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记忆皆成空

　　后来，我时常想，若只凭借我和八哥哥的能力，要找到长皇子哥哥是件非常不现实的事情，如果我们就那么离开了翠都，一定悔青了肠子。

　　当我被笕婆婆堵在结界出口，绝望得就要哭出来时，她略显责备地说道：“墨雪，那木琅皇子身体里的东西是我们无法企及的，还是放弃为好。”

　　“我不要！！我不会放弃他的！！”婆婆大概没想到我会像只小野兽一样扑过去，惊慌地躲开。
　　看她没再挡路，我拔腿就要跑，她无奈道：“你们要找的人，我知道在哪里。”

　　“什么？”我回过头有些愕然，想着她该不会又要设下圈套。然而她只是叹口气：
　　“这样横冲直撞，是逃不出去的，你父王与母后就堵在山下，重兵把守，你想死吗？”她转眼看了看八哥哥，“你们随我来吧。”

　　我愈发迷惑，见着哥哥毫无防备地跟她走了，才想起小时候，哥哥似乎与婆婆间有着些许特别的羁绊，看来我们别无选择。

　　沮丧地回到结界内，婆婆如从前一样，不紧不慢地泡茶，随后与我们相向而坐：
　　“我不会浪费你们宝贵的时间，倒是，我确实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能破解结界的秘密。”

　　“奇怪，婆婆你怎知道我们的事？难道你一直暗地监视我们？”我望向她蹙起眉。
　　“我是这座山的守山人，自然随时可以监视。”她答得很敷衍，继而转移话题，“不过，你们猜的不错，确实有人可能知道得更多，他就是长皇子。”

　　“婆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你不站在父王他们一边吗？”我很急躁。
　　她的神情变了，眼里涌起我几乎不曾见过的悲戚：“我与王族站在一边，所以我不会让你们受伤害，这座山，弥漫着死亡的臭味，西迦王族和木琅王族要为曾经所犯下的罪责付出代价……如今是时候了结了。”

　　“您这是什么意思？”她的话有些难懂。
　　“我会助你们找到长皇子，他临行前给过我一串灵力晶石，嘱托我，适时的时候将它交给想要追寻真相的人。”笕婆婆从怀中掏出一串晶亮的链子，我愣住了，那闪耀的光芒似曾相识：“婆婆！！难道说当初我离开西迦时，你给我的也是灵力晶石？！！你说那是母妃的遗物，是骗我吗？”

　　“不，那的确是你母妃的遗物……”婆婆略一思索，才直视我们，“我会将我知道的一切，全部告诉你们。这件事说来话长，当年王与二王妃结识，纯属偶然。所谓一见钟情，便是如此，王深深迷恋上王妃，甚至为其造出一枚此生唯一的灵力晶石相赠，用以随时追踪她，必要时还可以给予保护。只可惜当时的王妃已心有所属，王为了将她据为己有，派人杀害了她的丈夫，然后把她带回王城。当时的王，并不知道西迦律法之所以要求诞下六子后再娶王妃的原因是因为诅咒，当他得知真相后，自然不愿意牺牲他深爱的女人，于是便有了再娶一位王妃的契机。于是王后借机安插身边一直爱慕着王的亲信嫁给了他，这个人就是七夜的生母，三王妃——火凤。”

　　“等等，婆婆你的意思是，三王妃生下红莲守护兽附体的孩子，就会像黑荷寄主的母亲一样失去生命？”似乎有什么真相正在缓慢浮出水面。
　　婆婆押了口茶，淡淡地道：“黑荷的情况，我并不了解，但是火凤的确是在诞下八皇子的那夜离开人世，并且情况非常失控，我想，七夜也应该有那些记忆……”

　　我愣愣地转而看着身边的八哥哥，用询问的眼神看着他：“怎会呢？那时候哥哥才刚出生啊！！”
　　他没有看我，只是黯然地点了点头，我便确信，毕竟他与常人不同，有记忆也无可厚非。婆婆继续说道：
　　“相信你已经有了七皇子当年事情的眉目。王早在二王妃怀孕之际，就已察觉她肚里的孩子并非王族，他曾考虑过将这个孩子扼杀在还没有完全成型的时候，可惜你母妃没有主动承认，他便不好说什么，为了避免两人之间生出罅隙，王只能选择隐瞒。随后急急忙忙娶火凤为妃，只怕是担心二王妃的孩子出生后不是诅咒之子，露出破绽。然而，王后得知诅咒之子妊娠期仅是普通孩子的三分之一，于是胁迫火凤算好时间，私下里又偷偷为王妃下了催生药，导致七皇子竟比七夜先一步出生，于是真相败露。你们应当能够想象，七皇子是以多么尴尬的身份回到王城，受尽冷遇、白眼与羞辱，于是他在王后的唆使下，选择刺杀西迦王，为父报仇，然，事与愿违的是当时的二王妃早已接受了王，所以那一刀阴差阳错……”

