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录

　　与此同时，在央京城内的其他地方，一场又一场戴细水不愿发生、无法预料并且不可能及时知晓的“意外事故”，同样也都不尽如人意地“突然”发生着。

　　石惊风在群里发告诫消息并且疑似出事的时候，朱子豪正在下班回家的路上。
　　而戴细水担心之下给朱子豪发信息的时候，他正打算去回家顺路会路过的、就在他家小区门口不远处的那家便利店里买些零食。
　　看到戴细水的信息，子豪弟弟当机立断大步走进了目标便利店，匆匆和认识的便利店员工打了个招呼后，便在便利店靠窗的吧台边坐下，从包里拿出了电脑，挂了特殊□□，迅速调用技术手段试图即时精准定位石惊风现处的位置。

　　之前专心走路、赶着回家继续快乐加（搞）班（事），之后沉心定位、支援石惊风的朱子豪并没有注意到，他母亲正巧在马路斜对面徐徐走来。
　　朱妈妈在小邵警官来过之后，疑神疑鬼的焦虑情绪倒是得到了有效地控制。只是母爱难抑，可怜天下父母心——
　　近日里社会民间传播的有些关于不已处的舆论又都不是很好听，朱妈妈担心朱子豪年纪轻轻，心态不如不已处的其他前辈稳定，加之工作辛苦，恐怕会心力不支。
　　刚好朱妈妈今天有空，又清楚朱子豪一贯的作息习惯，便估摸着他大致回家的时间点出门“遛弯瞎逛逛”，“顺其自然”地逛到了朱子豪小区附近，想着蹲守朱子豪，先在远处暗中观察一番他最近的状态如何，然后再决定要不要上前和他“偶遇”。

　　而朱子豪和悄悄向朱子豪走近的朱妈妈，都没有料到和及时看到——
　　一辆原本平稳驾驶的汽车毫无征兆地蓦地失控，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行进速度，径直冲向了倒映着朱子豪坐姿剪影的便利店落地窗方向。

　　比朱子豪先一步察觉该车辆异常的朱妈妈心头一凛，出于母亲的直觉与本能地当即意识到了危险，下意识地便向着朱子豪拔腿飞奔过去，同时用尽全身力气地高声呼喊朱子豪的名字道：“子豪，闪开！”
　　朱子豪听到朱妈妈熟悉而亲切的声音，醍醐灌顶般从笔记本电脑屏幕前抬起眸来，向朱妈妈发声的方向望了过去，只见他亲爱的母亲大人满脸担惊受怕地向他疾驰冲了过来，在他还没来得及下一步反应的时候，她便光速似的眨眼间来到了他的面前，神色紧张地猛地向他伸出一只手。
　　于是，子豪弟弟乖巧听话地起身“闪开”，眉眼温和地向朱妈妈也伸出了手，向她来的方向走去——

　　这一切发生的猝不及防，并且几乎没发出太大的声响。
　　整场事故之中，唯一可以称得上是声音大的，都发生在汽车实打实地撞击到便利店的落地窗之后。
　　相对迅速平静的程度足以排除正常的“天灾人祸”之起因。

　　朱子豪一声亲昵的“妈”的呼唤尚未能够出口，玻璃被撞击后碎裂的声音，货架坍塌毁坏的声音，便利店员工惊恐尖叫以至于失声的声音，漫天遍地的声音融在一起，在他迟钝的耳蜗边上合成了一首如梦似幻的命运交响曲。
　　分明是刹那之间的飞来横祸，却在这命运交响曲的背景音乐衬托下，在此时朱子豪的眼前转化为一帧一帧清晰刻骨的慢动作视频——
　　朱妈妈紧紧抓住了朱子豪向她伸出的双手，利用全力奔跑的冲力作用，顺势猛地一拉然后一推，便将对此毫无防备的朱子豪眨眼间狠狠地甩出了门，扔到了便利店移门几米开外的步行空地上，还是因为正好后背靠到了某棵行道树的树干，朱子豪之后方才得以平安落脚。
　　条件反射保护好自己尽量减少撞击伤害的朱子豪，在站定脚跟之后赶紧望了过来，却又尚未能够思索明白突发事件其中所以然的因果联系，便肾上腺素一路飙升到顶点，满脑只余一片无能为力的白芒惊惧地倏地被斩断了心弦。
　　“妈——！！！”

　　在青年天才抬步冲向自己母亲的身边的同时，便利店内由于撞击毁坏的车辆火势渐起，其中坍塌破裂的货架和商品似是在慢慢燃烧汹涌起来的火舌之间发出了瑟瑟发抖、遍体鳞伤却又在劫难逃、只能忍受的痛苦□□。
　　一声因故延迟的呼唤最终还是被说出了口，只是起因和语气，却是南辕北辙。而在此两者之间，只是隔了一场诚然不是意外的意外事故罢了。
　　而在这仿佛被加倍延长了的慢动作视频里，与兵荒马乱遭遇着世事无常的人们不同，安静自如的街道上，时不时传来簌簌然的声音，如火烧，似叶语，宛若正在用一种满怀期待与欢喜的语气，怡然自得地反复陈述着——
　　它说，央京城不少人翘首以盼已久的最美秋天，这就要来啦。

