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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夜探迷楼
西市的焦糊气味,被腊月三十清晨凛冽的寒风一吹,散去了大半。街面上积水成冰,混合着烟灰,一片狼藉。京兆府的衙役仍在清理残垣,盘问相邻铺户,引来不少百姓远远围观,窃窃私语。官府的告示已贴出,言是“走水意外”,着令各坊加强火烛管制,但“胡商私藏兵刃”的风声,却如同看不见的幽灵,悄然在坊间流窜。
墨离在天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回到了漪兰殿。他玄衣的下摆沾满了烟灰与泥渍,身上带着一股寒气与淡淡的火燎味,但眼神清明锐利。
“如何?”阿渝早已屏退左右,在偏室等候。
“火起得突然,但绝非意外。”墨离声音低沉,语速很快,“纵火者手法老道,用了猛火油,且不止一处起火点。我在两处尚未完全烧毁的墙根下,发现了这个。”他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打开,里面是几片烧得半焦、边缘锐利的——铁片。
阿渝接过,就着烛光细看。铁片不大,形制特殊,非中原常见样式,边缘有卡榫痕迹。“这是……”
“弩机残件,戎狄骑兵常用的小型□□部件。”墨离肯定道,“但制作粗糙,像是匆忙仿制。而且,”他顿了顿,“我查验过火场中所谓‘发现’的私藏兵刃,那些刀剑款式老旧,多是前朝军中淘汰的制式,甚至有几把锈蚀严重,根本不像是要用的。”
阿渝心下了然:“果然栽赃。那些戎狄弩机残件也是故意留下,坐实胡商‘勾结外族’的罪名。巡防营‘恰好’路过发现,时间掐算得如此精准……”她抬眸,“纵火者踪迹可查?”
墨离摇头:“对方很谨慎,现场处理得干净。但我在邻近一条暗巷的积雪上,发现了几处不明显的脚印,尺码不大,步幅奇特,似习惯踮脚发力,不是普通军士或市井之徒的路数。”
“江湖人?”阿渝蹙眉。
“更可能,是专门训练过的探子或杀手。”墨离道,“另外,我按郡主提示,暗中排查了西市附近几家较大的茶楼。其中‘清风阁’最为可疑。它位置偏僻,生意却一直不错,往来客人三教九流,但后院守卫森严,我从邻宅屋顶远远观望,见有伙计打扮的人进出,步履沉穩,太阳穴微鼓,分明身负武功。昨夜子时前后,有几辆罩着厚布的马车从后门悄然离开,去向不明。”
清风阁!阿渝记下这个名字。“郡主特意提醒茶楼,这清风阁必定是关键联络点。马车……运送的是人,还是物?”
“无法确定。但我留意到,其中一辆马车驶过时,地上留下了极淡的、类似油脂的味道。”墨离补充道。
油脂?阿渝脑中飞速思索。火油?还是……保养兵刃的油?抑或是其他?
“辛苦你了,先去歇息,务必处理干净痕迹。”阿渝将铁片残件小心收好,“清风阁那边,暂时不要打草惊蛇,但需设法摸清其背景,尤其是东家来历,以及与朝中哪些人有往来。”
墨离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下。
窗外天色渐亮,新的一天,也是旧年的最后一日。宫中开始忙碌起来,准备除夕夜的各项典仪。然而表面的喜庆忙碌下,阿渝却能感觉到那股绷紧的、不安的气息在弥漫。
早朝时间比平日短了些,刘砚以“年节事务繁杂”为由,只处理了几件紧要政务。下朝后,他并未如常召见臣工,而是径直回了宣室殿。
阿渝奉命前往时,刘砚正对着案上一份密报凝眉沉思。见她进来,将密报递过:“北境最新消息,黑河部乌维派人送来‘和谈’条件,比先前更苛刻,不仅要草场、提高茶马价,还要求开放河套三处关隘作为‘互市’,并由他们派兵‘协防’。”
阿渝迅速看完,心头沉重。这已不是索要财物,而是赤裸裸地要求割据边防要地了!“乌维何以突然如此强硬?即便有雪灾为借口,也不该狂妄至此,除非……”她看向刘砚。
“除非他得到了某种承诺或支持,认为朝廷不敢,或不能对他用兵。”刘砚接口,声音冷冽,“赵元晦宴上那瞬间的异样,西市蹊跷的纵火,北境突然强硬的要求……时间衔接得如此紧密,绝非巧合。”
