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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6 章
看着泪流满面的蝶生,姜谕很想将他拥入怀中。
可过往的教训告诉他,不能再轻易相信眼前的人。
他太会伪装,十八年来一次又一次的骗过了他,又怎么知道如今不是借着柔弱让他放松警惕,伺机逃走呢?
夜风吹过,蝶生抱着胳膊打了个喷嚏。
想到他孱弱的身体,姜谕无法抑制的心软了,就算他再一次骗他,姜谕也认了。
总不能真的放他在外面受苦。
客栈简陋的房间里,只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光线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上。
蝶生躺在床铺里侧,身体疲惫至极,每一根骨头都叫嚣着酸痛,但神经却异常清醒紧绷,无法入睡。
姜谕就睡在外侧,和他隔着不过一尺的距离,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微弱体温和那份熟悉的带着竹叶清冽的气息。
这曾经是他恐惧的禁锢之源,此刻在历经生死背叛和外界险恶后,竟成了他唯一能感知到的安心所在。
多日来的颠沛流离和刻骨思念在这一刻成真,反而让他有种不真实的恍惚感。
他悄悄侧过身,借着微弱的光线贪婪地凝视姜谕模糊的侧脸轮廓,心脏酸胀得发疼,一股强烈的冲动让他几乎想不管不顾地靠过去,寻求一点真实的触碰。
然而,两人之间弥漫的僵硬沉默却比夜色更浓,几乎令人窒息。
蝶生听着身边人平稳却似乎带着刻意疏离的呼吸声,绞着手指,数着更漏,终于忍不住,小声的开口,声音干涩发颤,试图找些话题打破这令人难受的隔阂:“阿明……他最近好吗?还那么挑食吗?晚上睡得可安稳?”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这问题在此刻显得如此不合时宜,甚至虚伪可笑。
他有什么资格问?
果然,姜谕原本闭着的眼睛倏然睁开,里面没有半分睡意,只有积压的寒意和一种被刺痛后的尖锐讥诮。
他甚至没有转头看蝶生,只是望着昏暗的屋顶,声音平直得像一把磨钝了的刀,缓缓地、残忍地割过来:“现在才想起来问?”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淬着冰,“他病得最凶,浑身滚烫,抓着我的衣角迷迷糊糊喊‘阿爹’的时候,你在哪里?”
蝶生的脸色在黑暗中瞬间变得惨白,呼吸骤然停止,仿佛心脏被那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缩成一团。
姜谕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字字诛心:“现在脱了身,吃了苦头,又想来演慈父心肠?蝶生,你的心软和关切,未免来得太迟,也显得太廉价了。”
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耳光,扇在蝶生脸上和心上,火辣辣地疼。
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棉花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辩解,所有的言语在这样血淋淋的事实面前都苍白无力。
他只能蜷缩起身体,将脸深深埋进冰冷粗糙的被褥里,无声地承受着这迟来的、应得的审判,肩膀难以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泪水迅速浸湿了一小片布料。
姜谕冷冷地收回目光,重新闭上眼,仿佛刚才那剜心剔骨的话不是出自他口,只是搭在身侧的手,在黑暗中无声地攥紧了被单,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翌日清早,天光未大亮,空气中还带着一夜寒凉的湿意。
两人之间依旧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僵持。
姜谕一言不发,领着蝶生去马市,挑了一匹看起来还算温驯的骏马。
他利落地翻身上马,然后对蝶生伸出手。
蝶生迟疑了一下,将微凉的手放入他的掌心。
姜谕用力一拉,将他拽上马背,安置在自己身前。
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强硬。
一路无话,只有马蹄踏在土路上的嘚嘚声和两旁不断后退的景色。
接连几日的奔波,风餐露宿。
姜谕始终沉默寡言,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蝶生也不敢多言,只是偶尔在颠簸中下意识地靠向身后坚实的胸膛,又立刻触电般弹开。
那份熟悉的清冽气息无时无刻不萦绕着他,是安心,也是煎熬。
几日后的一个午后,他们终于抵达了那片熟悉的、被神秘雾气笼罩的山林边缘。
参天古木遮天蔽日,四周静得只剩下鸟鸣和不知名虫豸的窸窣声。
“到了。”姜谕的声音低沉,打破了连日来的沉默。
他勒住马,从怀中取出一块深色的布条,动作不容拒绝地蒙住了蝶生的眼睛。
视线骤然被剥夺,蝶生身体微微一僵,下意识地攥紧了缰绳。
黑暗中,其他感官变得异常敏锐。
他感觉到姜谕重新驱动马匹,马儿似乎踏入了某种特殊的路径,步伐变得谨慎。
周围空气的湿度明显增加,带着一种独特的、混合着腐植和奇异花草的浓郁气息,那是苗疆深山特有的瘴气与浓雾。
他甚至能听到雾气拂过耳边细微的嘶嘶声,以及姜谕偶尔极低地吐出几个晦涩的音节,似乎在指引方向或与这片守护之地沟通。
他知道,这是穿过寨子外围那天然又人为加强的屏障。
曾经,他费尽心思想要逃离这里,如今却被蒙着眼,由他最想逃离又最思念的人,亲自带了回来。
心中五味杂陈,恐惧、羞愧、还有一丝诡异的归属感交织在一起。
不知在迷雾中穿行了多久,马速渐渐慢了下来。
周遭的光线似乎也发生了变化,不再是那种被浓雾过滤后的昏沉。
姜谕解开了他眼前的布条。
突如其来的光线让蝶生不适地眯了眯眼。
待他适应过来,熟悉的景象瞬间涌入眼帘。
层层叠叠的吊脚楼依山而建,炊烟袅袅,他们站在月亮河边的田埂上,绿意盎然。
正是下午时分,忙完了地里活计的族人们三三两两坐在寨中枝繁叶茂的大树下,摇着蒲扇,喝着凉茶,低声闲聊着,孩子们在周围追逐嬉戏。
然而,这份午后悠闲的宁静,在他们两人骑着马出现的瞬间,如同被无形的刀切断了一般。
说笑声戛然而止。
所有目光齐刷刷地投射过来,聚焦在马背上的两人身上。
尤其是蝶生。
空气仿佛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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