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飞戾天

　　敌不住衙门的三步一岗五步一卡，不过半个月当地的商贾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将银子掏出来。胤禛授意李富对于慷慨捐献的商贾敲锣打鼓送去表扬的匾额，引得众多百姓围观，不知内情的人只以为是商家自愿掏的腰包。

　　胤禟与皇商多有来往，同州府的事一来二去很快传到他的耳朵里，自然连同胤禩、胤礻我、胤祯也了解到事情大概。

　　“十四弟你的这个哥哥可真是够唯恐天下不乱的，他不折腾出点事在皇阿玛面前表现一下就不舒服？那些商家招他惹他了，就这么欺负人。”

　　“十弟你何必迁怒老十四，”胤礻我脾气上来连个弯也不会打，胤禩怕胤祯吃心急忙将打断，“四哥做事也不由十四弟做主，你想骂冲他还不如冲着老十三去。”

　　“不是我想骂，四哥在地方上胡作非为，老爷子在园子里不知内情，还以为他多能。八哥这根本就是抢你的风头。”

　　消息是胤禟带来的，他自然最气愤，不是为了同州府的商贾，而是一直被康熙打压的胤禩。

　　“十弟说的对，八哥咱们不能任由老四在皇阿玛面前出风头，老爷子最近就见他是亲生儿子，碰到咱们几个连笑脸也吝啬给一个。凭什么就他老四得好，且不论八哥、我和十弟，那还有老十四呢，他可是老四一母同胞。”

　　在胤祯心里对胤禛的存在唯有“错综复杂”四个字形容。若二人没有一母同胞的情分在，也不过是诸多貌合神离的兄弟中最平常不过的一对，但就是多的这层关系反而更使他两面不讨好。胤禩、胤禟、胤礻我信任中夹杂着疑惑，而亲生哥哥更是干脆连信任也没有。仔细琢磨起来，与胤禩亲厚自己比不过胤禟，与胤禛亲密也比不过胤祥，不论二人谁登基称帝也不会轮到他的好。

　　胤禟无心之言正戳中胤祯的心思，为何一定要仰仗他人，同为德妃的儿子，康熙爷没道理只喜欢他胤禛一个，论才干自己并不输人。

　　见胤祯脸色变幻，胤禩还以为胤禟说的太重让他下不来台，毕竟他是胤禛一母同胞的弟弟，若一个处理不当太容易把人推倒对方阵营中。

　　“十四弟也别挂心，四哥是四哥与你无关。”

　　见胤禩一双眼睛死死的黏在自己身上，胤祯心虚在贝勒府再也坐不住，现在他还是明着的“八爷党”，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也没那么简单。

　　“八哥多虑了，十四弟只是身子有些不适，想早些回去歇息，我就走了不打扰几位哥哥。”

　　胤祯觉得自己简直可以称之为落荒而逃，踏出前厅连头也不敢回，生怕被胤禩看出猫腻。望着胤祯仓皇离去的背影，胤禩一反刚刚的和蔼，阴沉不语。

　　“十四弟今儿似乎有点奇怪？”

　　胤禟也觉得诧异，与胤禛相反胤祯并不是沉稳、内敛的性子，很难见到他憋着有话不说的时候，除了康熙爷这位十四爷谁的委屈也不受。

　　“狼心狗肺的东西。”

　　胤禩此时的脸色不比人称“活阎王”的胤禛好多少，平时笑语嫣嫣的人阴狠起来更是骇人，胤礻我被他表情吓到，张口结舌只好求助胤禟，只见胤禟望着胤禩，舌尖微微舔唇似懂非懂。

　　“老四倒是有办法。”

　　接到胤禩的消息，佟国维将胤禛、胤祥在同州府的作为递到康熙爷面前，原本做好了等万岁爷大发雷霆的准备，可没想他居然淡定的很。

　　拿不准康熙爷的心思，佟国维把原本准备好的说辞硬生生的又吞了回去，换了一套不偏不倚不咸不淡的出来。

　　“这法子除了雍亲王确实其他人想不出来。”

　　闻言康熙忽然变了一副脸色，“你觉得他做的妥当？”