　　婆婆没有说下去，我知道她是顾忌我的感受，七哥哥死得非常惨，我压根不敢去想他所承受的痛苦。可我知道，或许报仇不过他的一个幌子，他真正受不了的，是自己错置的命运。
　　我忍不住想知道，王族的人，是不是都不得善终？甚至还要拖累不相干的人？我的脑子里顿时浮现出小安寂寂的眼神。

　　脑海里下意识响起西迦都城广为流传的歌谣：“见雪的崖上生红莲，金屋的孩子没有家。”
　　金屋的孩子？原来指的是我们……

　　婆婆打断我的思绪，接着说道：“作为三王妃的火凤，出身贫寒，身份低微，王后轻易地利用了她骨子里的单纯，不但对她隐瞒王族的秘密，甚至还对她许下不切实际的未来。火凤怀孕后，未到时间便要分娩，她很怕，直至见到七夜，便因惊吓神志不清，最终死于红莲守护兽的剧毒。当年所欠下的血债，是王族始终无法直面自己的罪恶，所以世世代代向年轻的族人隐瞒真相，我想，长皇子四处游历，必定得知了某些真相，他之所以走之前留下线索，肯定想传达什么给你们。”

　　八哥哥垂下眼睑，我看着他，觉得心里堵得很难受。他像青一样，心中还留存对母亲的眷恋，可惜……
　　接着，我的脑子忽然灵光一闪：“婆婆，那照您的意思，是不是灵力晶石可以用作追踪？那我已将母妃的遗物赠与青，是否可以凭此找到他？”

　　“墨雪，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简单。”婆婆蹙眉，“我早已注意到灵力晶石是和他一起消失的，丝毫不留踪迹，所以我才会让你去找长皇子解开谜题……你应该明白，即便人死了，也不可能带走晶石的气息，除非……他的灵魂和□□是一起被带走的。”

　　听到这话，我有些崩溃，□□和灵魂一起消失，那意味着他压根就没有进入轮回：“他一定还活着的！绝不会是……他肯定就在这个世界上某个我感觉不到的地方！！”

　　“墨雪，你别激动，他确实消失得太过于离奇，并且他自己似乎也并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婆婆摸了摸我的手背，“我希望你们能尽快解开王族的诅咒，如今平衡再次被打破，恐怕人间要凶多吉少。”说着，她将那串漂亮的灵力晶石放入我的手心。

　　触到的瞬间，我一个机灵，眼前顿时浮现逼真的影像。连绵的雪山，一望无边，看那磅礴的气势和山顶的雾气，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如果没猜错，这一定是木琅国极北的山脉，我对那里的了解并不多，但传说那里时常发生怪事，非常恐怖，甚至有人说那里隐藏着无数妖怪，只要是进去的人，都有去无回。

　　“有答案了么？”婆婆的声音将我唤回现实。

　　“这么说，长哥哥是在木琅国的极北山脉里？！”我心情复杂，如果他真在那儿，恐怕要找的他就不一定是活人了。而我们反回木琅，只怕那边母后的追兵和云组也一定不会放过我们。正面冲突倒不算什么，我怕耽搁不起。

　　“别担心，我会从结界送你们出去，一路有七夜护送，相信很快就能到达目的地……不过，想在那寒冷的极北山脉找到长皇子，恐怕并非易事。”
　　婆婆替我们整理好行装，然后护送我们从所在结界另外一头打开的通道逃走。
　　我从没有想过我们会以这样的形式离开西迦，更加不知道能相信笕婆婆几分，倒是八哥哥脸上分明只有确信。

　　这结界出口连通的是翠都里某个不起眼的小巷子。伪装好后，我们绕过主街，眼看就要出城，路边兜售芙蓉糖，令我有些犹豫，最终还是买了一盒……因为我不知道，此次一别，是否还有机会回来。

　　从北城门逃出，我只管趴在哥哥的背上，听着耳畔掠过呼啸的风。崇山峻岭，渺无人烟，连行走的道路也看不到。也多亏八哥哥脚力惊人，三两天我们便能顺利穿过险恶的森林，沿着山脉，再坚持几天必然能看到那片连绵的极北群山。希望这一次的赌博，我们不会输。

　　不知不觉，已进入了木琅的地界，山峰蓦地陡峭起来，没等我反应，扑簌簌的雪片已经砸向我们，像锋利的刀子割肉般，又麻又痛，哥哥脱下衣服将我护在胸口，可是他体温极低，饶是如此，我依然冷得牙齿直打架。
　　瑟瑟缩缩摸出怀里的灵力晶石，它们在狂风中撞得“叮咚”作响。山势渐渐淹没在白晃晃的雪被下……当死亡开始逼近的时候，我终于有些怀疑是不是找错了地方，但事实真真切切就摆在那里，我已经无路可退。

