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囚夏

　　　圣诞节恰逢周末，天空降了些细碎的雪絮。

　　几人从“云滨”门口下车，顺着延伸的主道来到一栋名为“映景苑”的别墅门前，

　　独栋别墅融合了复古与现代奢华的装修风格，鎏金雕花的大门足足五米高，透过门栏望去，宽敞的前院有一座被花坛绿植簇拥的米白色喷泉，旁边还有一颗高耸的圣诞树。

　　陈嘉南忍不住惊叹：“啧啧啧！我这一路被云滨别墅区刷新的认知又蹭一下登新高度了。”

　　“大学霸家连围墙都望不到头，”陈嘉南四处张望，又仰起头看门上雕刻的雄狮：“还有这个门，真是坚固又壮观。”

　　“他每天睡醒应该很寂寞吧，毕竟住这么大房子太空虚了。”

　　周亦哲挑眉，唇角调侃地扬了扬：“儿子，别哇了，等会让大少爷起来，给你睡。”

　　两位女生静静凝视着这栋奢华宏伟的别墅，无声感慨：人与人之间，确实存在很大的差距。

　　而谈尧拉着张脸，脑袋上明晃晃地贴着烦躁两个大字，

　　谢书衍周五邀请时，谈尧张口拒绝，但奈何陈嘉南软磨硬泡，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面对着这扇与贫民世界格格不入的大门。

　　随着“吱呀”一声，眼前的铁门缓缓打开，一位看上去像豪门必备NPC的中年人，客客气气地招呼他们穿过满是绿植花卉的前庭。

　　“诶伯伯，大学霸人呢。”踏进别墅大厅，陈嘉南叹为观止的眼神，像雷达似的四面八方巡视。

　　“少爷在书房，”李叔面上带着和蔼的笑，领着少年们升上电梯。

　　在封闭空间的几秒里，谈尧被迫得知：这是谢书衍第一次邀请朋友回家。

　　“伯伯，你接下来是不是要说——”陈嘉南突然模仿着管家的语气，“我已经很久没看见少爷笑了。”

　　说完，他自己先绷不住笑个不停。

　　最终在陈嘉南叽叽喳喳的鸟性下，他又被迫得知：谢书衍从小到大都不爱和人玩，没有任何朋友。

　　呵！

　　这人浑身泛着自傲轻蔑的气息，张嘴就是难听的话，没朋友是他应得的。

　　谈尧面无表情，身体里忽然有一种很怪异的感知，像烦躁，又像某种没由来的怜悯，总之很难用言语形容出来。

　　谢书衍的书房依旧浸在灰白色调子里，与整栋白墙鎏金的奢华主调建筑形成微妙反差。

　　房间宽阔敞亮，靠墙的几列书架整齐排序着各类书籍，书脊笔直一致，中央是张面积很大的长桌，此刻谢书衍正低头刷题，微垂的额发将他的眉眼拢在阴影里，鼻骨上松松架着金丝边眼镜，衬得那份矜贵疏离的气质愈发浓烈。

　　听到动静，男生停下游动的笔，他抬眼的刹那，镜片下的目光精准捕捉到站在最后边浑身冷漠的少年。

　　两人对视瞬间，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电流冲撞了下。

　　谈尧有点烦，率先别开眼，目光随便往旁边的物体上挪。

　　“哇！这书房比我家客厅还大。”陈嘉南东张西望的视线被前边一整面玻璃展示柜吸引，柜中陈列着琳琅满目的奖杯与奖牌。

　　众人跟着环视起房间的构造和物品。

　　陈嘉南被这阵仗惊得瞪大眼睛，新奇地到处打量，时而凑近视野，对着造型各异的奖杯发出五体投地的惊叹。

　　“真厉害！”盯着这些耀眼的荣誉履历,程橙也不由得低声感叹。

　　“喜欢厉害的人吗？”周亦哲忽然凑过去，在女生耳旁低声说话。

　　程橙睫毛猛地一颤，有些不知所措地愣了愣，先是盯着男生的脸点点头，又意识到什么似的马上摇头。

　　周亦哲眉尾轻挑，被她的反应逗笑了。

　　夏奈静静看着，清冷的眸中浮现佩服之色。

　　从奥数金牌到各类国际竞赛奖杯，这是大部分正常人都难以企及的高度。

　　谈尧面无表情，环视一圈后看上去更烦了。

　　他这种人，站在这片遥不可及地空间里突兀感太强烈了。

　　展示柜左侧墙上挂着各种各样的照片，拼接成时光长廊，定格着谢书衍童年的珍贵瞬间，温馨与荣耀在冷淡的空间里完美融合。

　　看着看着，陈嘉南的视线突然钉在某张大合影上，在塑胶封下的相片里，一位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年捧着奥数银杯与谢书衍齐肩而站。