　　东观园，浮灯观。
　　蔺姩一脸肃穆地跪坐在青莲祠堂的一众庄严牌位前，双目闭合，呈请愿状。万籁俱寂，幽冷清明的灵光自她头顶的青莲花灯之上潺潺淌下，无声地泻落在她肩头，仿佛是先祖神灵对她所请的隐晦回应。
　　忽然，她睁开了双眼，明冥之中似是有所感应地向前躬身一拜。

　　恶灵祸至，央京城内人心惶惶，人间不日即将面临一场生死浩劫，且与巫界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因果轮回，有始有终。巫界本就修习的是天人之道，既知天意，绝无可能真的浑然坐视不管。
　　目前的情况为：现任巫神觉甯巫祖闭关不出，对巫界一应事务全都置之不理，现在巫界主要由风月巫祖和锦绣巫祖他们负责经营。隐巫神阳隐巫祖大隐于世，对人间状况理应心知肚明，但是在先前何程请愿之时却又不曾回复。
　　对此只可能存在两种解释——
　　一，阳隐巫祖就在人间，甚至就在央京城内。她一直都在暗中关注人间恶灵事件的发展，至今仍是不理是由于时机未到，抑或是上界嘱意她莫要过早插手。
　　二，巫界除了现任巫神觉甯巫祖和保底王牌隐巫神阳隐巫祖，还有别的巫者可以承担得起这份难以预计的关联因果。

　　那么……
　　蔺姩额头稳稳贴地，满心诚挚崇敬地完成了一个叩首拜礼，心中暗自默念道：重欢巫祖、无邪巫祖、顾盼巫祖……叶臻巫祖在上，晚生蔺姩，祈愿不已处同仁于此恶灵劫数得天眷顾、平安喜乐，我巫界因果轮回开落、善始善终，爱恨荒唐，皆莫要一错再错。
　　——她这一拜请愿所念的，皆是十万余年前在巫界大浩劫中坠亡陨落的昔日巫祖之名号。
　　青莲祠堂外一阵清风拂过，吹落了零星几片残叶，像是蔺姩精诚所至换来的一声叹息回应，也可能只是央京秋至的又一阵料峭信号。

　　阴阳上车后，发现车内只有蔺逐一人，不由得对此感到颇有些意料之外。
　　在她原本的预计之中，即便蔺姩对蔺逐的能力再有信心，在蔺逐不得不直面位高权重的长辈前辈与他们“谈判”的时候，也必然会尽量拨冗随行，去给蔺逐“撑腰”的。同理，肖家父母亦是如此。
　　今日蔺姩陪同蔺逐一起去开齐部暗中召集的内部会议便是为此。可现在蔺逐要孤身一人回宁家了，蔺姩却又为何临时改变了计划，一去之后便不见了踪影？

　　“姑姑呢？”阴阳环顾了一圈车内，一脸平静且理所当然地问道，神情间的疑惑之情表露得明晃晃而又真情实感。
　　按照不已处内部约定的计划，蔺姩今天应该都是陪着蔺逐的，因为蔺逐要去见不少上位者圈子里的前辈，蔺姩也在场的话，很多事情都会更好商议一些。

　　蔺姩是不已处的原处长，现将处长的担子交到了蔺逐手里，本人却仍留在了不已处“工作”，称呼上确实让处里的同事们为难了一下——毕竟，无论是改组之前的不已处还是特别专案组，都没有严肃冷漠的官僚模式，平时相处合作走的都是和睦亲友的路线。
　　后来，他们想到了一个妙哉的解决办法。因为蔺姩为人温柔大方，既是他们经验丰富的老领导，又是蔺逐和肖允的亲近长辈，不已处的人类们和非人类们都很喜欢她，便很快达成了合意，一致决定：跟随他们的现任领导蔺处，混不吝地都管蔺姩叫“姑姑”了。
　　虽然这个称呼喊得可谓是毫无情理根据，但是简单而又明确，并且显得亲近而又熟稔，就像他们不已处本就是表面相爱相杀、实则相亲相爱的一家人一般。

　　蔺姩原本只是“退休”之后在不已处“挂个闲职”而已，结果却始料未及地多了近一整个不已处部门的“侄子侄女”。
　　得知此事的第一时间，蔺姩她当真是哭笑不得。
　　不过，蔺姩很快便顺利接受了这一事实，并且感觉良好地成为了照应一整个不已处部门的人美心善的好“姑姑”。

　　蔺逐开诚布公地答她道：“姑姑去了浮灯观。”
　　他在回答阴阳的时候丝毫没有迟疑，因为他可以确定，虽然巫界驻人间总部浮灯观低调而又隐秘，罕为人知，但阴阳肯定是知道的。
　　因为她是天生的鬼见者，是姑姑、姑父明里暗里都青眼有加尤甚的人，更是上界驻人间总代表容楚神祗楚润在人间的好朋友——甚至更多。
　　他直觉阴阳的身上还潜藏着更为深厚的、不为人知的渊源与秘密，同时却又出于直觉地欣赏与信赖她。
　　这种感觉很微妙，但一点都不让人觉得抵触，反而是带着一种“明冥之中，定有指引”的顺其自然、情理之中的宿命感。

