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襄水曲，遥隔楚云端

　　乐楹坦然地快玩笑缓和气氛，抖一个包袱，台下响起几声轻轻笑意。
　　仿佛没有提前写过台词一般，她顺势说道：“三个月前，可能我都还没办法这样坦然地站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话开玩笑。大三我和舍友还是坚定的考研党，现在一个工作一个出国。人无时无刻在变化着，我们一直在长大，从未停止。长大的步伐既不在高考结束的那一刻停下，也不在踏进大学校门的那一刻停下，更不会在今日退场后停下。”

　　“我知道，大学这四年，大家一定是欢喜与痛楚夹杂着走过来的。所有人都说，上了大学了就好了，就轻松了。可我们踏进校门的那一刻，就发现，那些都是骗人的。大学不知有学习，不止要为了绩点在图书馆拼命熬大夜，还要独自做出许许多多的抉择，小到某一场比赛我要不要参加，大到某一个岗位我要不要投。单单是这些选择都已经让我们心力交瘁，更别提有些选择与付出收不到结果的失落。”

　　“这样无穷无尽的成长旅途中，我有几句话想要和大家讲。这些话或许不能成为你事业有成的秘方良药，但我希望能为你减轻一些成长时迷茫带来的痛苦。”

　　“人为什么要对流星、对烟花许愿？因为在烟花盛开的那几秒，能够脱口而出的愿望，必定在你心中积蓄很久，会被你用力实现。通过流星、烟花，我们看见自己心中真正所求……”

　　“无论你专业知识是否牢固、技能证书多不多、奖项证书厚不厚，都不要害怕。大学最重要的意义不在于技能培训，而在于人格培养。接受高等教育，让我们明事理、知廉耻、立三观，如果你做到了这些，那我想说，无论你是保研还是考研，无论你是年纪第一还是从没拿过奖学金，你都太棒了，你度过了充实的四年。这四年培养的健全人格将支持你行走一生。”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条被网住的鳄鱼，我们往往只在意鳄鱼而忽略了网，于是做事畏手畏脚。放心吧，鳄鱼被网住了，不会出来的。
　　生活给予了我们困难，困难既然是我们的东西，我们自然可以任意处理和利用。别害怕，坚持往前走。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我们对人生最大的诚意。”

　　“祝我们列车不晚点、泡面有调料、上厕所带纸，祝我们多吃鸡腿少吃亏，祝我们今后买的水果都很甜，祝我们下班饥肠辘辘回到家冰箱里有最喜欢的蛋糕口味，祝我们遇到善良的人，祝我们永远开心！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愿今后既要天高海阔任鸟飞，也要山水有相逢。”

　　乐楹话音落下，礼堂里爆发出轰鸣般的掌声和欢呼。主持人宣布毕业典礼的最后一个环节，放飞象征理想的白鸽。后台老师打开天窗，前台配合打开笼子。无数白鸽振翅而飞，穿越人群，向遥远的天窗飞去。

　　前途似海，来日方长。

　　曲襄襄的目光从天窗收回，顺着人流离开礼堂。

　　华大有自己特制的学士服，颜色是华大蓝，胸前绣着校徽和每位同学的姓名字母缩写。远远望去，整个校园的道路被华大蓝铺满，仿佛流动的青绿山水图。

　　同学们四处选景拍照。曲襄襄也时不时被认识的人拽住拍照，僵硬的面庞在看向相机时努力扯出笑容。

　　学校给大家发和了很多纪念礼品：雨伞、水杯、u盘，还有有一本定制纪念册，封面是学生的名字，第一页是学生所在学院和班级的毕业照，里面有很多页，可以让人找别的同学写纪念留言。

　　原本小学生才爱写毕业册，大学生因为学校发了也变得喜欢起来。

　　严瑾儿给曲襄襄写：我亲爱的襄襄，你就像一杯清澈见底的酒，表面平静没有波澜，实际内心热烈。不要压抑自己，襄襄，做你想做的事情。

　　沈宋的留言如同她本人一般活泼花里胡哨，先是画了樱桃小丸子和小玉的简笔画，然后写一大堆留恋不舍、爱你想你的话。

　　梁浅、夏言还有一些熟识的人也纷纷给曲襄襄留言。曲襄襄看着纪念册，那些温暖的字字句句，让她忽然觉得，自己也没有糟糕透顶。

　　心里的坚冰稍有融化痕迹，有些情绪就要破土而出。这点情绪在和课程老师拍照时最为明显，几乎淹没理智。

　　“曲襄襄，怎么不看镜头。”沈宋疯狂捏曲襄襄藏在学士袍下的手，而曲襄襄麻木了一般只是呆呆看着某个方向。

　　流动的蓝色人流中，一抹白色格外显眼，格外寂寥，似乎与四周的喜悦喧嚣彻底隔绝。离得太远，曲襄襄看不真切面容，再要定睛细看时，只剩下转身的背影。

　　他连自己的毕业典礼都不参加，怎么会来我的。曲襄襄终于收回视线，茫然地看向镜头。
　　扯起笑容的那一刻，她在心底许愿伦敦多晴天。

　　幸哉，曲襄襄的所有情绪，在整理行李，看到墨绿色的助学贷款合同封面时，终于得以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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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铁上的每个打工人都昏昏欲睡，安检员也不例外，一个眼皮打架，另一个甚至直接趴着睡着，被乘客的行李撞醒。
　　这样无聊又疲惫的日子，一日复一日，一年复一年，把一辈子过成一天的样子。