“陛下,墨离已查到一些线索。”阿渝将昨夜探查所得详细禀报,重点提及清风阁的异常,以及那几辆神秘马车和油脂气味。
“清风阁……”刘砚在记忆中搜寻,“朕有些印象。似乎是一位致仕的礼部员外郎的产业?不对,那人早已离京归乡……”他唤来内侍监,低声吩咐几句。不多时,内侍监取来一份陈年卷宗。
翻阅片刻,刘砚眸光一凝:“找到了。清风阁最初的东家,确是那位员外郎。但他离京前半年,已将茶楼‘转让’给了一位姓胡的商人,手续齐全。而这位胡商人……据查是江南人士,但深入核查,其籍贯模糊,更像是……早年北境逃荒来的流民之后。”
北境!这个关键词让两人同时警觉。
“一个背景模糊、可能与北境有关的人,掌控着京城一处可能是秘密联络点的茶楼。”刘砚手指轻叩桌面,“西市纵火,留下戎狄腰牌与弩机残件;清风阁有神秘马车夜间活动,带有油脂气味;北境乌维突然提高价码……这一切,似乎都在将矛头指向‘北境戎狄在京有阴谋’这个方向。”
“但太过刻意了。”阿渝沉吟道,“若真是戎狄谋划,理应更加隐蔽。如此大张旗鼓留下痕迹,反倒像是……有人希望我们这样认为。”
“嫁祸?还是转移视线?”刘砚站起身,走到窗边,“若有人想借戎狄之名,行不轨之事,那么其真正目标是什么?搅乱京城?牵制朝廷对北境的注意力?还是……”他转过身,目光如电,“为某个真正的行动打掩护?”
阿渝忽然想起萧玉衡纸条上的话:“府外多眼,茶楼勿往,小心西市胡商。”她特意将“茶楼”与“西市胡商”分开提醒,是否意味着,茶楼本身的危险,与西市事件并非完全一体?或者说,清风阁除了可能是联络点,本身还有什么特殊?
“陛下,清风阁需要深入探查。”阿渝道,“但墨离一人恐有不足,且容易暴露。是否可动用……”她犹豫了一下,“陛下先前提及的‘影卫’线索?”
刘砚沉默片刻,摇了摇头:“影卫之事,年代久远,线索几近于无。仓促之间,难以寻获。眼下可用之人……”他思索着,“京中兵马虽多,但鱼龙混杂,难保没有对方眼线。或许……”他看向阿渝,“萧玉衡既已示警,可否从她那里,获取更多关于清风阁的信息?她身处靖王府,或许能听到些我们听不到的风声。”
这是一个大胆的想法。利用萧玉衡,无疑是与虎谋皮,但眼下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奴婢可设法再联系郡主。”阿渝应道,“但需谨慎,不能让她察觉我们对其过度依赖,或暴露我们的探查进度。”
“嗯。”刘砚颔首,“西市之事,朕已命京兆尹明松暗紧,表面上淡化处理,暗中严查纵火真凶及兵器来源。北境和谈条件,朕会驳回,但措辞留有余地,同时密令镇北王旧部,加强戒备,提防黑河部可能的突然袭击。至于清风阁……”他眼中寒光一闪,“既然可能是巢穴,就不能只在外围打转。除夕夜,京城取消宵禁,各处喧闹,是浑水摸鱼的好时机。”
阿瑜明白了他的意思:“陛下是想……”
“令墨离挑选绝对可靠的好手,于除夕夜子时前后,趁满城爆竹声最响时,潜入清风阁内部一探究竟。”刘砚语气决断,“务必找到切实证据,摸清其底细。但切记,安全第一,若事不可为,立即撤离。”
“是。”阿渝心领神会。除夕夜,万家团圆守岁之时,却也是一些阴影蠢动的最佳时刻。
计划初定,殿外传来内侍请示午膳的声响。年关的繁琐礼仪与暗处的汹涌危机交织,时间在压抑与忙碌中悄然流逝。
阿渝退出宣室殿时,已是午后。冬日的阳光苍白无力,照在宫墙积雪上,反射着冰冷的光。她腕间的东珠贴着肌肤,那点暖意似乎也抵御不住从心底渗出的寒意。
夜探迷楼,险象环生。
而这迷楼之中,隐藏的究竟是揭开谜团的钥匙,还是通往更深处陷阱的入口?
除夕的脚步越来越近,而风暴的中心,似乎也正在向那座名为“清风阁”的茶楼,悄然汇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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