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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第五十六节|宫宴针锋
第二十四章|第五十六节|宫宴针锋
殿后的风比殿前更细,像一层被人轻轻掀开的纱。
退宴后半炷香,御花园的灯已由侍人逐一按次序收回,唯独通往小偏殿的那两盏尚亮着,黄光不大,却把檐角的尘丝照得清清楚楚。
云妃走得不快,步幅却很稳。
她让人屏退,只留阿青提着小手炉在门外。
偏殿内的摆设简素:一张矮案、一方温盆、两只琉璃小盏。
她没有坐,立在盏影之侧,像在等谁把话说完。
柳才人被传进来时,还未完全平息胸口的喘。
她一路低着头,膝盖一软便要跪。
云妃抬手,温声一句:「不必跪,坐。」柳才人受宠若惊,却不敢真坐,只在边上挪了挪,手指互相绞着。
「方才席上,」云妃开口很慢,像把每一个字都拂去灰,「你说多一点点光。是谁教你的?」
柳才人猛地抬头,又更快地垂下,声音发干:「回娘娘……奴婢没人教。只是,那日去昭华苑替内库送灯纱,远远瞧见公主额心……像是、像是比前些时候亮了一分。奴婢不敢乱说的,是容妃娘娘问,奴婢……」她越说越慌,话音颤着散成一片。
云妃望她片刻,没有责备,只顺手把温盆挪近:「捧着,暖一暖。」柳才人双手接过,热意立刻从掌心往上走,带出一股酸楚。
「宫里见光,」云妃道,「向来不是好事。」
柳才人怔住,像不懂这话里的弦。
云妃又道:「不是光不好,是因为有人会借光做文章。你今日在席末坐得很直——做得对。记住,以后看见什么、听见什么,都先坐直,别跟着风走。」
门外阿青轻轻咳了一声,像故意提醒。
云妃微不可察地颔首,续道:「今夜宫中说灯,不说火。可到了明日,说不定有人要把灯说成火。你若再被问,可只回——看不真。看不真,就没错。」
柳才人急急点头,心里像被一根线轻轻系住,慌乱居然真的散了一些。
她想了想,忍不住低声:「娘娘……奴婢还想问,公主额心那点光,到底是喜是……」
「喜或不喜,」云妃截住她,「不由你我定。」她顿了顿,像在心里秤一秤轻重,才补上一句极轻的话,「也不由她自己定。」
柳才人听懂了一半,余下一半成了更沉的静。
云妃忽然转身,在矮案上摊开一方绣样,绣的是云水纹,中间空着一朵未勾勒的花蕊。
她用指尖在空白处落了一点:「明日添香,我要一批旧灯重新裱纱。你去内库找礼监的人,把薄纱换成厚纱——不用问理由,说是本宫手冷,怕风。」
柳才人怔了怔,立刻应下。
她知道这句「怕风」是给人听的,却不知要给谁听。
阿青在门外轻敲两下,示意有脚步自远而近。云妃声音一转,柔得几乎听不出棱角:「你去吧。记得——看不真。」
柳才人连忙告退出殿,走过那两盏还亮着的小灯时,忍不住回首。她看见云妃立在盏光之外,整个人像从灯的边上退了一步,将自己彻底隐在暗里。
阿青把门掩上,压低声音:「娘娘,容妃的人刚在回廊停过。」
「我知道,让她们停。」云妃语气平平,「叫她们听见我怕风,明日好替我摆几句心虚。」
阿青一愣,随即会意,眼神里掠过一丝冷光:「让她们以为我们只在补灯。」
「补灯是真。」云妃把绣样收起,「但我也要看一看,谁在吹。」
门缝里有更细的风钻进来,把案上的灯影吹得断续。阿青忙上前去挡。
云妃却伸手按住她:「不用挡。让它进来。」
「娘娘?」
「风来了,」云妃道,「你越早认它的方向,明天站得越稳。」
她说完,终于坐下。长夜未尽,檐角簌簌,像有人在无形的网上,悄悄收第一寸线。
风过的声音一阵一阵。阿青悄声退到墙边,只听见盏火微微噼啪。
那是油线干了。
云妃伸手掐灭火光,殿里霎时暗了半分。
她不慌不忙,将手放在案上微凉的木纹上,目光落在那幅未完成的绣样上。
花蕊的空白中央,她低声道:「她若真有那道光……就该亮在该亮的地方。若有人借它照路——我便灭路。」
阿青抬头看她一眼,却不敢接话。
她见云妃神色极静,静得像一面湖。偏这样的静,比任何怒都更让人心颤。
片刻后,云妃站起,走到窗边。
外头的夜色深得几乎要滴出水,远处宫墙上映着些微光影,像有谁提灯过廊。
她轻声道:「阿青,记得明早替我送一盆兰花去太后殿前。」
「是。」
「说是夜里风重,花倾了一枝,愿太后赏个吉兆。」
阿青会意:「娘娘是要借花——」
云妃打断她:「不是借,是提醒。」她的语气仍柔,「太后今日言‘明日自去’,这花,是替她先开一枝路。」
她停顿片刻,又低声补了一句:「太后最懂‘风重’两字。」
她转回身,手指在袖中摩挲那支细针——白日她绣花时常用的,未穿线。
那针在她掌心轻轻转了一圈,金光一闪,像一点细光在暗中流转。
「娘娘,」阿青小声问,「明日若真有人说起‘火’,该怎么应?」
云妃手指仍在案上缓缓摩着,像在摸那层细灰。
「不应。」她淡淡开口,「让风去说。」
阿青怔了一下:「风……说?」
云妃抬眼看她,神情带着一丝笑意:「风是什么?风从哪里来,话就会往哪里去。有人要传火,我就让风先绕一圈。到时候,火是谁点的,谁吹大的,自己就会露出痕迹。」
