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之上

作者:茉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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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结


      城西项目风波平息后的第三天午后,江宗元的电话打了过来。

      听筒里传来的声音透着几分刻意掩饰却依然流露出的疲惫,像是被抽干了力气:“回家一趟,有事跟你说。”

      彼时江怀寂正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冬日稀薄的阳光透过玻璃,在他深灰色的西装上投下淡淡光晕。

      他垂眸看着手机屏幕上池念刚发来的照片——窗台上新栽的薄荷冒出了嫩绿的尖芽,衬得她扶在盆边的指尖格外白皙如玉。

      听到电话里的声音,他指尖在屏幕上轻轻一顿,随即随手将手机扣在红木办公桌上,语气平淡得听不出情绪:

      “知道了。今天有事,明天晚上见。”

      次日晚七点,江怀寂踏着夜色走进江家老宅。这座承载了他太多复杂记忆的宅邸在冬夜里显得格外肃穆,只有几盏廊灯在寒风中摇曳,投下昏黄的光晕。

      推开那间熟悉的书房门时,江宗元正背对着门口立在窗前。他身上穿着件深褐色中式对襟上衣,衬得身形愈发佝偻。

      窗台上的青瓷瓶里插着几支早已干枯的梅枝,萧索的影子斜斜投在暗红色地板上,与窗外光秃的树枝影子交织在一起。

      不过几日不见,他像是骤然苍老了十岁,鬓角新生的白发在灯光下格外扎眼,连转身的动作都慢得滞涩,仿佛每个关节都在发出无声的抗议。

      “坐。”江宗元抬手指了指对面的紫檀木椅,声音里裹着未散的倦意,像是从很深的井底传来,

      “城西项目多亏了你,不然江氏这次真要栽大跟头。”他说这话时,目光游移不定,始终没有与江怀寂对视。

      江怀寂没动,就那么淡淡立在原地,墨色大衣的衣摆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

      他目光平静地落在江宗元脸上,没有接话,也没有丝毫应和的意思,仿佛在欣赏一场与己无关的演出。

      江宗元下意识地拿起桌上的青瓷茶杯,指尖却控制不住地轻颤,淡绿色的茶水在杯中晃出细密的涟漪,有几滴溅在了他枯瘦的手背上。

      他沉默了足足半分钟,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像是做了耗尽心力的决定,终于缓缓开口:

      “这些年,是我看轻了你。江氏这摊子,早该交到你手上。”

      他抬眼看向江怀寂,眼底是前所未有的郑重,那双曾经锐利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血丝,

      “从今天起,你就是江氏的首席执行官,所有项目由你全权负责,我会尽快对外公布任命。”

      话音落下,书房里依旧静得只剩墙上那座欧式挂钟的滴答声,每一声都像敲在人心上。

      江怀寂望着眼前这位曾对他疾言厉色、用权力肆意压制他的父亲,忽然低低笑了起来。

      那笑声从喉间溢出,没有半分欣喜,反倒裹着刺骨的嘲讽与终于得偿的释然,像寒冬里冰层碎裂的轻响,冷得人发颤。

      “江氏交不交我,还轮得到您做主吗?”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抬手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文件,轻轻放在红木桌面上,动作优雅得像在放置一件艺术品,“这是我名下的股份持有证明,您不妨仔细看看。”

      江宗元瞳孔骤然缩紧,颤抖着伸手抓过文件,枯瘦的指尖划过密密麻麻的持股记录,脸色一点点从潮红褪成惨白。

      那些分散在各个小股东名下的股份,竟全是江怀寂通过信托、代持等方式暗中收集的,加起来的比例,赫然比他手中的控股权还多了三个百分点。

      纸张在他手中簌簌作响,像是秋日最后一片枯叶在风中挣扎。

      “你……你什么时候……”江宗元的声音发颤,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这个儿子。

      他一直以为江怀寂只顾埋头做事,从未想过对方竟在他眼皮子底下,布了这样一场长达数年的局。

      “从你把我领进江家那天起。”江怀寂的声音冷了下来,像结了冰的湖面,

      “哦不,或许更早——从你知道这世上还有我这么个'私生子'开始。你不会真以为,我会甘心为你卖命,为江家做牛做马吧?”