　　五官凌厉，冷酷的眉眼微微弯起，唇角扬着点浅淡且自信的笑，

　　陈嘉南凑近些，眯起眼仔细瞧了瞧——

　　看上去有点熟悉，却又感觉很违和。

　　“我去，这小子长得好像尧哥啊！”

　　陈嘉南的惊呼让众人闻声看去，纷纷研究起这张照片。

　　谈尧不耐烦地冷过去一眼，当视线撞上照片里的自己时，大脑神经猛地被拽了一下。

　　愣了几秒，他后知后觉地瞥了一眼依旧坐在书桌前的谢书衍。

　　发现他正撑着额，浑身气息散漫，不咸不淡地盯着自己。

　　男生的眉眼淡漠，眼尾划出微挑的弧，镜片下的瞳孔像覆着层不明不白的审视。

　　眼前这张高傲的冷脸忽然与尘封的记忆中某个片段完全融合在一起，谈尧下意识攥了攥指。

　　…

　　难怪之前会说那些没头没脑的话。

　　五味杂陈的情绪悄无声息地生长蔓延，有一个突兀的，莫名的想法从众多情绪中张牙舞爪地钻出心头。

　　所以他——

　　一直都记得自己？

　　什么时候认出自己的？

　　谈尧眉头越拧越紧，眼神有些不自知的复杂。

　　自卑感和落差感在身体里疯狂交织，

　　周亦哲漫不经心的掠过谈尧，又看回照片：“倒数第一和奥数第一应该有点区别的。”

　　陈嘉南迟钝的大脑听懂了字面意思，点头道：“也是，尧哥要是拿过奥数奖，也不会跟我们玩了。”

　　下一瞬，他又转头，无脑却一本正经地问:“尧哥，他会不会是失散多年的双胞胎兄弟？”

　　谈尧沉着脸没骂他，不知在想些什么。

　　“陈嘉南，你是弱智吗？”夏奈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总是说些跟智商不沾边的话。”

　　程橙诧异地往陈嘉南身上觊过去一眼，心想：原来真的有人可以这么迟钝。

　　“孩子们，来吃点甜品再学习。”方媛婷温柔的声音忽然在身后落下。

　　众人闻声回头，几道目光先是落在方媛婷高贵优雅的脸庞，随后移到旁边两位阿姨端进来的甜品上，

　　桌面摆放的法式甜品精美的像艺术品，小巧的马卡龙单个点缀在瓷碟上，颜色各异的小蛋糕撒着金闪闪的金箔，一看就身价不菲。

　　“大学霸，真羡慕你每天都能过着公主般的生活。”陈嘉南凝视这些高端又贵气小东西感叹道。

　　陈嘉南不觉得形容词会不妥当，他认为谢书衍对食物的挑剔，城堡般的家，还有眼前这些一口都不够吃的小甜品，都带着点娇气公主的属性。

　　谢书衍眼皮都没抬，并不理人。

　　“欢迎你们以后常来玩，我还是第一次看阿衍这么高兴呢，”方媛婷眉眼含笑，如春风的声音里蕴满慈爱。

　　陈嘉南盯着对面男生的脸瞧了又瞧，实在看不出什么端倪，“阿姨，他看起来哪里开心了？”

　　“阿衍性子静，能和你们交朋友，心里肯定是高兴的。”方媛婷说话时，不着痕迹地瞥了谈尧一眼。

　　对于这番话，一向不近人情态度刻薄的谢书衍竞不置一词，陈嘉南这才相信，应该是高兴的。

　　交代完晚上留下一块吃晚饭，方媛婷便下楼去了。

　　陈嘉南连塞了两种口味的蛋糕，歪着头仔细打量谢书衍，声音含糊：“大学霸，怪不得你长这么帅，原来是随你妈妈。”

　　他看了谢书衍两秒，惋惜道：“就是没遗传到阿姨的脾气。”

　　“你虽头脑简单，但也五官齐全。”

　　“这么好看的一张嘴，怎么总说这么难听的话。”陈嘉南把蛋糕咽下去，愤愤不平：“夸人好歹用个五官端正啊。”

　　“吃成这样，”谢书衍抬了抬眼皮，“胃容量真是天赋异禀。”

　　不明白谢书衍的攻击意图，陈嘉南觉得受了无妄之灾，只好又塞了口甜品安慰自己。

　　“学霸应该上过情绪管理课吧，每天的情绪都发挥这么稳定。”周亦哲语气懒洋洋的。

　　“你也不错，天天围着那几道数题打转。”谢书衍笔直的背往后靠。

　　“总归要点磨合期。”周亦哲笑笑。

　　“人还是要有自知之明。”谢书衍心平气和地掠了眼程橙，“学不会，就别浪费时间。”

