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穿之望乡台还生(下)

作者:雨燕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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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续残雪凝辉冷画屏


      三年并不算长,对我这般隔世之人,三百年也不过是纵身一跃的瞬间罢了。再回京师,时近秋凉。满目飒爽秋风,枯叶卷地中巍峨壮丽的城门,熟悉又陌生的故乡!一晃又是寒冬,三年未忆北地严霜,别样的萧瑟苍茫。

      “姑奶奶,爷说了。初五的时候,叫您别出门。他请了个针灸大夫给您治耳朵。”绒儿叠着衣裳,对我笑道,“您绣什么呢?”

      “没绣什么,比比光色。我这只耳朵聋了好几年,治它做什么。还有个好耳朵能听呢。”我将手里的花线晾在院中的绣架上,回屋加了件棉袍,“我出去一趟,个把时辰就回。”

      “哎!”绒儿应道。

      京中无处可去,干脆又住进了高澹人赁的院子里。高澹人似真的把我当做亲人,他的小仆喜子与绒儿,一口一个“姑奶奶”,我竟像是个半个主人。

      步行到琉璃厂,认准了招牌。小伙计含笑上来招呼,“大奶奶,您早啊,来取画?”我点点头,已从袖中取出五吊钱来撂下。伙计在后面翻找片刻,捧出一幅画卷展开,“您看看修的如何?”

      《望乡台图》,三年之后终于修缮一新。手指拂过卷首纳兰的题字,心湖荡漾,嘴角轻扬,我笑道:“这几年在江南没敢拿出来裱。南方水汽重,这画又被火烤过,只怕碎了。”

      伙计陪笑道:“大奶奶是明白人。这样焦糊的纸张,南方师傅裱的虽漂亮,却容易破碎,流传不久。您拿好了。”

      将图画包上,我缓步走在街市之中。洋洋洒洒飘起了雪花,地上已落了薄薄一层。踏雪而归,天际云低茫然,雪絮飘飞。

      回到住处,高澹人正在堂屋中围炉而坐,见我进来,忙命绒儿上来接东西弹雪。先回房将画放好,将落雪的棉衣晾上,这才出来,含笑道:“眼看雪停不了,咱们早吃饭。”

      炭炉上煮着热汤,我将羊肉片儿、豆腐、草菇、宽粉等都洗净泡好,各色作料和了麻酱,“干脆就煮着吃吧,趁热才好。”做好饭菜,高澹人搓着双手,抢先坐在桌旁,着绒儿与喜子一同上桌,“今日姑奶奶做好吃的,咱们过雪天儿!”

      高澹人临窗看着雪景,兴奋非常,说东道西,绒儿与喜子皆是年少活泼,向来不分主仆,谈笑风生。我只默默吃饭,给他们夹菜,“吃都堵不住嘴,看你的筷子伸到鼻子里了。”

      “啊?”高澹人愣了一愣,呵呵笑道,“别只顾我们,你也吃啊!”将熟肉夹在我的碗里。

      “今儿怎么这么高兴?”我笑问道,“出门捡着金条了不成?”

      高澹人将碗放下,对我笑道,“比捡着金条还得意。今儿,我去了……”他看着大眼瞪小眼的喜子与绒儿,啐道:“大人说话,小孩听什么听,吃你们的饭!”这才低声对我道:“我去徐大人府上了。”

      “徐乾学?”我不由心中大惊,可面容上不肯带出半分,依旧带笑,“徐大人的府上,你进的了大门么?”

      高澹人扑哧一笑,“有御史汤斌汤大人带领。”他并未多言,我心中却已是一清二楚!

      先不论高澹人是何路数,索额图已经联络到了明珠以前的死党徐乾学与汤斌!他再有高澹人手里的证据,由御史上奏弹劾,明珠已是难逃一死!

