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她掌上

　　“哎呦！真是不巧，娘娘来迟了，圣上下朝后便和嘉远公父子去南丘习射了！”

　　宣皇后侧立殿前不置可否，见着面前的小寺监轻轻颔首道：“大监也跟着去了？”

　　“回娘娘……成大监，成大监自然是去了……只是……”

　　“只是什么？”

　　宣其霭神色淡淡，嘴角下压。小寺监只得说道：“天子是吩咐成大监腾出栎枫宫给淳于鲜卑去了，说是清化殿年久失修，加之狸猫作乱已久，致使淳于鲜卑难以入眠。”

　　宣皇后微微挥手屏退了他，便要回返。

　　“淳于鲜卑还是那么年轻，儿子都有了两个却也不见岁月如何蹉跎她……”

　　“娘娘难道忘了，淳于氏只是异族进献，她的母亲和祖父还是我们南人。”

　　宣皇后微笑，说道：“我记得这个小丫头来时连官话都用不明白，分不清核桃和河套。来时竟称呼他们鲜卑归化首领秃发氏为核桃王！”

　　“不想多年过去，她不仅谈吐像个南人，连作风也是南人了……”

　　大宫女苏滔滔说道：“淳于鲜卑这个称呼还是天子随口的玩笑，毕竟是彰显远德，意欲归化，身为异族哪里有人心？没有根基成不了隐患的。”

　　宣皇后迎着那投下来的一缕阳光抬头，望着那株生得团簇的海棠木，神情平常而眼眸深沉。

　　她说道：“圣上的所思所想越发难以捉摸了……所谓夫妻譬如臣佐共事，起于微末，甘苦多有共担。然而子女如同政绩，有之才能续党羽之同。本宫与天子差就差在没有这相续的缘分。”

　　苏滔滔谨慎抬头，望着眼前想的入神的皇后，她这才屏退其余，随后上前几步低声说道：“这话本容不得奴婢来讲，但娘娘千万别想差了！大皇子跟娘娘还是亲的，娘娘为他选定新妇，这不成婚后就同新妇琴瑟和鸣，好的如同一个人般！”

　　“再者，当初大皇子也是焦氏亲自托的孤，她亲口所说的是要大皇子管娘娘叫亲娘的。”

　　宣皇后叹口气，神情忧郁地抬手扶着精雕细琢的廊桥，道：“大皇子像她生母焦氏一般的性情，自负清醒便认为所有人的好都是暗中估价，这个孩子啊，不明白本宫的苦心，只希望新妇能够帮着改改他的脾性。”

　　“焦氏那个人出身不好，又形容阴郁，所作所为具是不讨喜，一朝不慎触怒龙颜，都要死了还逼着自己早已记事的孩子改口，管本宫叫娘。这样的人，又生下这样的孩子，可怜又可恨。”

　　宣皇后说着话觉得有些冷了，便敛敛衣襟，望着忙碌的宫人，不无感慨地说：“她算计着，以为中宫无子又看重声誉，不得不收下这个孩子，往后就算本宫不管他，看在皇后的面子上，谁也不会刻薄了他去……”

　　苏滔滔见着她累了，便服侍着她走下廊桥到芭蕉林里闲坐。

　　“到底是有他在，才叫咱们放心些。”

　　苏滔滔尽力相劝，宣其霭却怅然若失。

　　“本宫知道，生气的是他们企图心太过，本宫好歹是皇后，他们是臣子！半年前家中伯父就屡屡敦请，不要本宫耽误了梁斐的婚姻……如今和翰林院大学士袁弗嗟结为姻亲，他们也该知足了吧。”

　　“可连你都知道，本宫能插手的事也是陛下肯退让的才行。梁斐叫本宫如此费心，到底是不聪颖，没有三皇子梁茂福缘深浅。一成婚便得张家助力，虽说张家奢靡一向有些风言，但言谏未有不妥，三王妃那孩子虽然病弱，但在林妃跟前也是恭顺。”

　　皇后的话叫苏滔滔心生急切，她双手交叠暗暗用力，叹口气就说：“娘娘千万不要涨别人的威风，大皇子虽然不如三皇子文思斐然，但比之勇武。虽然勇武不如六皇子，但是胜在心性坚定。人都有所长和所短，万不能以所短比之所长！”

　　皇后所哀愁的远远并非如此，她摇摇头说：“本宫怎么不盼他好？他看上阎家，本宫不是没有为他努力过，谁叫人家不依呢？也罢，阎家可是陛下的心肝儿，谁也越不过他的意去。只叹他到底偏心嘉远公府啊……”

　　苏滔滔想着便说道：“娘娘记着前儿个那件事没，京中风言三皇子形容不端，嫉恨于那阎世子啊？”

　　宣皇后神色一滞，说道：“前儿个林妃病的那件事？我道林妃一向康健如何一时头疼脑热竟要告假？原来是踢到铁板了……梁茂那孩子从前也不见有不端之事啊，到底做了什么？”

　　苏滔滔一时有些发笑，打量了四周才低声说：“三王妃生辰宴上，一小厮当众犯事被王妃处置，竟矢口说出自己是三皇子的男宠以求饶，原本也不是太丢人的事，仅仅是私隐捅到众人面前伤些颜面……”

