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墓BG]长生劫

　　01

　　小德仁还是个小喇嘛，来这庙里的日子也不过一个零头。他的师傅老德仁常告诉他，这辈子，他得在这庙里找到值得让他活下去的东西，否则，他师傅就要另寻弟子，将他推给别的喇嘛，还得给他换个名字。
　　师傅叫老德仁，五十不到，为老不尊，和佛意也没什么大关系。据说，他的师傅在他十多岁时一命呜呼，也叫德仁。小德仁隐隐觉得，他的祖师爷该是被他师傅气死的。
　　小德仁觉得师傅这话很玄乎，似乎师傅知道，只要叫德仁，就会遇到什么事情，做出什么抉择。
　　可他们德仁师徒是再普通不过的，最难得不过是师徒合伙溜到厨房，偷一小块喇嘛肉。
　　这一天已是封山前几日，大雪在眼前矮点的山头上压了一层又一层，大喇嘛说，今年的封山期大约又要提前了。
　　大喇嘛当时拍着老德仁的肩，安慰他道，“无妨，无妨，还有的是机会。”
　　小德仁觉得奇怪，封山期提前，和老德仁究竟有什么关系。
　　傍晚，正当师徒二人各嚼着一块喇嘛肉，趁着月色，人佛不知地溜出厨房的时候，在深夜中看着了火光。今年夜里，喇嘛庙是无人点灯的，全因封山期延长，要省着用油和炭。
　　他们起先以为是哪个不动脑子的偷偷点着炭看书睡着了，后来才发现是院前的光。

　　有人点亮了院前的炭炉。
　　老德仁突然变得很激动，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那团火光，一直到那双眼睛在黑夜里闪闪放光。他用力地拍着小德仁的肩膀，“快去，快去！”
　　小德仁跑起来，隔着老远，他就就着远处的火光看到了一个人。
　　那人魁梧得要命，浑身鼓鼓囊囊的，得有他的三倍宽。待到他拾掇好紧张的心情，再走上前时，才发现是个身形消瘦的男青年。
　　那人背着很多包囊，没有像寻常香客一样大口大口喘气，除去他冒汗的脸颊，他看起来几乎是沉静的。他眼神安定地扫过从院中跑出来的喇嘛们，停在炭火旁边，背对着那盆炭火。
　　大喇嘛从他的屋子里走出来，德仁猜他还半梦半醒，因为他连鞋都没穿好，有一半还耷拉在脚跟上。再仔细点瞧，会发现他连左右都穿反了。
　　然后老喇嘛发话了，“贵客从何处来？”
　　他摆了摆手，示意所有人不要说话。
　　老德仁又拍了拍小德仁的肩膀，带着他走上前去，“贵客可是从东北面而来？”
　　他又摆了摆手，指了指他的肩膀。
　　在一堆包囊的簇拥里，小德仁看见了半张年轻女人的睡脸。炭火在夜风中明灭不定，在她的脸上落下一道由浅至深的红光，她的头发被几个包囊扯得到处都是，其余的遮住了她半张脸，从男人的肩膀上垂下去，微微地晃荡。

　　小德仁这辈子看见的女人不多，只不过是那些进香的信徒，中原来的女人，他是没见过，女人的睡相就更是梦里都未见过。
　　他此时方才知道，原来女人的肤色和长相可以是这样，女子睡着时可以是这么沉静柔软的。
　　小德仁在那一刻仍旧不明白他师傅同他说的那个人究竟是谁，甚至很多很多年后，他看着堆成小山的卷籍，会想到他的初衷。
　　即便是成了上师的他，也想不明白那时候，他究竟是想多知道一些关于那中原女子的事情，还是想要多了解一些张起灵的故事。
　　那天晚上德仁的脑袋里当啷一声空了，之后发生了什么他也记不太得，只记得他师傅太过兴奋，准备屋子时差点将棉被点燃。

　　年轻男人和老德仁、大喇嘛促膝长谈的时候，德仁躺在屋子里，满脑子都是那女人的半张脸。
　　老德仁回来之后不甚高兴，与之前激动到结巴的老德仁如若两人。
　　他盘腿念了一段经才睡，躺下后又翻来覆去，最后不得已又坐起身来。
　　德仁迷迷糊糊地觉得自己应尽弟子义务，“师傅，你要不要喝水？”
　　老德仁没有说话，他沉默了很久才开口，是要问德仁：“看到他，你想到些什么？”
　　“我不知道。”德仁挠了挠脑袋，“师傅，我是可以娶老婆的对吧？”
　　“对，”老德仁答了他一句，“你莫不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年纪那么小，想什么娶亲。”
　　“师傅没有想过吗？”
　　“想过啊，”老德仁摊开手，“可惜，嫁给别人了。”
　　“那你还见过她吗？”
　　“见啊，每天都见。”
　　“你喜欢的该不会是大喇嘛的夫人吧。”
　　“不是，”他回过头来看小德仁的脸，阻断了徒弟就他情史的打探，“你该不会是喜欢张夫人吧。”
　　小德仁的第一次懵懵懂懂的心动和心碎，就这么交给了已嫁作他人妇的白流光，一直到他也娶妻为止，他始终想着那天晚上在包囊里和发丝里围绕着的半张脸，那张脸无关之后任一次的情爱之心，甚至无关白流光给他的任何印象，仿佛是只有梦里才会出现的安宁。
　　而更奇怪的是老德仁，他用近乎怜悯的眼光看着自己的弟子，“可怜啊。”
　　他这么说道，发出了一声叹息。