      他的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眼前人所有的伪装。

      “可你姓江!”江宗元猛地拔高声音,带着最后一丝底气,手指紧紧攥住桌沿,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我不信你真能放下江氏的权柄,坐上那个位置,你迟早会明白——”

      “我是姓江,但这不是我选的。”江怀寂打断他,眼底翻涌着压抑多年的冷意,像深不见底的寒潭,

      “你年轻时的放纵犯下的错,凭什么要我来承担?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若我有价值,你会因为我这‘肮脏的血’,把我从那个泥潭里拉过来吗?”

      他往前逼近一步,皮鞋踏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语气里的嘲讽愈发尖锐,“你留我,不过是因为我有利用价值;而你,在我这里,同样有利用价值。”

      江宗元被他逼得后退半步,扶着桌沿的手用力到泛白,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见:“我……我有什么价值?”

      “别太低看自己。”江怀寂弯了弯嘴角,笑意却未达眼底,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只有冰冷的算计,“我要的,是你亲手把江氏送到我手上,由我覆灭。现在,你还有选择吗?”

      “你……你这逆子!”江宗元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的鼻子,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完整的话。

      “别急着动气。”江怀寂慢条斯理地走到沙发边坐下,姿态闲适得像在闲聊,修长的双腿优雅地交叠,“今天你有的是时间慢慢说,到了明天,恐怕就没机会了。”

      这话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江宗元的怒火,只剩下刺骨的恐慌。

      他猛地睁大眼睛,眼角的皱纹深刻得像是刀刻:“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没什么。”江怀寂指尖轻轻敲击着膝盖,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谈论今晚的天气,“不过是每次你喝的补品、吃的药里,多放了点‘料’而已。

      顶多让你精神不济、情绪易躁,不会立刻出问题——至少现在不会。”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像是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来人!来人啊!”江宗元彻底慌了,抓起桌上的和田玉镇纸就往地上砸,嘶吼着喊人,声音在空旷的书房里回荡。

      “别叫了。”江怀寂的声音冷得像冰,“今天是管家女儿的生日,他一早就带着全家请假出去了;

      其他佣人轮休,本来就不在。至于曹依依,江嘉柘下午赌输了钱,把人打伤,她正忙着去处理后续——

      出门前,她该跟你提的是和小姐妹聚会吧?”他微微偏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江宗元瘫坐在椅子上,胸口剧烈起伏,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的惊恐与绝望:“你……你竟然这么恨我?”

      “能不恨吗?”江怀寂抬眼,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寒意,像是万年不化的冰川,“我从小到大在师家被人欺辱,以为进了江家就能有个家。可你呢?

      把我当棋子,当工具,纵容别人打骂我,从未把我当成一个活生生的人!你对当年的错没有半分愧疚,心里只有算计,算计我能为江氏带来多少利益!你放心,江氏,你也是留不住的。”

      他话音刚落,江宗元突然捂着胸口,脸色瞬间青紫,嘴里溢出细碎的呻吟,身体直直往地上滑。

      江怀寂冷眼旁观着,直到他彻底没了动静,才缓缓起身,走到他身边蹲下,伸手探了探鼻息——早已没了气息。

      江怀寂面无表情地开始布置现场。他先捡起地上的镇纸,用戴着手套的手按在江宗元摊开的右手上,留下几道粗重的指痕——

      江嘉柘性子暴戾,每次争执都会攥紧硬物乱砸,这是老宅上下都清楚的习惯。

      接着,他从公文包摸出一小瓶江嘉柘常喝的白酒,拧开盖子往江宗元的衣领、袖口洒了些,又将空酒瓶扔进书房角落的垃圾桶——

      瓶身上的指纹,是他上周趁江嘉柘来书房闹事时,故意让对方碰过留下的。

      做完这些,他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抽出一沓现金,胡乱撒在地上,营造出争执中财物散落的痕迹。

      随后,他掏出手机,先拨通120,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慌乱:

      “喂,急救中心吗?我父亲在家突然晕倒了,没了意识,地址是东都庄园6号江家老宅,他有冠心病史,你们快来!”

