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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契
薛家的判决下来得很快。
即便族中多方打点,银钱如流水般花了出去,可“绑架良籍”、“私仿御窑”等罪名确凿,物证、人证俱全,终究是无从辩驳。最终判了流放辽东,家产抄没。薛家父子身着赭衣,颈戴木枷,被铁链串连着,在差役的呵斥声中,步履蹒跚地登上即将离岸的破旧官船。码头上看热闹的百姓倒是不多,大概是因为那天恰也是许音与齐棱的结契之日,那边的热闹,当是好看更多。
临州城的主街上,早已闻讯而来的临州百姓挤得水泄不通,人人脸上都带着好奇与祝福的笑容。孩童们在人群中穿梭嬉笑,许多商铺的伙计甚至自发地拿出准备好的彩纸、花瓣,向这对红衣的少年郎人抛洒。一旁的卫珣调派了一队亲兵,不着痕迹地在前方开道并护持左右。
二人都骑着马,许音身着织金云纹广袖礼袍,袍身用金线绣出繁复的云海纹样,在阳光下流光溢彩。墨发以一顶青玉螭龙冠高高束起,冠上的螭龙栩栩如生。齐棱则是一身绣银线瑞鹤纹广袖礼袍,袍身上的瑞鹤姿态各异,他头戴赤金发冠,冠上的红宝石夺人眼球,他本就生得明媚,此刻更是神采飞扬,不时笑着向道路两旁的人群拱手致意,仿佛将满城的阳光都汇聚在了身上,齐棱时不时回头看许音,许音便会微笑着看回去。
祝福声和赞叹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实则,这是二人事先未曾料想的。
因着许、齐两家在临州城的地位,这日不少临州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到了望江阁的临水园林,从清晨起,望江阁外就车马不绝,宾客们身着盛装,手持请柬,在侍者的引导下依次入场。主礼台搭建在望江阁最佳观景位置,面向浩渺江面,江风轻拂,带来湿润的水汽,与园中的花香交织在一起。
巳时三刻,吉时已到。赞礼官是临州德高望重的文儒陈老夫子,他今日特意穿上了深紫色儒袍,缓步走上礼台。随着他洪亮的声音响起:"吉时已到,请二位契侣入礼——",全场宾客顿时安静下来。
许音与齐棱并肩从花道同步步入。
沈聿修与侯雨文坐在前排嘉宾席,随着新人越走越近,侯雨文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随即轻轻吸了一口气,用胳膊肘碰了碰身旁的沈聿修,压低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惊叹:“怀瑾,这俩人今日……真是好看得过分。”
不知谁按民间婚俗,在通往正堂的路上摆了个朱漆火盆,炭火烧得正旺。许音远远看见,眉毛立时蹙了起来。
"跨过去!祛邪避凶,红红火火!"有人带头起哄,很快就有不少人跟着附和。
众人跟着笑闹撺掇,气氛热烈。
齐棱知道这是除“阴气”的意思,原是女子的礼,可他却也不甚在意,提着衣摆抢先一步便要去跨,可脚步刚动,手腕便被许音一把紧紧扣住。
“不必。”许音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现场的喧闹。他看都未看那火盆一眼,目光只沉沉落在齐棱身上,随即转向一旁侍立的家丁,干脆利落地吩咐:“撤了。”
现场瞬间安静下来,人们多少有些错愕,却也没有说什么。
上了礼台,二人先行了沃盥之礼,之后侍者奉上香烛,二人告祭天地。陈老夫子亲自展开契书,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在契书的落款处同时按下了朱砂手印。他们转向众宾客,齐声诵读盟誓:
"天地为鉴,亲长为证。许音、齐棱,今日结为契侣。死生相依,荣辱与共。若违此誓,天人共弃。"
话音刚落,场内传出祝福的叫好声。许多女眷已经感动得拭泪。
在赞礼官的引导下,二人并行至双方父母座前。许音与齐棱同时跪下,从侍者手中接过茶盏,齐声说:"请父亲、母亲用茶。"
没有人训导顺从,也没有人要求威严,最终送给他二人的只有八个字——互敬互爱,同心同德。
敬茶礼毕,盛大的宴会正式开始。望江阁内摆开了百桌宴席,山珍海味琳琅满目。许音与齐棱并肩执礼,一桌一桌地向宾客敬酒致谢。而在宴会间隙,齐棱悄悄挨近许音,怕他因火盆的事坏了心情,便悄悄在宽大衣袖的遮掩下,用手背轻轻蹭了蹭许音的手背,小声安抚道:
“若有什么礼,你不愿去,我便去做了。我……我都不在意的。”
许音反手将他的手握住,侧过头极为认真地看着齐棱的眼睛:
“我恰是不愿你去做。”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众多的宾客,最终回到齐棱脸上:
“在临州,从未有人办过这般郑重的结契礼,你我两家在此地立足,既有此声望,那我便想要善用,不去适应屈从那些不合时宜的旧礼。临州城的眼睛今日都看着这里——那我们正好让他们看清楚,我也不想让你,因这世间任何一条陈规旧俗,而受半分委屈,你明白吗?”
许音这番话落下,齐棱怔怔地望着他,一时竟忘了言语。
他原以为,许音只是单纯因为一步仪式不愿让他受屈,才处处维护。直到此刻,听着这番话,他才蓦然惊觉——许音的思绪,远比他想象的要深得多。
他回想起今日种种:从场地、礼服制式,到同步进行的每一个环节……桩桩件件,竟无一处不熨帖合意,他瞬间理解了许音坚持撤去火盆的决绝。
许音要的,从来不只是办一场热闹的典礼。他要的,是从头到尾、彻彻底底的并肩与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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