短期内结束,臣担心如此只会让我朝陷入与罗萨持久战争的泥泞中不得脱身啊。”
      自从今年春天与鞑鞑交战取得胜利后,朝廷的军刀就直指鞑鞑背后的支持者罗萨,如今正集结大军准备征讨罗萨。
      听到叶明远的这番话,顾长生的瞳孔猛地一缩,但他的嘴角却随即浮现出一丝轻松的笑意,“你是这么看的?”
      “是的。”叶明远抬头直直看向顾长生,语调中流露出明显的焦灼,“臣以为,我们应该集中兵力,按照原计划继续征伐南洋。现在与罗萨人动手,并没有必胜的把握。就算侥幸取胜,那也不过只是出一口恶气,完全无助于大局,反而得不偿失。”
      顾长生似玩味的说道,“得不偿失?怎么讲?”
      叶明远忧心忡忡,“倭国、南洋都是新定,我们在那些地方的统治并不稳固。臣担心当我朝与罗萨陷入持久战时,倭国、北海、南越、印河诸国在那个关键时刻趁机打劫,――后院起火,天下大乱,我朝军队只能四处镇压,疲于奔命。――那时候,我们也许连当初您制定的计划也无法完成啊!”顿一顿,叶明远坚持道,“――所以,王爷啊,现在我们还不能跟罗萨人开战啊!!”
      顾长生目光湛然,“浅言,这就是你的看法?那么,你又是怎么看我朝与罗萨开战后的战况?”
      “臣并不看好这一战。”
      “哦?”
      叶明远皱眉道,“按照之前朝议的结果,我朝大军是出关与罗萨一战。而当初罗萨之所以会把鞑鞑自蒙州分裂出去,就是为了让鞑鞑做为我们与他之间的缓冲地带,成为他的天然防线。深入鞑鞑大漠是何等困难?我们劳师远征,罗萨人却是以逸待劳;而且关外大漠上,寻求敌军主力正面决战极为困难,――王爷,天时、地利都不在我们这一边啊!――这一战,我们可能完全无法讨到任何好处。就算能把他们打败,可是却不一定能将其追击全歼。如果不能重创罗萨,一劳永逸的解决其分布在漠北地区的主力,那么就算是此役战胜也毫无意义,因为只要罗萨人愿意,他们随时可以卷土重来!”
      顾长生挑眉一笑,似是不以为然,“浅言,你太多虑了。这次领兵的是耿宗德耿老将军,他身边还有胡典、罗盛才这几员大将辅佐,出征的军队更是我朝精锐,不会有什么意外的。――我想,用不了多久,我们应该可以打下漠北地区,甚至可以打到木斯科城下,俘虏彼得三世。”
      “王爷,您太轻敌了!”叶明远慨然道,“罗萨这样的大国,是南洋这些小国根本无法比拟的!一旦我朝与罗萨缠斗,倭国、北海、南洋甚至印河都会蠢蠢欲动……”
      出乎叶明远的意料,听到他这番话后顾长生的脸上不但没有丝毫不悦,反而很罕见的出现赞赏之色,“浅言,这些年你长进了。能够从整体出发判断局势--你完全可以独挡一面了!”
      叶明远愕然。片刻后他试探着问,“难道……您其实也不看好与罗萨开战?”
      顾长生微微点了点头。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叶明远不由失声道,“您既然知道此时我朝不宜与罗萨开战,那为什么对于皇上的远征计划,您仍然支持?”
      对于这次远征罗萨,朝中诸人分为了两派。强硬派认为罗萨欺人太甚,所以必须还以颜色,他们纷纷主张发动一场大战以教训罗萨。而稳重派则认为如今的重心应该放在南洋上,不宜过多树敌。光明支持前者,但饶是如此,稳重派仍然不依不饶,劝阻连连。最后还是顾长生明确表示支持光明的决定后,才让战争机器迅速的运作起来。
      “不得不为啊。”顾长生叹息,然后他没有继续解释,反而转开话题,“浅言,正如你所看到的一样:如今征服南洋、统治南越才是我朝对外用兵的重心,罗萨蛮子们正是觑准了这点才敢挑唆着鞑鞑人出兵。他们清楚:就算是我军平定了鞑鞑之乱,也没有余力北顾。”
      虽然心中早已有数,但听到顾长生明确的说出朝廷无力北顾时,叶明远仍然吃了一惊,他踌躇着问道,“您既知道,为什么还要支持出兵?难道您不担心我军可能会出现失败?”