　　“谢同学小时候是受过刺激吗，语言攻击性这么强？”

　　“每天的心思全用在废话上。”谢书衍反问：“程同学难道没嫌你话太多吗？”

　　突然被提名的女生肩膀一颤，云里雾里地左右看了看。

　　…

　　周亦哲挑了挑眉，没再继续话题。

　　谈尧倒是很安静，从进来到现在都没说一句话。

　　过了会儿，

　　谢书衍从书桌边的书堆下抽出三套试卷：“按照期末考试题型出的。”

　　说着，他淡淡掠了眼绷着脸的谈尧：“测试开智程度。”

　　两人的目光短暂交汇，随即错开，谢书衍没什么表情，眼神也不带其他意味，似乎并不打算说什么。

　　谈尧很快理解出原因，大概是看到如今的自己，谢书衍没兴趣列为对手。

　　亦或是当初的小插曲，他根本就没放在眼里。

　　这个想法落定，心里那股莫名的羞耻感慢慢散去，却又生出另一种不明不白的燥意。

　　刚写完数学卷子，谢书衍随手又甩来张语文卷。

　　整个下午，少年们连考三科，

　　玻璃窗上的霜花被黄昏染成橘色，昏沉的暖意透进房间里，在空气中晕开一片朦胧的光弧。

　　批改完试卷，谢书衍逐一发回。

　　陈嘉南拽着试卷抖了抖，难以置信地目光在三张卷面上来回横扫，咋呼道：“挖槽！！！语文102，英语89，数学91，这真是我考的分数？”

　　谢书衍拧眉啧了声，语气带着股无法理解的冷漠：“你在满足什么。”

　　“这种分数，离正常智力差远了。”

　　陈嘉南压根没听进去。

　　“奈姐，我牛不牛！感觉我的脑细胞从今天开始觉醒了。”他对自己很满意，转头就朝夏奈嘚瑟。

　　“是！牛！祝你早日脱离傻子标签。”夏奈余光敷衍地睨过去，语气凉飕飕的。

　　周亦哲扫了眼试卷，对于309的总分还算满意。

　　倒是程橙悄悄侧目的眼神紧张到不行，像揭露自己分数似的。

　　周亦哲把脑袋挪过去些，“没辜负程老师的教学。”

　　程橙猛地一抖，红着脸把身子摆正。

　　“进步了。”谢书衍垂眸，把试卷放在谈尧的桌前，曲指很轻地叩了两下。

　　谈尧低头去看，闯入视野的分数令他瞬间愣住——数学118，语文107，英语116。

　　“让我来瞧瞧尧哥分数，”陈嘉南兴冲冲地凑过来，突然就是一嗓子：“哇靠！总分341！！！”

　　“学霸，你真的没给我尧哥推荐补脑产品吗？”陈嘉南问得一本正经。

　　谢书衍面无表情，“你真的吵死了。”

　　谈尧半垂的睫毛动了动，稍微才反应过来，

　　他有些茫然地瞟谢书衍一眼，抬眼时正撞入对方意味不明的眼底。

　　谈尧不自觉滑了下干涩的喉咙，视觉上的冲击猛地蹿入心脏，像被软钝的猫爪挠了一下。

　　他思索着，应该怎么形容这个眼神，

　　谢书衍居高临下的眉眼，冷淡之中似乎蕴着一层柔和的雾，与那份与生俱来的傲视碰撞出微妙的突兀感。

　　思绪游离间，谈尧看到眼前的男生忽然抬起手，那只骨节细长的手掌离自己越来越近，最后落在头顶，很轻地揉了下，“不错，可以给小红花。”

　　谢书衍冷淡的嗓音在耳膜里轰然散开。

　　谈尧感觉大脑嗡一声，全部空白，莫名其妙的热意直冲头皮，他脸色一沉，冷硬又不耐地甩开对方的手：“你找死？”

　　空气瞬间凝固，所有人都不可思议地睁了睁眼睛。

　　谢书衍真心实意且不带刺夸人已经够稀奇，谈尧没反手把人摁桌上更是离谱。

　　陈嘉南看得眼皮一跳，以为大学霸手要被拧断了，却没想只是被冷脸拍开。

　　太尼玛诡异了！

　　一时间，连他都懵逼得摸不着头脑，低声嘀咕：“尧哥的脾气什么时候变这么好了。”

　　他们的身影融在黄昏的余晖里，清冷的书房充斥着少年人的鲜活气息。

　　夏奈复杂的目光在两位男生之间流转，最后低下睫，遮住眼底的即将翻涌上来的酸涩，

　　她能清晰地明白自己的定位，却无法控制身而为人的欲望和情绪反扑。

　　眼前的这个人，自始至终，都只在当时那一刻真真实实踏入过自己的世界。

　　像一束短暂的光，她单方面拥有过，却抓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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