　　“臣不敢同意雍亲王所为。”

　　见康熙变色佟国维才真正放下心来，嘴皮也渐渐变得利索，肚子里想好的话话一字不落的全倒给康熙爷。

　　听了佟国维的长篇大论康熙不置可否，刚刚爆发的怒火忽然又全部压了回去，佟国维还从没见过他如此的喜怒不定。

　　“知道了。”过了良久老爷子终于漏了口风，“朕自会派人将事情调查清楚。”

　　“朕最恨反复无常的小人，”康熙一阵沉默后忽然冷冷道，“吴三桂你总该还记得。”

　　佟国维顿时身上出了冷汗，举的例子太过严重了些，这赫然是在警告佟佳氏一门。

　　等佟国维告退，大殿又再度恢复宁静，龙案上照旧是成堆等待批阅的奏折。毛笔斜放在砚台上，鲜红如血。

　　过了良久，他翻开几年来记录的点点滴滴，在空白页提笔写下胤禛二字，而后又是长时间的停顿，终于笔尖落下，漆黑的墨迹一点点浸印在纸上，厉、勤、治。

　　京中一切风平浪静，胤禩妄图刮起来的波浪也无声无息的消亡。已离开同州府的胤禛、胤祥不久后收到康熙旨意，圣旨中只提及胤禛尽快将堤坝巡视情况回报，对于胤禛干涉地方事务一事只字未提。一封看似完全无用的诏书，着实让人摸不到头脑，胤禛、胤祥面面相觑。

　　对于夺嫡一事胤禛主张“斗而不破”，即使心中已恨的咬牙切齿，可还记得维持应有的关系。他性子急躁可在这事上却比任何人都沉的住气，他曾和胤祥语，因急而有所动，因动而有所失。若想不失一动不如一静。虽然不懂康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胤禛知道做对该做的事准没错。胤礽、胤禔就是由于有了太多不该有的动作才获罪，有了两个前车之鉴康熙必然格外注意皇子们的一举一动，所以胤禩即使使尽浑身解数也不被老爷子待见，毕竟有太多儿子机关算尽栽在皇位的脚底下。

　　但胤祯却从不如此想，比起胤禛他更年轻气盛。厄鲁特蒙古准噶尔部，胤禔被圈禁，派哪位何人出征成了康熙心头的大难题。

　　佟国维、马齐、李光地、胤祉、胤禛、胤禩等诸人齐聚畅春园，园内端的是花团锦簇，争奇斗艳的好景致，可惜等候召见的几人提不起这份好兴致。已过了半个时辰，康熙还没有召见的意思，每个人都用足了心眼盘算怎样对己方更有利，齐齐的跪成一排，低头默然不语。朝廷的几十万大军，一旦到手，无疑是在皇位四周加了一道屏障。

　　胤禛本就是一张冷脸，即使内心忐忑不安也没人看的出来，不知情的人一眼望过去格外显得他不在意。胤禩尽量不着痕迹的观察几人神色，全部是一脸茫然。日头爬到顶端终于大门打开，太监尖锐的嗓音此刻听起来意外的消暑。众人迂惯而入，才发现台阶下早跪了一人，是胤祯。

　　“十四阿哥自愿领兵出战，你们怎么看？”

　　康熙的声音依旧听不出喜怒，胤禛、胤禩心里不约而同咯噔一下。胤禛大惊之下不由得回头去看就跪在自己身后的胤祯，双眉飞扬，一双眸子锐利如鹰一般，胤禛不止一次看到过这种眼神，他此刻居然酷似已被圈禁的胤禔。

　　“四阿哥有话说？”

　　康熙的声音远远传来，知道皇上疑惑自己望着胤祯，尽管胤禛骨子里恨的吐血，还得装作大度不以为然，脸上的笑越宽恕，心里的怒就越甚。 “儿臣不敢，十四弟忠君爱国孝心可嘉，一切但凭皇阿玛做主。”

　　“那你是同意？”

　　康熙像是认准了胤禛，咬住他不撒口非要得到确切答复不可。

　　“十四弟英武非凡，在兄弟中是出类拔萃的，只是儿臣担心塞外天气苦寒……”