      顾长生微微一笑,镇定的说道,“我并不担心我军可能会出现失败。”
      叶明远的心刚放下来,却被顾长生随之而来的话所震惊:
      “我担心的是,”顾长生的声音低沉得像来自地狱中的叹息,“在失败后耿宗德他们能撑多久?又能不能迅速反应过来败中求胜。”他的脸上依旧带着笑,但目光却已渐渐冰冷。
      “王爷!”叶明远惊呼出声,“您是说我军必败?”
      “不错。”顾长生一笑,“你不也这么看?”
      听到顾长生的反问,叶明远心里一沉,刹那间他的脑海里已转过无数念头,而每一个想法都是在考虑顾长生为什么会支持这样一场他看来必败的战争。当他把无数可能成为理由的动机都排队后,他终于不解的问道,“您既然认定我军必败,那当初您为什么还要力排众议支持皇上,决定远征罗萨?”多年相处,叶明远是太了解顾长生了――此人从不做无用功,其所做的每一件事背后必有深意。
      “原因很简单。”顾长生缓缓的站起身来,慢慢的踱着,神色略显阴沉。作为曾在他身边工作、生活了十余年的得力助手,叶明远自然知道,这是顾长生说出重大决策前的征兆。
      “第一,必须给罗萨狠狠一击。”顾长生转过头来,烛光的阴影令他英俊的脸上平添数分神秘莫测的意味,他不急不缓的说道,“罗萨是强国,它绝不能容忍身边有其他势力强过自己。如果不给他狠狠一击,把他打痛打怕了,那么我们随时得分出精力严密监视他,更得应付由此而来周围的恶邻们的挑战。――‘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任由心怀鬼胎的罗萨人威胁帝国的事情绝不能容许!――这一点上,皇上完全没有看错:我们和罗萨的这一仗是完全无法避免的。”

      叶明远不语,因为顾长生说的全是事实。罗萨人之所以会在背后支持鞑鞑,更在鞑鞑战败后屡次挑衅,就是为了这一仗。如果□□真的完全不予理会,那么就会给周边邻国这样一个错觉:□□根本无法控制局势,它只是一只纸老虎,只会虚张声势!然后这些国家就会开始试探着挑战□□的权威。
      “可是……”叶明远迟疑着说道,“当初您不是说过了:罗萨是块硬骨头,我们暂时先不要理会?”
      “我所谓的暂时先不要理会,不是不与罗萨交战,而是不需要占领罗萨的土地、不与它发生大规模的争战。”顾长生森然道,“就算我们真的完全不理会罗萨人现阶段的挑衅,但罗萨人能容忍我们吗?”
      叶明远浑身一震,失声道,“不错!罗萨蛮子绝不会允许身边出现一个强国!”
      说到这里,叶明远的头脑里一片清明。多年来随侍在顾长生身边,让他学会了从大局从整体看事物。此时,他已经看清:这一仗,的确是罗萨人处心积虑的挑起,其目的就是防患于未然的解除作为邻国的□□对其潜在的危险。双雄不能并立,罗萨为了削弱□□的力量,将□□变作他的附庸,势必会有这一战。

      “如果我是罗萨人,我会制定一个长远的计划,耐心等待。”叶明远耳边又传来顾长生的声音,“我会一直等到□□新旧皇帝交替,政局不稳时再出兵交战――那时候□□高层忙着争权夺势,势必分神无暇。就算与之交战,前线将士也会因为高层的权力尚未分配好而导致掣肘重重,举步维艰,无法展开完全的行动。”
      顾长生笑得很平和,但他眼中却是可以冻结一切的冰冷,“浅言,你想想,到那个时候,如果北海、倭国、印河、南越以及南洋诸国同时响应,八方风雨四面楚歌,我华夏会是什么样的惨状?”