　　曲襄襄的闹钟设在早晨六点四十，每天不到七点半就要出门上班。那时窗外天色微亮，地铁里已经挤满了人，都是用通勤换房租的人。她站在角落里，手里捏着还来不及扔掉的空豆浆杯，胳膊肘挎着装满资料的托特包。

　　身边的人来来往往，车厢的广播一遍遍重复着报站，她低头看着脚尖，脑子里认真复盘着前一天的工作报告。

　　主管的要求从来都是简短而不明确：再细化、再提高、更清晰……给出的任务却向来精确而苛刻：“客户的数据今天就要整理好，下午五点之前给我。”
　　每每曲襄襄听见主管和她说的模糊要求，都会追问：“怎么细化，麻烦您再说出清楚一点。”

　　她有勇气问，是因为有人和她说过：“语焉不详也是一种暴力，不能领会不是你的问题。”
　　多沟通几句，曲襄襄终于详细明白主管的要求，这样也省的自己来回揣测浪费时间精力。

　　曲襄襄接过文件，迅速投入工作。屏幕上满是复杂的数据表，她的手指在触控板上滑动，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段熟悉的声音：“如果不确定某个指标的意义，可以从这里切入。”曲襄襄清楚想起那张草稿纸上被修改润色的公式，如何一笔一画。

　　曲襄襄终于完成主管交代的任务，把分析报告整理好打印出来。等待打印机工作，无意间抬手，手腕处便散发出一阵沁人心脾的香味。
　　第一个月的工资发下来，曲襄襄迫不及待买了那瓶心仪已久的香水。整整八百块，曲襄襄付款时没有丝毫犹豫，换作以前想也不敢想。

　　人人都说工作辛苦，曲襄襄却觉得越来越幸福，第一个幸福的里程碑是上大学，上床下桌的宿舍，有了自己的小小一方天地；第二个幸福的里程碑就是工作，不仅有了自己的房子，虽然是租的，还有了生活费数倍的收入，更加可观、甚至更加稳定。
　　不用再节衣缩食，不用再因为多花一分钱愧疚于生存在人世间。

　　曲襄襄上班后，余美玉不时打视频关心女儿近况。曲襄襄为了使妈妈放心自己过得好，特意装作小孩子的模样，向她展示自己新买的昂贵香水。
　　镜头中曲德志一闪而过，似乎是路过，余美玉立刻讳莫如深，连忙扯过话题。

　　曲襄襄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害怕曲德志知道曲襄襄有钱而找她要钱。看着母亲谨慎的样子，曲襄襄脸上的笑容僵住。
　　为什总是遮遮掩掩，害怕谈钱，连生活的微小快乐都无法理直气壮地拥有。为什么婚姻糟糕到这种地步还想维持，拖着孩子一起坠入深渊。

　　曲襄襄忽然想起自己人生中的第一瓶香水，花香调里最清新的一款，液体不是透明，晃动时如流沙一般点点金光闪烁。

　　犹记得那年的新年夜，楚云端问她：“你真的没有什么想要的吗？”
　　她犹豫了很久，被楚云端问得没办法才小声说：“那就一瓶香水吧。我不太了解香水的味道，你帮我挑。算作新年礼物吧。”

　　跨年那天，楚云端拿出了香水后，又递曲襄襄一个小礼盒。
　　“怎么有两个礼物？”
　　“香水提前知道了，不算惊喜。”楚云端笑得温柔而又神采奕奕。

　　好久没有想起楚云端，可又好像世间的一切都在逼迫曲襄襄想起他，亲近如父母，恶劣如顶头小领导，大到工作，小到香水。

　　曲襄襄又做了那个全是蓝色的梦。梦里她几乎无立足之地，被各种各样的蓝包裹。忧郁的蓝、悲伤的蓝、漆黑的蓝、绝望的蓝……
　　这些蓝一滴一滴，每一滴都是至亲至爱给她的伤痛，一齐要把她淹死。

　　可是这一次，曲襄襄的梦里没有出现那缕金色的阳光，无边无际的蓝将她淹没，让她无力呼喊。
　　那个如同太阳一般温暖明亮的人，被她亲手推开。千千万万次，终于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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