　　跌入冰冷之中。

　　待终于醒过来时，鼻腔里充斥着浓浓的草药香，当我努力撑开眼皮，隐隐约约，看到八哥哥就在不远处，接着，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这里显然是一座漂亮的宫殿，眨了眨眼睛，才看清八哥哥正安静地趴在软椅中，他身边白衣的男子正与他相倚，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我这才认出他来，几乎要尖叫：“长哥哥！！！你果然在这里！！！！”

　　他没有说话，只是很轻柔地，抚摸着趴在他膝头的八哥哥，不对！！我愕然地发现八哥哥整个人似乎都没有什么意识，身后却拖着根肥大丑陋的尾巴，那东西正“啪嗒啪嗒”敲着床尾。

　　“哥哥！！！”我惊叫着要扑向他。却不知何时被那白衣男子一把揪住衣领：“我料想你有一天会找来，却没想到这么快。”

　　“长哥哥，八哥哥怎么了？！”我急切地望向他的眼睛，想寻求答案，他放开我，转身靠回椅子里：
　　“天气太冷，他没办法调节体温，暖一会儿就好。”

　　听过解释，我才松了口气。

　　“你不该带他一起，不过你想知道的事情，我都会告诉你，随我来。”我下了床，没看到鞋子，便赤足跟着他，倒并不觉得冷，他随手扔去毯子将八哥哥裹好，便朝纱帘后的门外走去，我跌跌撞撞，生怕跟丢了他。

　　冒冒失失便噗得一声撞进结界。
　　“呀！！”还没反应过来，已是进入一片白茫茫的空间。
　　“当年，我见你像我一样痴迷白灵阁的事，便料定有一天你会尝试解开七夜的诅咒。”他声音冷硬，总有种难以靠近的味道，“但可惜，你还是来得太早。”

　　听闻此话，我的心凉了半截：“长哥哥的意思是，还没能找到真相吗？”

　　“不……只是……”他回过头，望着一片空虚的白，反而问我，“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么？”
　　我茫然地摇了摇头，四周什么也没有。

　　“这里，是一个你想都想不到的地方……”他眯起眼睛。
　　我已经没有耐心：“是还在木琅极北的山上？”
　　他摇了摇头，否定了我的答案：“我们现在所在的结界，已经算不上我们的世界……”
　　“什么意思？难道这里的结界不是哥哥布下的？”我眨巴着眼睛。

　　“呵……”长哥哥甩开袖子，“没想到你只是这个程度就能找来，不知该说我是高估了你还是低估了你。”
　　我红了脸，不知他在说什么，但也能感觉出他的嗤之以鼻，我急着青的事，也顾不上那么多，便把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他。
　　他沉默着听我说完，才叹了口气：“想来，原是那木琅皇子知道的多，否则你不会有进展，既然如此，我就告诉你吧，在这片大陆，只有两样东西有能力制造结界，那就是红莲与黑荷，再强的灵术师也不可能做到制造结界的事。”
　　“什么？”我终于想起来了，事实上，我只见过青施展布下结界的能力，其次便是先前在莲花山结界的经历。看来我果然还是没能学好灵术，光有天生的灵力远远不够，差的还远呢。

　　“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个结界，相信那黑荷的寄主也不会想到，其实是他体内妖物的杰作，你可能也想过异族消失一事必有蹊跷。”哥哥回过头注视着我，“这世界上，唯一能解释通的，便是这些异族，已经躲进结界。”

　　“哥哥的意思是，木琅极北山脉的传说，都是源自这里的结界？！！”我心中浮现出希望的光。

　　“是，据我推测，这里的结界和莲花山的结界，是黑荷与红莲的杰作，而这个结界的目的，则是要将被人类残害屠杀的异族隐藏起来……也许他们把红莲与黑荷交给人类，正是他们出于自保的一种方式，然而……我们人族却并不知情，只当得到黑荷与红莲，便能维系灵术师的灵力。”哥哥蹙眉，眼神凝重。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忽然回转身，与我对视，“若你说那黑荷寄主已经消失了，我想，该是异族试图收回被人类保管的红莲与黑荷，他们很可能已经在谋划反攻人类的事。”

　　“怎么会？！若哥哥说的是真的，是不是代表青不是死了，他其实就在结界那边？”我睁大眼睛，“再说，哥哥怎么证明异族反攻的事情是真的呢？”老实说，他的话我未必全相信，只是现在，我迫切想知道青到底在哪里。

　　他忽然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说我见过异族，你会信么？”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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