      叶明远悚然。如果真出现这种情况,……到那时,再大的威风也没有了,再大的霸业也成了空,再多的努力全白费了。
      “所幸罗萨人没有什么耐心,他们选择了现在开战。”顾长生冷哼一声,“罗萨人的时机没有选择好。他们选在了如今这个名将辈出、猛将如云的时代与我朝交战,注定了他们最终必败。”
      稍顿一下,顾长生又恢复了他一贯淡定的表情,他平静的说道,“其实就算罗萨人不选在现在开战,我也会迫使他不得不与我朝交战。”
      “只有现在把罗萨打怕了,我们才能一门心思按照原计划扩张。再在拿下倭国、南洋、南越等国后休养生息、持续发展。”
      叶明远犹豫着问,“但您刚才不是说我军必败?”
      “是的,我军必败。”顾长生意味深长的说道,“在大败后赢得最终的惨胜。”
      叶明远忍不住说道,“您既然知道罗萨人的险恶用心,难道您就由得我军战败?”
      “因为这场失败正是我所需要的。”没有理会叶明远的震惊,顾长生的声音依旧平静如水,“你要听我支持这场战争最根本的原因吗?”
      “您请说。”
      “最根本的原因就是:我需要一次可以挽回的失败。”
      “什么?”叶明远浑身一颤,脸色苍白如纸,他不可置信的问道,“您是说:您需要一次可以挽回的失败?”
      “是的,我需要一次可以挽回的失败。”顾长生的脸色异常平静,一双眸子如同无波古井,叶明远的惊骇根本无法在其中掀起丝毫涟漪,他平平静静的说道,“浅言,你应该清楚,现在朝野绝大部分人都由于对外战争的连续胜利而认为形势一片大好,就连普通百姓都在叫嚣着‘打出去’!寻常百姓尚且如此,而军方就更不用说了――军队里大多数人都认为我们已经是打遍天下无敌手了。”顾长生的嗓音淡淡的、漠然的,教人分不清其中的含意。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在几案上拿起几份奏折递给叶明远示意他看。叶明远顾不得逾越,忙忙翻看。只看了片刻,汗水便自额头渗出。
      “你也看到了,大臣们都是在怎么想的?有要求即刻攻打南越的,有要求出兵印河的,有建议在打败罗萨后组织远征欧罗巴的,更有大胆者提出灭亡罗萨,横扫欧亚大陆,令□□的龙旗插遍太阳所及的每一个角落!”
      顾长生面沉如水,“这些年来,控制北海、逼降印河、横扫倭国、扬帆南洋,我们的成就可谓不小。于是大部分人都开始自大起来,他们以为我□□就真的可以纵横天下,横扫宇内,无人能敌了!”
      顾长生语气中的寒意让叶明远不由打了一个寒颤,但却不敢接腔,因为他也清楚现状:这些年在国力得到大幅提升后,也由于尚武精神的提升,同时更因为各阶层在连续的战争中都得到了好处,使得国人对于开疆拓土充满了勃勃野心。

      顾长生的眼神幽冷,他咬着牙冷笑道,“这些年来,常有人私下骂我穷兵黩武好大喜功,却不知如果按着这些折子去做,那才叫真正的穷兵黩武神志不清!”