      挂了120,他立刻翻出江嘉柘的号码,刻意压着声音,让语气里裹满焦急与愤怒:

      “江嘉柘!你下午跟爸吵完架就跑了,现在爸突然倒在地上没气了,你赶紧回来!要是被人知道你气晕了他,你这辈子都别想再拿到一分钱!”

      电话那头的江嘉柘正躲在酒吧借酒消愁,被他吼得酒意醒了大半,结结巴巴地反驳:

      “我下午就走了!是他自己抠门不给钱,关我屁事……”

      “关你屁事?”江怀寂加重语气,“爸现在躺地上不动了,你要是不回来,警察来了我可不知道怎么说!”说完直接挂了电话,将通话记录保存。

      他走到书房门口,轻轻拉开一条缝确认院子里没人后,才坐在沙发上,用指腹揉了揉眼角逼出红意,同时调整呼吸,让声音听起来沙哑又悲痛。

      二十分钟后,急救车的鸣笛声刺破了老宅的寂静。医护人员冲进书房,检查过后,对着江怀寂摇了摇头,低声说:

      “先生,节哀,人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初步判断是急性心梗引发的猝死。”

      江怀寂“踉跄”着上前,扶着担架边缘,眼眶通红:“怎么会……下午嘉柘来跟他要赌债,两人吵得特别凶,嘉柘摔了东西就走,爸当时气得浑身发抖,我劝了好久才平复,没想到还是出事了……”

      话音刚落,江嘉柘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看到担架上盖着白布的江宗元,以及周围的医护人员,

      吓得腿一软瘫坐在地上,身上的酒气混着慌乱散开来:“不、不是我!我下午就走了,他自己身体不好……”

      “不是你是谁?”江怀寂猛地转身,眼底满是“悲愤”,“家里人谁不知道你每次跟爸要钱都要闹一场?上次你把爸气进医院,这次又来刺激他,现在爸没了,你还想抵赖?”

      这时,接到急救中心通知的警察也赶到了。江怀寂主动上前,条理清晰地叙述“事情经过”,同时提交了江宗元的冠心病病历本——

      上面明确记录着半年前因情绪激动引发心绞痛的就诊记录,“警察同志,我父亲身体本就不好,江嘉柘常年跟他争执要钱,这次实在是刺激得太狠了……”

      警察对现场进行初步勘查,未发现打斗、中毒痕迹,江宗元的体表也没有外伤。

      而书房里散落的现金、垃圾桶里的白酒瓶,以及江嘉柘浑身酒气、语无伦次的模样,都与江怀寂的说法相吻合。

      加上回来的佣人也能佐证,江嘉柘常有向江宗元要钱闹事的行为,警察基本采信了江怀寂的叙述。

      后续调取监控时,恰好拍到下午江嘉柘怒气冲冲地进了老宅,又摔门而出的画面——这是老宅门口的公共监控,此时成了最有力的“证据”。

      江嘉柘被带走接受询问时,还在语无伦次地喊冤,可在“事实”与众人的默认认知面前,他的辩解显得苍白无力。

      江怀寂站在老宅的廊下,看着警察带走江嘉柘的背影,又望了望被抬上救护车的江宗元,眼底的红意渐渐褪去,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平静。

      风卷起地上的灰屑,落在他的脚边,他轻轻抬脚碾过,仿佛碾碎了多年来积压的怨恨。

      没人知道,江宗元体内那点不易察觉的“料”,会在尸检中被判定为“长期服用补品导致的轻微代谢异常”,与心梗死因无关;

      更没人知道,垃圾桶里的白酒瓶、地上的现金,都是他精心布置的陷阱。

      这场“意外”,如同天衣无缝的棋局,精准地将所有嫌疑指向了江嘉柘。

      而他,江怀寂,则在这场精心编织的戏码中,完美地扮演了痛失父亲、临危受命的家族继承者。

      更关键的是,在旁人眼中,他早已是江氏实际上的掌权者——公司最终的决策权早已紧握手中,此时对父亲下手,于他而言不仅毫无益处,反而可能动摇自己刚刚稳固的地位。

      这样的动机缺失,让他的“清白”显得更加无可置疑。

      夜色渐深,他掏出手机,看着屏幕上池念发来的薄荷新芽,指尖轻轻抚过那片嫩绿,眼底的冰雪终于有了一丝消融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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