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小树

　　另一边的言思筝刚入营那天是晴天，后面几天的雨下得没个尽头，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雨丝斜斜织成密不透风的网，打在画室的玻璃窗上，噼啪声昼夜不停，把颜料的气味都泡得发潮。

　　言思筝对着画板上未完成的静物写生，笔尖悬了半天，终究言思筝把画笔往洗笔筒里一戳，溅起的水花落在水泥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她望着窗外被雨打弯的翠竹，竹叶上坠着沉甸甸的水珠，风一吹就簌簌地往下淌，像断了线的珠子，把远山都笼在一片灰蒙蒙的雾霭里。

　　山里的也在下雨吗？她不知道她们这次去山里玩得怎么样了。可这几天雨下得这么大，山里会不会更凉？他们能不能受住潮湿？山上的路滑不滑？

　　言思筝下意识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落了空，她又忘了手机上交了，现在不至于与世隔绝就是因为面前的画板了。

　　她思绪绕着绕着就落到了林清弦身上。

　　她想着如果是这样的雨天林清弦会坐在书桌前，安静地翻着书，她眉眼依旧清淡，不过自己养的那盆多肉，叶片胖乎乎的，透着健康的绿。

　　林清弦性子那么静，平时也不出门，去图书馆这不算出门！这次跟着去山里，应该挺喜欢的吧？不过山里的夏夜会不会有很多飞蛾？她们有没有记得带驱虫水？

　　还有林清弦会去看自己说的瀑布吗？

　　没等她继续想出个所以然，苏晓带着些力道的手掌已经落在她的肩膀，又轻轻敲了敲画板，发出沉闷的声响“喂，言思筝同学，你要跟画纸‘隔空对望’到天荒地老吗？还有我喊你那么久，你又想到那里去了？”

　　言思筝猛地回神，有些懊恼地抓了抓头发“对不起对不起，刚才没注意。”

　　“是想家里的事还是想家里的人？”苏晓笑着问，从零食袋里摸出两颗橘子，扔了一颗给她，“这雨下得人都没精神，也难怪你走神。”

　　言思筝接住橘子，指尖捏着冰凉的果皮，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也不全是，就是看着雨心里有点乱。”她剥开橘子，酸甜的果香在潮湿的空气里散开，稍微驱散了些闷意。

　　苏晓咬了一瓣橘子，汁水充盈在舌尖，她晃了晃脚，换了个轻松的语气“别想雨了越想越烦。我突然发现，咱们天天在一块画画、吃饭，好像除了集训的事，我对你别的都不太了解呢。”

　　言思筝抬眼看她，眼里带着点疑惑。

　　“比如说，”苏晓托着下巴，慢悠悠地列举，“你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吗？不是画画这种，是那种能让你一想到就开心，或者哪怕只是看到，心情都会变好的东西。”

　　她顿了顿怕言思筝不明白，又补充道“我来打个样啊，我喜欢收集各种形状奇怪的石头，还有傍晚时分的晚霞，尤其是那种粉橘色的，每次看到都觉得世界特别温柔。还有我超喜欢吃我奶奶做的桂花糕，甜而不腻，带着桂花的香，每次回乡下都要吃够才肯走。”
　　言思筝听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橘子瓣的纹路，认真想了起来。

　　“喜欢的……”她轻声说，目光落在书桌角落的画框上，“好像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

　　“啊？你没有喜欢的小物件啊，那…那你喜欢的味道总该有吧？比如我就特别喜欢晒过太阳的被子味，还有雨后青草的味道。”

　　“味道啊……”言思筝吸了吸鼻子像是在回忆，脑海里除了那碗番茄鸡蛋面的香气，就是言思筝身上的香味，她不自觉伸出手放在鼻尖嗅了嗅，就好像上次林清弦留下的温度还在上面，等她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红晕爬上脸颊，摇了摇头。

　　苏晓看着言思筝刚刚的动作意味深长但哦了一声，又问“那喜欢的场景呢？比如有的人喜欢海边，有的人喜欢森林，你有没有特别想一直待着的地方？”

　　“有。”言思筝的眼神柔和下来，“想去看每个地方的落日。”

　　“哇塞，每个地方，可以，志向高远！”苏晓笑着说，“那有没有喜欢的声音？比如雨声、风声，或者某首歌、某句话？”

　　“喜欢的声音……”言思筝的声音低了些，眸子暗淡了些看着窗外，又抬头看了看苏晓，“雨过天晴后，阳光穿过万物的声音，这算吗？”

　　“算！怎么不算！”苏晓立刻附和，“这种能让你觉得舒服的，都算喜欢的声音。对了，还有食物！有没有什么零食或者菜，是你百吃不厌的？”

　　提到吃的言思筝摇了摇头，自从自己下厨以后不喜欢的倒是有，特别喜欢的除了玉米排骨汤似乎没有其他的“玉米排骨汤。”

　　苏晓点点头“我妈做的菜我都挺喜欢的。”她笑着凑近了些，“那有没有喜欢的颜色？或者喜欢的季节？”

　　“绿色。”言思筝说，“季节的话，喜欢秋天不冷不热，树叶变黄变红，落在地上软软的，踩上去沙沙响。”