      数年来一连串的军事胜利,使得举国上下都狂热的拥护开疆辟土,即使有少数明智之士看到这样可能会把□□带入无法挽救的战争深渊,却也不敢出言反对;就算有人提出建言,但那微弱的声音也淹没在一片请战的叫嚣中。
      而顾长生却看得清楚:对于一个国家而言,安排好的适度的局部及短周期的战争是有益的,这样可以促进凝聚民众的向心力、提高军队的战斗力、促进国家的发展。但如果演变成意料外的长久战争,那势必会无法控制,可能会让其深陷泥潭无法自拨而最终导致国力衰退甚至出现亡国的危机。
      想到这里,顾长生的笑容变得苦涩。从古到今,那么多庞大而辉煌的帝国,其兴也速,其亡也速,原因就在于过度的扩张却无法得到国力的有效支撑。就像一个人面对众多美食暴饮暴食,却最终由于胃口有限而被活活撑死一样――如今的□□,正是那个不顾自己胃口的大小,拼命暴饮暴食的人。

      叶明远也陷入了沉思中。
      打仗打的是钱。长期持续的战争会令战争的后续支持能力大幅下降;同时,占领的任何地方都需要时间去充分的消化吸收。看不到这一点,只知强取豪夺,只会令自己得不到任何东西,却失去固有的。
      此时,他已明白:如果按照顾长生当初所制定的长期战略计划去做,一步一步稳妥的走下去,对于□□及被征服地都是再好不过。而不顾自身实力的盲目扩张,只会令国力衰退民不聊生。
      但国人及今上都已经被长期以来的胜利冲昏了头,完全不顾长远发展,于现阶段即展开了对罗萨的征伐。一旦□□战败,或者是陷入与罗萨的持久战后,到时候倭国、南越、印河等恶邻势必会联手群起而攻之,南洋诸国更会陷入动乱中,到那时面临生死存亡的严重危机的□□,必会四处救火,但分兵乏力,没有足够的兵力,又怎么可能保卫自己的家国?如果那时有心人再在国内煽动百姓起义……
      寒意慢慢从脚底升起,那会是什么样的局面,叶明远已经不敢再想像下去。
      “的确。”定定神,叶明远沉声道,“这种席卷朝野的思潮太危险了。轻则令我朝国力衰弱,重,甚至可以令国之不国!”说着说着,电光火石之间,他突然明白了顾长生的意图,他颤声问道,“王爷,难道这回与罗萨开战,您就是为了要让所有人都能清醒过来……甚至,不惜一败……”
      知道叶明远已经领会自己的心思,顾长生微微颔首,“不错。正是为了让长胜不败的□□军队能失败一次,所以当初我才支持皇上出兵。”
      顾长生转身凝望着那幅巨大的山川形势图,脸上的神情愈发沉重,“我要让我朝军队失败一次,败得越惨越好。――对于已经被胜利冲昏头的国人来说,这一盆冷水是必须的。――当然,这一仗,绝不能败得无法挽回。”
      “听您这么一分析,这场失败的确是必须的。但,罗萨人真的能让耿将军这样的智将大败吗?”
      “一定能。”顾长生的脸上是莫测高深,“除了罗萨本身的优势外,我还另有安排。”
      “您的安排是……”隐约猜到的那个可能,让叶明远不由打了个寒战。
      “如果,远征军中有人私通罗萨,令军情外泄……”
      “王爷!!!”叶明远一怔,随即不可思议的看着顾长生,似在看一个妖怪,“难道……难道您竟然要安排……”因为那想法实在是太荒唐了,所以叶明远甚至不敢说出口,就连想一想,他都觉得是一种罪过。
      “你没有猜错。”顾长生深邃的眼睛中平静无波,看不到一丝会暴露感情的东西,“不错,正如你所想像的那样:我已经安排了人私通罗萨。”
      叶明远心颤神荡,一字一字问顾长生,“……为、什、么?”
      情报对于战争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在战争中,情报的重要性往往超过了兵器以及军队的重要。一份正确及时的情报的价值甚至超过了一支部队的价值,因为它可以用最小的代价赢得最大的胜利,甚至可能带来最终的胜利。从古到今任何一个国家对于情报的管理都是最严密的,任何外泄情报的人员都会受到严惩。而如今,顾长生身为□□的最高统治者,他居然要把军情泄露给敌国,这不能不让叶明远感到震惊、愤怒,与荒谬。
      “因为需要。”顾长生坦然道,“在战争初期,需要通过‘内奸’让罗萨人了解我需要他们了解的军情,从而做出相应部署以打败我军。当我军初次战败后,需要通过‘内奸’向罗萨人传递假信息,以挽回败局。”
      叶明远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问,“……到那时,你又‘安排’谁去挽回败局?”如今耿宗德正带兵北上,其他几位能威镇一方的帅才皆各有安排:按轮值,陈亮正驻守在印河,霍凡驻守蒙州,李信驻守浙福二州,严密的监视着倭国;杨万山、雷保柱正扬帆南海,而且按照顾长生的布置,雷保柱将来极有可能长驻南越,总督南越、万象、缅甸诸国。叶明远实在想不出来,顾长生将来会安排何人去挽回败局?