她停了停,又补了一句:「你只要记得,别急着去灭火。」
阿青更加疑惑:「那火万一烧起来呢?」
「那就看它烧什么。」云妃声音低下来,像一口很轻的气。「火有时能照出影子。只要有光,就能看见谁站在光里,谁藏在后头。」
她说到这里,嘴角微微弯起,笑意柔淡:「这宫里的人哪,最怕被看清,也最爱去看别人。让他们自己照自己,就好。」
阿青听着,半懂不懂地点头。
云妃伸手拿起那盏未灭的灯,指尖在灯罩上轻轻一抹,光线被遮了一半。
「只是啊,」她的声音轻得像风,「别让光太亮。亮太久,人就会忘记这宫里也会冷——忘了风一来,火能灭得多快。」
她把灯重新放回案上,目光在微暗的火光里停了很久。
灯焰跳了一下,像是被风碰了碰,又稳住。
「所以,别怕风,阿青。只要记得,风不过是消息的路。有人要点火,就让风替我们看清,哪里有火。」
她说完,重新收回手。殿里的灯光轻轻一晃,窗外传来几声夜鸟的叫,远远地,像谁在风里低低应着她的话。
柳才人走出偏殿时,夜雾已浓。
天色早沉下去,整座御花园像被雾包进一层薄纱里,连石阶的边角都看不太清。
她提着裙角,顺着□□一路快步往外走。脚下的露气渗进鞋底,冰凉一路透上来,
那股子刚被云妃温盆暖开的热意,也慢慢被夜风吹散。
她回想方才云妃那句「看不真」,心里仍止不住发抖。
那眼神不像责备,更像一把藏得极深的刀——轻轻的、却能一刀把人从风里隔开。
她这才明白,那句话不是警告,而是护身。
在宫里,什么都能错,唯独「眼神」不能。
看得太真,会被说成多嘴;看得太假,又会被当作心虚。所以最安全的,永远是「看不真」。
她一边想,一边绕过回廊。
雾更厚了,连宫灯都只剩模糊的一团黄影。
就在这时,她忽然看到——第三根柱后,有一个细影闪过。
那人行得极轻,衣角却掠出一抹熟悉的深青云纹,是紫宸宫侍婢常用的样式。
柳才人脚下一滞,呼吸都乱了。她不敢停,更不敢回头,只装作没看见,脚步却无意识地快了两分。
风从背后掠过,像有人跟在她后面。
她能感觉到,那影子在她身后停了一瞬,彷佛在考虑要不要追上来。
可最终,那声脚步并没有靠近。
直到她绕出御花园的门,心口才渐渐松开。
她抬头一看,远远的天边有点亮光——是昭华苑方向。
那里的一盏小灯,还在亮。光被风摇得一伏一起,像随时会灭,又像偏不肯。
柳才人站在原地看了好一会儿,心里说不出是怕还是酸,低声喃喃:「那盏灯……别再亮了吧。亮着,总让人心慌。」
说完她才发现,自己掌心早被冷汗浸透,衣袖里的手几乎冻得麻木。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转身离开,脚步踩过石板时发出细细的声响——那声音一下一下,听起来像是在提醒她:这宫里的每一步,都不能太快,也不能太慢。
而她不知道,那盏她希望别再亮的灯,此刻正被夜风挑起又压下,一亮一暗,就像有什么在光里呼吸——静静地,等着下一场风。
偏殿里,云妃仍未歇。
案上的灯早灭,只剩窗外的光一明一暗,像还在等她提笔。
她把笔重新蘸墨,落在笺上写了几行字:「昭华添香,减半宜静;补灯厚纱,防风为由。柳才人可托,阿青可辨。」
笔尾微顿,她又补上四字:「风未定也。」
墨痕未干,她盯着那几个字看了好一会儿。
那是她给自己的一道心令,也是一句提醒——明天的风,谁都要撑得住。
她放下笔,轻轻一吹,盏火灭了。殿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听见外头的檐角还在响,风贴着帘边走,像有人低声说话。
云妃抬眼,目光越过帘影,落在远处还亮着的两盏小灯上。她低声自语:「明日添香,昭华苑……怕是要热闹了。」
那声音很轻,却被风带出殿外,远处正传来宫钟的声响——低低的、慢慢的,一声一声,像在应她这句话,也像在提醒这夜还没结束。
云妃起身,回望那矮案。
案上只余残墨,香气还在,木香淡淡地浮着。
她唇角微微一动,笑意不深却极稳。
她转身推门而出,风从檐角滑下,拂过她的发丝。
她抬手压了压簪,喃喃一句:「风既过,焰自生。」
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帘影微动,夜色更深,像整个宫都屏着气,等明日的第一缕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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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节是云妃的「静刀」:不争一字,却把局往前推一步。你们喜欢她教柳才人的那句「看不真」吗?觉得是保命,还是布局?
如果觉得今晚的阴招过瘾,请帮我留个言、点收藏支持一下,我会更快把「添香」那场风眼端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