      “这冻豆腐还嫩么?”边给高澹人舀菜,我随口道,“这些大官儿都是有背景的,言行未必守信,可要小心些。手里的东西千万放好。万一将来有个不测,也好救你的命。”

      “这是自然。”高澹人笑道,“这些东西我未与任何人提起。现在他们都以为我不过是在江南风闻言事。将来真的三堂会审的时候,才把东西拿出来。那时……”

      我未听他此后说了些什么,夹了一筷青菜,在口中亦是木馥馥的如同嚼蜡。

      雪下至晚间渐渐停止,夜里清空云散,淡淡月色透出,残雪银霜,清冷逼人。我早早在房中点了灯,将自己随身的东西整理了小小包袱。孑然一身,只有《望乡台》、《飞雪图》两幅卷轴,随身一件旧羊皮斗篷。其余手使物件一律不动,不想被高家主仆发觉。

      收拾停当,忽听院中有了些微动静。临窗看去,见喜子与绒儿将一面榴花泥金大屏风抬在院中。屏风是红木雕漆座,每扇皆嵌雨过天晴色的霞影沙,织锦缂丝山水。如此价值连城之物,竟不知是何时买的。高澹人穿着海龙皮褂,带着暖帽,双中抱着古琴。命喜子安置琴桌琴凳,自己把琴安好,焚上三支速香。

      两个孩子怕冷,早就一溜烟的躲回屋里去。高澹人坐在屏风之后,呵暖了双手,静气挥手,琴声铮铮响起。

      心中不由暗笑,当真是好兴致。一场夜雪,顾不得天寒地冻,竟然就出来迎风抚琴。北风并不凛冽,被大屏风挡着吹不乱琴音。高澹人正身敛容,所抚曲辞皆是乐府名调。细细听了几首,已觉他琴技平平,比之当年纳兰随手能抚九霄环佩的绝艺相差多矣。琴音如诉,高澹人的指法渐渐熟练,随着乐曲朗声吟诵曲赋词章。

      收拾好了东西,我不欲多听,正待更衣睡下,忽然琴声一转,所奏的曲子变成了《浣溪沙》。我最熟悉的词牌便是《浣溪沙》。纳兰生前最善此曲,为此填词不下百阙。高澹人的技法虽是不精,可如此纯熟的曲子,依旧拨动着心弦。反复奏了两遍,他低低诵道:

      “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心底陡然为之一痛!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何事泪纵横?不知何事,可我满面泪光。房中灯火已熄,皎皎月色朦胧落入窗前,凄寒如残雪凝辉。寂静无人,心思最深处,仍念着一曲横笛《花落》。靠着房门,我软软的坐倒在地,一双手紧紧捧着脸颊,泪水在指间流淌。

      容若,你为何在生时作出如此动心的话语?我此时的心伤,你是否早已知晓?三年光阴,可知我的思念与日俱增?我从未有如此的想你念你。容若,你可忍心?

      清晨雪晴,“我今晚不回来,在朋友家里吃饭,不用等我!喜子雇车,咱们走!”高澹人先在院中高喊一声,随即摇摇晃晃出了门。

      喜子一溜小跑的追出去,边走边打着哈欠抱怨,“还真是好精神!在院儿里弹了半宿弦子,让咱们睡不得觉!他又逛去了!”

      绒儿在北屋里围着炭盆烤芋头吃,也是哈欠连天,泪眼汪汪的问我:“姑奶奶,您睡好了没?”

      “你忘了,我这只耳朵聋。只要压着这只好耳朵,就什么都听不见。”淡然笑道,“趁着你们爷不在,把他那屋里外收拾收拾。眼看着腊月,别等年底。”

      “哦,知道了。”绒儿捧着滚烫的芋头,忙着答应,“后晌再说!”

      我微微一笑,从怀里拿出几百钱,“你甭管收拾屋子,给你个差事。上西四牌楼路东的云升斋去买点心,再去对过的肉铺剁两斤上好的精肉。我和面,他们爷俩不在,咱们煮馄饨吃。”

      “好嘞!”绒儿拿过钱揣好,换了棉毡鞋,飞也一般的出门,“我去啦!”

      眼看着绒儿跑出巷口,我回头将院门闩上,里头上了顶门杠。厨房里拿出雪亮的剔骨尖刀。一把推开高澹人住的东屋,一应柜子箱子全将锁头撬了!除去曾见过的信件账册,我将略微相关的纸张都归拢起来。回到厨下通了炉子,烈烈红焰中,霎时化作灰尘!里里外外检点,再无一星可疑,回房取过随身包袱,开门便走!