      “当败局已显后,我会亲赴前线收拾残局。”顾长生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冷静,仿佛对自己计划中必然会出现的大量牺牲浑然不觉。
      “王爷!这太冒险了!虽然您的想法很好,但您能保证您一定能实现?您现在说得简单,但我们都知道:战场上瞬间万变,您在长安如何能精确的把握住一切?要是让罗萨人掌握一切,到时后果不堪设想啊!更何况,您也知道,您的身体太虚弱了,也许根本无法经受战阵劳累。”话虽然残忍,也很伤人,但为了□□,他不得不说,“到那时,您就真正成了□□的罪人!华夏的罪人!!”
      “是啊,我的身体太虚弱了,也许无法坚持到战争结束……”重复着叶明远的话,顾长生有些恍惚的微微笑着,眼中透出一种悠长的倦意,“所以到时候我会带上恒之(李信字),以备不测。”
      “……”太清楚李信的能力,所以叶明远一时之间也想不到可以用什么话来反驳。
      静默片刻后,顾长生又道,“更何况,浅言,你难道没有看到:我军要打败罗萨,并不是只能通过北方啊!”
      “您的意思是……”叶明远用探询的眼光看了顾长生一眼,发现顾长生那毫无表情的脸就像是远古铸就的青铜兽,在烛光下闪烁着难以捉摸的神秘的光芒。
      指着高悬的山川形势图,顾长生缓缓说道,“我军要打败罗萨,其实很简单――罗萨和我□□有着漫长的边界线,只要我军愿意,随时可以对罗萨人实施全方位的打击。”
      “西边,我们可以突破罗萨人在亚美里亚、阿塞拜的防线,如果我们愿意,我们甚至可以沿着内海直扑库巴。在疆州,我们可以攻入吉尔吉坦、塔吉克坦和土库曼坦。同时,我们还可以从蒙州出击,直扑贝加湖东部重镇乌兰乌德……可以打击罗萨人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还有,浅言,你不要忘了,柔然三郡可以发挥很大的作用!”
      “您的意思是与其和罗萨人决战,不如把他们牵制在边境上?”叶明远揣测着顾长生的用意,不解的说道,“可是这么做并没有多大的实际意义。我们仍然得越过鞑鞑,并不能一劳永逸的解决所有问题。”
      顾长生冷冷道,“现阶段我们根本没有实力去一劳永逸的解决罗萨的问题。”
      叶明远大惑不解的看着他,“那么我们就根本无法把罗萨打怕。”
      “三十六计中有一招叫做‘围魏救赵’。当我们把罗萨人牵制在漫长的边境上时,如果有一支远征军直接进攻罗萨的心脏木斯科,你说,结局会如何?”
      “这不可能!”叶明远惊呼出声,他无意识的挥舞着手臂,“这太疯狂了!!到时候我们不但分耗兵力在南洋,就连罗萨本土也是保持着两线作战,根本无法让方面军之间的信息及时交流,这对我军何其不利?!?而且深入罗萨大陆,后勤补给会如何困难……”
      “不,并不是我们的大军去攻击木斯科,――我已经派人到欧罗巴,跟罗萨人的世敌普鲁王国谈妥了条件:当我们把罗萨人牵制在鞑鞑王国时,普鲁人则出兵直接攻击木斯科。就算普鲁人无法打到木斯科城下,但夺取罗萨重镇明斯克是绰绰有余。”
      听着顾长生的安排,叶明远只觉得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在发窒,他猛地抬起头,毫不畏惧的与顾长生对视,“您既有如此高见,为什么不如此布置?”他愤懑的厉声质疑着,“为什么不在耿将军北上之时即刻调动这些地方的驻军以配合?”