　　“不劳四哥挂心，十四弟即使为国捐躯也是得其所哉。”

　　胤祯回答的十分不客气，甚至可以说是无礼之极，但康熙爷却没要怪罪的意思，胤禛最是注重殿前仪态，自不会和胤祯争执，只是他眼下的表现实在出乎所有人意料。

　　“十四弟想自立！”

　　“老十四要单干！”

　　雍亲王府里胤祥咬苹果，八贝勒府中胤禟摔茶碗，不约而同一个意思，胤祯再不甘心做一个影子。

　　“四哥，老十四若是得胜还朝那可是比八哥更大的威胁。”

　　突然蹿出来的胤祯，一跃而上突然成了皇上的新宠，除了胤禔之外还未有阿哥亲自领兵征战在外。兵权在手无论谁即位在京城都睡不安稳。

　　“老十四……”

　　胤禛对这个一母同胞的弟弟最深的印象也只留在康熙三十八年的塞外，一只胳膊足足修养了三个月才好利索。在胤禛看来胤祯戾气过重，好胜斗勇的心太强，或许因此他更适合在战场上，可却也是胤禛最不喜欢的类型。回想仁孝皇后过世自己重回生母身边的几年，不论德妃怎样教导胤祯，平心而论胤禛也觉得无法和他亲厚起来，即使是无法改变的血缘至亲，心里的隔阂也无法消除。

　　康熙为何在将年氏指配自己后又任胤祯领兵，胤禛百思不得其解。毕竟胤祯不同胤禩，论得宠在后宫嫔妃中没几人能与德妃比肩，若她铁了心要帮小儿子上位，谁也阻止不了。

　　自从将年羹尧这位摇摆不定的“八爷党”硬生生定成“四爷党”后，胤祥几乎以为老爷子已经内定了继承人，更别提年羹尧深受皇恩步步高升。如今放了胤祯出去使得原本有些明朗的局势突然又迷茫起来。

　　烛火随着风摇摆不定，投射在窗纸上的人影也跟着弯弯折折张牙舞爪不成形状。

　　“或许皇阿玛是为了帮四哥转移八哥的注意？”

　　胤祥福灵心智大胆猜测到一种可能，“看眼下的局势储君脱不了四哥和八哥两人中的一个。八哥势力远大于咱们，有二阿哥的前车之鉴，皇阿玛当然不能明的扶持四哥培养势力。索性就玩了一出围魏救赵，故意捧高老十四，让八哥去对付他。”

　　“你说的也不无可能，这是最好的情况。如若不是……”

　　胤禛心里还是不愿对亲生弟弟下狠手，他也算看着胤祯长大，而且德妃还在世。

　　“四哥别忘了，你还有我。”

　　看出胤禛的为难，胤祥打断他的犹豫，“只要你舍得老十四，祥弟自愿为你扫清障碍。”

　　“住嘴！”

　　当年废太子之景在胤禛眼前重现，只此一次他再也看不得胤祥出事，“皇阿玛要真的属意老十四你那就是自找死路！我管他胤祯如何，你是真想有个三长两短掏我心窝子才高兴是吧！”

　　“我只记得发誓要你好！”

　　胤祥也顾不得惹胤禛发火，索性把心里话痛痛快快全说出来，“若老十四真爬上那位置，以你们的关系他能让你过的舒服？天天醉生梦死做个空架子的亲王，那日子你怎么受得下去。记住！你不止是雍亲王，爱新觉罗胤禛，你还是我四哥！你能忍受委屈，我不忍。”

　　“好、好，你有出息了，可以不用听我的了。那就滚！我宁愿从此见不着你，也不用你……你为我赴汤蹈火。”

　　胤禛心悸有旧疾，怒火中烧的结果就是一张脸突然变得煞白，呼吸急促握紧的双手不住打颤。见他实在气的很了，胤祥无奈只得让步，“从此不见”只是说的好听，若真的不见面就能解决，世上又如何有相思豆一说。想扶他在炕上坐下，却被胤禛狠狠甩开，不是平时的撒娇耍赖小打小闹，这次胤祥是真的戳到他的软肋，没那么容易过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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