　　雨还在窗外淅淅沥沥地下着，言思筝说着自己喜欢的一切，眼神不再空茫，反而透着亮晶晶的光，那些藏在记忆里的温柔细节，顺着话语慢慢流淌出来，连带着阴雨带来的烦闷，也消散了大半。

　　苏晓坐在对面认真地听着问着，暖黄的灯光落在两人身上，把影子拉得长长的温馨而静谧。

　　但台灯的暖光穿不透弥漫的湿意，入夜后这种闷胀感变成了实打实的灼热。

　　言思筝裹着薄被躺在床上，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在发烫，眼皮重得像粘了胶，意识在清醒与混沌间反复拉扯。她想伸手摸床头的水杯，指尖却软得没力气，刚抬起来就重重砸回床上，带出一阵头晕目眩的天旋地转。

　　听到声音苏晓起身打开床头灯，“言思筝？小筝筝你醒醒！”苏晓的声音隔着一层水雾传来，带着焦急的颤音。

　　她伸手一探言思筝的额头，滚烫的温度吓得她差点缩回手。苏晓顾不上穿鞋，起身在行李箱里拿出体温计和退烧药。

　　体温计夹在言思筝腋下，不过片刻就飙到了三十九度五。苏晓拧了冷毛巾，小心翼翼地敷在她的额头上，又按照说明书找了退烧药兑了温水，扶着言思筝的后颈想让她喝下去。

　　言思筝的意识早被高烧烧得模糊，滚烫的脸颊贴着微凉的毛巾，混沌中只觉得这触感熟悉又安心。她眯着眼，视线里的苏晓轮廓朦胧，额前湿发的弧度、说话时轻轻蹙眉的模样，竟和记忆里林清弦的样子渐渐重合。

　　“林清弦？”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无意识地往苏晓掌心蹭了蹭“我好难受……头好晕……”

　　苏晓动作一顿，随即加快了喂药的动作，轻声哄着：“乖，先把药喝了，喝了就不烧了。”

　　言思筝乖乖张开嘴，苦涩的药味在舌尖蔓延，她却没像往常那样皱眉，反而伸手攥住了苏晓的手腕，指尖因为发烧而泛着不正常的红，力道却意外地紧。

　　“林清弦，你怎么来了？”她喃喃着眼睛依旧没完全睁开，睫毛上沾着细密的汗珠，“山里好玩吗？山路滑，你别乱跑……”

　　她的话断断续续逻辑混乱。苏晓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顺着她的话回应“我来看看你，放心，我没乱跑。”

　　言思筝似乎满意了这个答案，嘴角微微弯了弯，却又很快蹙起眉，额头的冷汗把额发浸得湿透。“林清弦，我画不好……”她的声音带上了委屈的哭腔，眼泪毫无预兆地滑下来，混着额角的汗水，顺着脸颊淌进枕头里，“老师说我调子太闷了……像化不开的雾……”

　　苏晓愣住了，这两天言思筝的状态的确不是特别好，老师第一天就私下找到她，原来她这么在意吗？

　　“没有，你画得很好。”苏晓拿纸巾轻轻拭去她的眼泪，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像哄小孩子似的，“是这雨不好，等天晴了，你肯定能画得更好。”她一边说一边把冷毛巾换下来，重新拧了一盆凉水，动作轻柔地给言思筝擦着脖子和胳膊，试图帮她物理降温。

　　言思筝被凉水激得瑟缩了一下，却没松开攥着苏晓的手，反而抓得更紧了。她把头往苏晓手边靠了靠，鼻尖蹭到苏晓的掌心带着滚烫的温度“林清弦，你别走好不好？”她的声音里满是依赖。

　　苏晓低头看着言思筝烧得通红的脸，还有那双蒙着水雾、只映着自己模糊身影的眼睛，轻声应道“我不走，我守着你。”

　　后半夜雨还在下，宿舍里只剩下言思筝均匀了些的呼吸声。苏晓坐在床边一夜没怎么合眼，时不时探探她的体温，给她掖好被角。

　　言思筝偶尔会呓语几句，大多是喊着“林清弦”，或是念叨着画画的事，指尖始终紧紧攥着苏晓的手，仿佛那是她对抗高烧与不安的唯一依靠。

　　直到天快亮时，烧终于退了些，她的眉头才渐渐舒展开，攥着苏晓的力道也轻了些，呼吸变得绵长而安稳。

　　苏晓看着她终于沉静下来的睡颜，轻轻抽出被攥得有些发麻的手揉了揉手腕，心里却沉甸甸的——林清弦这个名字对言思筝似乎很重要。

　　能让一个人在高烧的混沌里，总不停呼喊的名字，总有它的意义，亦有她的故事，这几天和言思筝的相处，她说不出来第一眼见到她，就想和她做朋友，所以今天那些闲聊，也是为了更了解她一些，毕竟相处时间不长，苏晓也看得出来言思筝的性格不问是不会主动说的。

　　苏晓又呢喃一声林清弦，现在她们俩的关系并不足以她开口问言思筝的私事。

　　再等等吧，关系在自然而然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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