　　阴阳略一沉吟：“是有新进展么？”
　　“是。”蔺逐沉声道，“会议结束后我先送姑姑去了浮灯观，在返回不已处的途中，我收到了她的消息——姑姑确认，靳家的背后有顾家支持相助。”

　　果然。
　　阴阳眉头微蹙，陷入了维时片刻的沉吟思索。

　　靳家在二十年前的半妖事件后落败，被新任的人间上位者们一致决意，拘禁在央京城内的“乾院”中。乾院阵法结界完整牢固，靳家若是想要能够来去自如，必须至少获得乾院“四大超级防火墙”之一的支持相助。
　　四选其一，难度自然算不得大。
　　他们真正需要斟酌的地方实际在于：一，“至少有四分之一”所指向的数值究竟是几；二，除此核心的乾院“四大超级防火墙”势力之外，人间上位者圈子之中还有哪些势力与靳家相关；三，他们分别给予靳家的支持助力具体是什么、与靳家的利益合作具体达到什么程度。

　　齐部召开内部会议，蔺姩和蔺逐故意把抓查到靳家尾巴的消息透露给了总府，就是为了进一步的试探和确认。
　　如今蔺姩确认到顾家参与其中，这是他们计划进一步变更升级的关键转折点。所以，蔺姩去了浮灯观开启青莲祠堂，而蔺逐回不已处偏偏接了她“出外勤”……

　　“那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出外勤’？”阴阳默了一默，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后知后觉”地询问蔺逐道。
　　“去迎春庄。”蔺逐语气淡淡地平静应道，“顾家位高权重，势力宽广，倘若他真的要撕破脸皮，单凭不已处的力量不好应对。”
　　人间事，人间解。而不已处处于人类界与非人类界的边界，两脚各站一边，就单解决人类界的事务而言，属于先天受限，自然而然没有土生土长的央京家族和总府势力那般轻车熟路、应对自如。

　　阴阳闻言，心沉了一沉。
　　——蔺逐的言下之意，是要回宁家。

　　所谓权力制衡，要能够对付乾院“四大超级防火墙”之一的顾家，毋庸置疑最直接有效的办法就是动用其他三家的力量。原因无他，因为三角的力量是极其稳固的，即使少了顾家，问题也不算太大。
　　薄家作为当今掌权的第一家族不会有问题，因为已经登顶的人不会产生大费周章踩着别人想要登顶的动机和野心。看薄家目前对待林家的态度，林家相对也应当是安全可信的。至于宁家……宁家是蔺逐的本家。乾院的“四大超级防火墙”之中，只有宁家的本家未居于大院区内。
　　也正是因此，蔺逐只是言尽于此，阴阳便已然知晓答案和缘由了。

　　不得不说，这已经不仅仅是聪明人之间不言而喻的默契，与此同时还已经是沉默寡言的冷淡星人之间“你懂、我懂、大家都懂”的简明通识了。
　　可以意会，便不言传。多说多错，少说少错，言辞举止之中，自然可见彼此平稳不乱之方寸格局。

　　阴阳侧过头，默默注视着蔺逐，在无声当中温故了一番“蔺逐是宁澈，央京权贵宁家之后，现任宁家家主宁扬是他的亲叔叔”的人物背景知识。
　　而后，她似是方才缓冲加载出分析的答案，平静如水的双眸“湖面”泛起了颇为讶异的涟漪，直视着蔺逐诚然不解地发问道：“……为什么要带我去？”

　　“姑姑建议的。”蔺逐向她坦白道。
　　“具体原因你得问姑姑。”不经意间，蔺逐余光瞥见了阴阳不由深思的神情，难得主动开了尊口，向她多解释了两句，“或许，是想要借你‘楚润闺蜜’的威？”
　　一句不像是解释的解释，也是一句不像是玩笑的玩笑。蔺逐这么说，约莫是为了宽慰阴阳，怕她多想。

　　今年的慈善夜宴，“应阳”其人可谓是爆点满满，原因无他，只因为她是与楚润、寻白羽、云胡他们一道参加的，但凡是当晚有人赴宴的家族，自然都应当知道她与几位富贵权势朋友之间的“可贵”关系。
　　蔺逐的这个解释，想来倒也是合情合理。

　　阴阳：“……”
　　可真是难得。能得到蔺大警官这般“说笑”解释宽慰，还真是她“应阳”的荣幸。虽然，她本人是真的笑不出来。
　　——只是，蔺姩究竟是为何会这么建议蔺逐？是她真的在“应阳”身上察觉了什么吗？还是说，巫界方面有谁给予了她某种暗示或是指示？
　　阴阳暗暗掩去眸底的深思，沉默着接受了这一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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