　　张起灵出现的时候，吸引了全寺人的目光，包括大喇嘛的。

　　所有人都依旧在诵经，诵经声依旧低沉婉转，但事实上，大部分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到耳朵后面，极希望那里能长出个眼睛来，因此大部分人已是靠着习惯动嘴，德仁离大眼观鼻鼻观心的大喇嘛近，得以听出德高望重的大喇嘛连着念差了好几句。

　　待到所有人都念完经时，那人已在垫子上端坐了很久，沉寂无声，若不是他的眼睛还睁着，大抵会以为他已睡着许久。

　　德仁今日依旧与他师傅负责第一百二十七间房的清扫，喇嘛各自散开去到喇嘛庙的角角落落，年轻人依旧端坐在那里。

　　老德仁走时用怜悯的眼光瞧着他，出门时又叹了一声：“可怜啊。”

　　小德仁方才用一觉的时间弥补好自己支离破碎的心，此时心里尽是不服气，“有什么可怜的，他老婆那么好看。”

　　老德仁哼了一声，“好看？你是没见过他妈妈，那才是真正的好看，和莲花一样。”

　　“比大喇嘛的夫人还好看？”

　　老德仁又哼了一声，道：“可怜啊。”

　　小德仁不知道老德仁在生什么气，也不知道大喇嘛为何一看到那年轻人就是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

　　第一百二十七间屋子在整间寺庙的最顶上，与其说是一间房，不如说是一间独立的小院，虽说是连着喇嘛庙建的，但却极为荫蔽地建在山的另一边，这房子景观好，春夏的时候日头也足，因此这每日登山的苦差事，师徒两人也扛了下来。

　　稀奇的是，两个人爬了近大半个时辰，到了最顶上后，竟然看到了那年轻人。

　　德仁师徒所走的路绝不吃亏，完全是多年来总结出的精髓，而这年轻人竟早他们一些坐在了院子里。

　　小德仁好奇，“他会飞？”

　　老德仁瞧了瞧他，“莫要影响他，这定是大喇嘛的交代。”
　　小德仁注意到院里经年不化的积雪上的脚印，他顺着那行脚印往下看，竟是一条绝壁。

　　“师傅，你瞧！”他指着那些脚印喊老德仁，可他师傅却已进了屋子，从屋里头高声吩咐他干活，别多话。

　　小德仁感觉到师傅的脾性今日是好不起来了，于是吐了吐舌头，乖乖地支起扫帚扫院子。这本不是什么劳累人的活计，只是那院子实在太大，加之风一刮，不知哪里来的树叶就一直往院子里飘，老德仁总是告诉他，这也是修行，所有的小德仁都是这样变成上师老德仁的。

　　小德仁停下休息时已经是正午，他的师傅似乎还在屋内打扫，没有出来，那年轻人依旧跪着，直直地盯着那块石头，小德仁冲他发问，他也不答。

　　小德仁心里骂他是个怪人，又起身去扫院子里的落叶。过了一会儿，他又跑回去看年轻人，他依旧是原先的动作，连一丝一毫都没有移动。
　　小德仁心下奇怪，也感慨，这动也不动一下，可是连大喇嘛都做不到的，他软下语气来，又问他，“贵客，你究竟是来做什么的呀？”
　　年轻人还是一动不动。小德仁自讨了没趣，也怨不得别人，只好拍拍屋门道：“师傅，出来了！正午了！”
　　两人正午可以休息，往往是老德仁说个故事，小德仁听个故事，就接着又回去折腾活计。
　　“进来！”老德仁喊。
　　小德仁看了看外面，对那年轻人说，“贵客，我师傅有请你呢！”
　　老德仁的声音有些焦躁，“小德仁，我说的是你！”
　　小德仁开门进去的时候，被屋内的情形吓到了。
　　这间屋子同寺庙没有半点关系，墙上挂着谁不知什么时候写的字，还有不知谁用炭黑在纸上做的画，寥寥数下就勾勒出了人形，这屋子也宽敞，堪比寺庙最大的屋子，也就是说，这地方起码能睡六个喇嘛，一张能睡下三个人的床铺罩着层层叠叠的白纱，窗外一旦有风吹进来，就露出下头白色的绵羊皮子和棉布。
　　“师傅，那里怎么好像有个人啊！”
　　“德仁，”老德仁很少无视他的问题，也很少这么称呼小德仁，“你决定了吗？”
　　“一定要现在决定吗？”小德仁挠了挠脑袋，“我还不知道呢。”
　　“你可以听完经由再做决定，我不会强留你。”

　　夕阳来时下了雪，远处的红光从灰色的云朵后方穿来，把一切无色有色的都印上飘忽不定的红。
　　年轻人依旧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岩块。
　　小德仁想，他过去答不出师傅问题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的表情。
　　透过天地间贯穿着的雪粒看出去，年轻人好像是这沉静的院间立下的另一块石头。
　　无悲无喜，无欲无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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