      仿佛没有注意到叶明远的愤怒,顾长生若无其事的淡淡说道,“浅言,我说过了,我需要一场失败。一场可以挽回的失败。”
      “……您的计划的确可行……只是,这样做的话,我军必会有一败,而且会伤亡惨重。耿将军他们的声誉也会大受打击――这一点,您考虑过吗?”叶明远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声音中出现了不可抑制的颤抖,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军队尸横遍野的惨状,他喃喃说道,“难道就不能用别的办法吗?”
      顾长生的目光坚定严厉,他冷然说道,“别人或许有,可是我除此之外,无计可施。”
      “……”顾长生锐利的目光让叶明远根本无法直视,他痛苦的闭上眼,再也不说话。默然良久后,叶明远惨笑着说道,“这会令我□□多少儿郎为之流血丧命?――山长,您于心何忍?”
      “这样操控天下人生死的确显得太残忍,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让无数人为之丧生。”顾长生的神色凝肃,眼中尽是冷酷决绝,“但,仅靠武力就能得到天下?仅靠仁慈就能治理天下?”
      “我也知道,这样做必然会有很大的牺牲。但是,这么做死的人只是小部分。如果不这么做,我华夏才会真正穷兵黩武,最终导致国力大衰走向灭亡。”盯着叶明远,顾长生的目光凛烈,“几十万人的死亡和整个华夏的命运比起来,太微不足道了!”
      “山长,那些全是您一手带出来的兵啊。”叶明远的脸色惨白,他低声哀求道,“您怎忍心就这么抛弃他们?您怎忍心手上沾满自己人的血??”这十几年下来,军方的将领几乎全出自顾长生门下:这些人要么是顾长生在军事学堂成立早期时亲自调教过的弟子,要么是在光明掌权后为晋升进入学堂的人。可以说除了几员老将,现在的军方将领已经没有不是出自顾长生门下了。
      顾长生看着自己的双手,面无表情的缓缓说道,“从很多年前一直到今天,我的手上早就沾满了敌我双方的血。只要能让国人清醒下来,多这么几滴,我不在乎。”他的声音虽然平稳,但他的全身却透着一种平静的哀伤。
      看着这样的顾长生,叶明远只觉得自己似在严冬中置身冰窖一样,寒气从每一个毛孔直透心底。惨淡的笑着,他鼓起勇气,微微颤抖着声音问道,“皇上知道这一切吗?”
      顾长生冷笑一声,略带嘲讽的说道,“他也已经被一片大好形势迷昏了眼,我怎么可能让他知道?”
      “……”
      死寂。
      很久过后,叶明远艰难的开了口,“把全盘计划如实告诉我……您,难道就不怕我会向皇上告密?”
      深深的凝视着叶明远,顾长生的眼睛冰冷犀利得仿佛能看到他的心底,“浅言,十五年前,为了大局你可以毫不犹豫的下令屠杀暴乱的民众,那时你就知道以小流血换大安定的必然。当清楚的看穿整体大局后,你又怎会不舍那些注定被牺牲的祭品?――所以,你不会向他告密的。”顾长生清楚,叶明远是个极其聪明狠辣的人,假以时日,他的成就必定非凡,甚至会开创一个崭新的局面也说不定。这样的人物,又岂会心慈手软?