      高澹人果真是书生意气,竟然相信我这般萍水相逢的人。对不住了,无论如何不能让容若的父母兄弟因此身陷囫囵!德胜门内的客栈已经租下房子与马车,明日清晨起程去通州坐船,依旧回江南。偌大的京城,量他高澹人也找不到我!明珠不傻,他一定早就知道此事。高澹人在京中四处活动,绝不可能逃脱明珠的眼睛!不知此时,明珠知不知道我也身在京中。

      在客栈大堂中叫了一碗汤面,只听隐隐约约的丝竹弦管声响,含笑问伙计,“谁家晚么晌娶媳妇,吹吹打打的?”

      店中客人稀少,伙计只在闲坐, “不是娶媳妇,是旁边的人家请客唱戏呢!您可不知道,咱们店房的邻居,是四品的京官,孔尚任孔大人!大奶奶怕是不懂,这孔大人来历不一般,人家是孔圣人的耷拉孙子!您说说,了得了不得?”

      伙计十分贫嘴,有的没的海说一通,“今儿啊,孔大人是请客看戏。这戏呢,是他老人家亲自写的,叫什么《桃花扇》。请的是苏州最有名的戏班子。咱们店里的伙计,没事儿的都偷去听戏了,趴着后山墙,能听得见!”

      好一出《桃花扇》,借离合写兴衰,才子佳人情深谴慻,江山如梦百年兴亡。管弦丝竹,酝着酿心酸往事,细细如丝,心头盘绕,百转千回。

      吃罢晚饭,我不自觉地立在客栈后门处。巷口停着一溜车轿,孔宅门前的拴马石都不够用,胡同里的大小树木都系着马。客人来来往往熙熙攘攘,迎送不绝。遥遥望去,忽见众人分道左右各自抱拳,主人亲自降阶相迎:“稀客稀客,高大人!请进请进。”余光扫去,众星捧月在正中的,却是个年轻书生!

      高澹人?我微微蹙眉,虽然离得远,他出门时的衣袍是记得清清楚楚的!喜子在一旁捧着礼物,更是一毫不错!高澹人大笑道:“不敢当不敢当,东塘先生亲自出门,晚生承当不起。今日我不敢先进东塘先生的大门,敢问先生,苏州元庆班的昆山玉昆老板在何处?昆老板才是今日的主角!”

      众人一同大笑,纷纷附和。寒暄多时,大门里这才走出一人,形容俊美,身姿修长,那人含笑拱手,“小人昆山玉见过高大人,给各位尊公见礼!”

      凝神看去,果真是当年南巡时,在淮安府听戏赠曲的昆山玉!好巧好巧,竟然聚会一堂!昆山玉手里捧笔墨,含笑对高澹人道:“早闻高大人妙笔,书法天下一绝。今日必定要请一幅墨宝。否则昆某可是入宝山空手而回了!”

      高澹人朗声大笑,并不推辞,命人展开纸卷挥毫泼墨,:

      “词人满把抛红豆,扇影桃花闹一宵!”

      众人轰然叫好,簇拥着高澹人与孔尚任进门去了。

      高大人!我的嘴角浮上一丝苦笑,姓高的果真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此中谁胜谁负,尚未可知!

      默默回头,暗夜之中无声无息的站着个灰袍人!他在身后,我竟然没有一丝察觉,惊得连退数步。原地不敢动一动,我侧目沉声道:“你是谁的人?是不是明中堂派你来的?”他木然不动,如同泥塑。从心底直冒冷气,我虽不十分害怕,却觉波诡云逸。静静的暮色,耳中是街邻喧闹的鼓乐,伴着悠扬的戏文曲辞,那灰袍客依旧用破铙钹般的声音道:“走吧,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你是……”话未问完,后颈剧痛,眼前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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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7章 续残雪凝辉冷画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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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妃子劫
    穿越文,感情细腻流畅,温馨自然,已经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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