　　“只是像谁不好，偏偏就是按着嘉远公之子的身形、容貌精挑细选的！甚至不光这么一个，府中不下十个！娘娘不知，这阎世子当日就在那里，看了个真切！这种事情犯到正主面前谁不生气？阎世子是负气走的，嘉远公夫人和小姐指桑骂槐让王妃和皇子颜面尽失啊！”

　　宣皇后皱眉，说道：“天子素来反感这断袖之癖，当年夺嫡之时，天子就是被先帝的宠宦百般诬告……这些事现在就敢摆到明面上来，果真是林妃和三皇子不慎吗……”

　　“这还真不像这对母子的所作所为，想必是有人利用啊……这种事情倒像是皇子之间争斗的小把戏……难不成是他？”

　　“这……大皇子……还真不好说……”

　　苏滔滔也牙关一紧，心道不好。宣皇后叹气，神情带着忧虑，恐怕事关牵连依阎家的性子真将大皇子拖下水去。

　　“林妃年轻时便可见其强干，论事而言讲求重典，想我小产她暂代凤印时，阖宫上下无不震慑于她的专断果敢。但她侍我倒算柔顺，知一二之位有我在，故而不敢染指。”

　　“我知她这股子火撒不出去，倒教他人承受这无妄之灾……这件事，不论是谁人所为本宫都不应坐视，明日当传唤三皇子夫妇，不知道合德那孩子有没有受牵连啊！”

　　“陛下没有说些什么，这些天只是不到林妃那里走动了，想必林妃心中恐慌也不敢做的太明显，这些天三皇子府依旧门可罗雀。”

　　苏滔滔扶起宣皇后，慢慢走回宫中去……

　　“怎么？你小子欲与天公试比高吗？”

　　“鲲鹏之大尚不过借力扶摇，区区一介匹夫何敢大逆不道？陛下诚心寒碜我。”

　　天子高骑马上微微喘息，额上一淌而过的汗水不过一息便被粗糙的大手草草抹过。

　　平滑舒适的布料透气而舒爽，腰间凶狠的金虎头腰封镶嵌着粗粒大颗的青松石，只见他勒紧马缰绳停下脚步，回转着高大的白马与身后闲庭信步追来的棕红宝马相视。

　　“追了这么久了，朕都有些发汗，你这小子倒是装腔作势得很！比你那个爹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天子哈哈大笑，微微捋须，鬓间斑白了的花发整齐梳着，大有老夫聊发少年狂之态。

　　阎湜彧轻笑，驱马上前百无聊赖地说：“此去南省历练了很多，纵马疾驰、奔波山野倒是常有之事，尤其是梅雨之际星月赶路，胸闷气短时赶路也是常有的，不怪陛下出汗。”

　　“你倒是不客气！你小子这一张嘴该被填糠堵口。”

　　阎湜彧不作他想，说道：“都是陛下溺爱，我爹这些年不是也没少被奚落？”

　　天子失笑之际狠狠敲他头，怪道：“朕养的好小子！此子大类我也！”

　　“你这次办得好，朕原本想好好叫你休整休整的，你离京这么久不光你娘提心吊胆的，朕心里也有考量了。你这一离京，这些人啊异动的厉害！他们以为朕按兵不动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先整顿南省的污糟，再回过手来慢慢收拾他们吗？”

　　“这些人啊，以为朕是顾虑一彻查会牵连这些皇子们。哼！他们当朕是老糊涂了，就妄想要挟天子。朕养这些人要死要活不用他们操心！”

　　天子心中愤懑，怒目圆张，但看着眼前早已长成的后继者不由消气又骄傲起来。

　　“南省一贯是是非之地，比之浣阳事态更加复杂。浣阳说到底是抓在朝廷手上的，但南省豪强却勾结权胄作庇佑，趁机层层盘剥，侵吞公田官税，以致连年州府亏空，税不抵帐。”

　　“百姓已经苦此久矣，却申诉无门，人破家亡竟沦为常事。此间奏折里的事不光是地方的几个参与，京中为他们撑腰的大有人在。其中时疫并非偶然，而是有心之人走漏朝廷消息，针对特使而搜罗并大肆扩散病鼠，意图无非是想借此瞒天过海，将事情积聚到积重难返、焦头烂额的程度。”

　　“南省赋税重地，不仅是在税银上做手脚，其中水路官道大有私盐贩运，铜铁之流屡禁不止啊。此一行可谓管中窥豹可见一斑，陛下，根源便在这萧墙之内。”

　　阎湜彧沉目良久才将此行道出，天子听的青筋暴起一言不发。

　　“朕知道他们几个素来是阳奉阴违的，皇子们之间明争暗斗、互为攻讦、出头心切是常事，朕也经历过。只是万事讲求度量，放任他们只会贻害无穷！是也该收拾收拾以儆效尤了……”

　　天子扬鞭策马，激起一滩尘浮，阎湜彧灰头土脸被迫吃了一嘴的灰尘，心起无奈却只能急急驱马绕开那团土，暗声怪道：“这个老头……真是记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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