      顾长生冰冷的目光逼得叶明远低垂下头去,说不出任何话来,因为他深知:不管手段是否道德,只要能以最小的牺牲达到目的,这种手段就是值得选择的!――在这一点上,叶明远和他的导师顾长生以及历史上所有名将名君一样――心如铁石。
      终于,叶明远颓然道,“……是的,感情上我无法接受,但理智上我却认同……”他清楚:国家利益从不以个人情感为转移。继续无节制的穷兵黩武会给□□带来巨大的灾难:不仅会极大的损害国家的经济,更会使得国家四面树敌,处于被各国联合打压的窘境――□□到了那个地步,确实就是危之又危了。如果现在再不引导到正确的道路上来,未来华夏会面临无限的危机,局面更会因之而一发不可收拾。但是,顾长生向光明隐瞒这件事会造成的可怕后果还是让叶明远忍不住问道,“……如果皇上知道了……”
      想到将来可能会出现的可怖局面,叶明远的手不由颤抖起来,下一刻,却被一双冰冷的手握住,他惊讶的抬起头来时,看到的却是顾长生那双平静得可怕的眼睛。
      “就算他现在知道也已经太迟了――开弓的箭,无法回头。”一切,已经在按部就班的进行了,无法叫停。
      “……”听到顾长生的回答后,叶明远愣了。良久,才震恸的问他,“到那时,他会怎么对您……”
      “他会怎样对我都无所谓。就算是死,又何妨?”顾长生涩然笑笑,眼睛平静得可怕,带着种看穿一切的淡漠,与,不悔。
      听到这句话,叶明远的心沉了下去,蓦然间,有种奇怪的感觉充斥心头。是的,奇怪的感觉,非常奇怪――他居然在痛――痛恨这个他视若神明远远仰视的男人的理智与冷酷;他还在疼――心疼这个一旦决定就义无反顾决绝不留一丝余地的男人。
      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叶明远的手剧烈的颤抖着,他沙哑着嗓子痛苦的说道,“王爷,您这根本就是在赌博!”此刻,叶明远只觉荒谬之极。谁能想到,这个被所有光明的反对者一致视为皇帝最忠诚的鹰犬的顾长生,却违背光明的意志,策划了一场权力豪赌,以自己的眼光、生命、荣誉和前程为筹码,博取国家的未来?!
      “是的,这是一场赌博。以□□的国运为赌注的豪赌。”但是他没有退路,如果不把这盆冷水泼下来,华夏才是真正危之又危。
      “王爷!!”叶明远的声音已经带着哭腔,“这事情如果传了出去,皇上会怎么对你?后世会怎么看你?史官会怎么写你?”
      “浅言――”顾长生一摆手,制止了叶明远将要出口的话,直视着叶明远的眼睛里闪烁着荣辱不惊的光泽,他微微笑道,“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
      顾长生的声音低低的,低得几不可闻,他的外表也是如往常般冷静自持,但不知为什么,在叶明远看来,此时的顾长生就有如一柄烧得透红的剑,带着任何人都不敢抵其锋的锐利,与无法言喻的涩然。
      在这一刻里,叶明远忽然领悟到:也许,这就是真正的最上位者的大局观――站在最高层俯视众生,然后冷酷的做出最理智最有利的决定。而且,必须把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规划在棋局中做为棋子,甚至是当做没有生命的工具,然后从容算计。
      怔怔的看着顾长生,叶明远的脸上掠过一阵复杂的表情,夹杂了惊骇、敬佩与悲恸。他翕动着嘴唇,最终却什么也没说,跪下身来,他慎重庄严的向顾长生行了一个大礼,然后不发一言缓缓的退下了……

      光明十年七月,狂热的□□人将目光放在了强大的邻国罗萨身上。
      光明十一年三月,与罗萨交战的□□军队因为情报外泄遭遇惨败,怀化将军罗盛才、云麾将军胡典、上轻车都尉蒋朝仁当场战死,护军李绍东、轻车都尉丁均德伤重不治,主帅耿宗德重伤,二十万将士战死。
      这一惨败让狂热中的□□人终于开始学会冷静。
      为了挽回败局,顾长生下诏令驻守疆州的巴赤将军、驻守蒙州的霍凡将军出击罗萨,同时自己亲赴漠河指挥。力挽狂澜终于耗尽了顾长生最后的精力。次年十二月,在生擒罗萨名将格里戈利、与罗萨签订《土温克坦条约》后,精疲力竭的顾长生在归国途中猝然病逝。时年四十六岁。
      逝后,随军长史顾永炎按照顾长生本人的遗愿及军中惯例,将其火化后扶柜回朝。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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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7章 61(修后,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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