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匿名疑云
三月二十一。
宁熙今日要去执金吾上值。直到下午下值后,他才抽出时间去了一趟京兆府衙。万姝丹早在旁边的奶茶摊等他了。
“阿姝久等了,咱们进去吧。”
万姝丹将最后一口奶酪吃完,“怎么了?被什么事情绊住了。”
宁熙捏了捏眉心,“之前与你说过的,春闱第三日有考生闹事,当日和解以后,本以为这事就算过去了。谁知道今日在街市上又闹了起来,执金吾当场将他们控制住带回了执金吾府院。”
“因为什么闹事?”
宁熙叹气,“他们在府院里依旧吵闹不停。你也知道,现在对学子的重视程度,我们也不好做些什么。本来打算从中调停,结果他们吵得过于激烈,谁也插不上嘴。长史就建议让他们吵完。不过呢,谁也没听懂他们到底因为什么而吵架。被迫听了那么久的争吵,我现在脑袋还有些嗡嗡地。”
听到宁熙来了,姚崇峻从后堂匆匆走来,“殿下,这边请。昨晚不仅将博卖的画抄了,辰云楼里那些挂画一并也抄了。”
万姝丹看见桌子上成堆的画轴,顿觉头疼。
“这张桌子上是博卖的,这张是楼里的挂画。最前面这两幅,就是殿下与杜三郎君买下的画。”
宁熙说:“劳烦府尹去找一批懂字画装裱的匠人,需要他们把这些画全部从覆背纸上剥离下来。”
姚崇峻顿了顿,也没有问为什么,只说:“殿下是要找什么?”
宁熙没有隐瞒,“我之前买过一幅仿画,在画与覆背纸之间还夹带了一层纸。按理说不该有那层纸的存在,所以我觉得不太对劲。”
姚崇峻严肃地说:“殿下放心,我会亲自督办的。一有消息,会通知殿下。”
宁熙点点头,将自己买下的那幅画拿起,“这幅画我就拿走了,若是没有问题,我就留在府里了。”
见宁熙没有动作,姚崇峻问:“殿下还有事吗?”
“府尹昨晚的话……”他拖长了尾音,留下话头。
姚崇峻闻弦知雅意:“那店家提及了若云,实在是过于生骇。可当时时间过于紧迫,我只得先带人去查封辰云楼,以防更多的画流出去。回来后我左思右想,银杏街里的物价当是全京城最便宜的,那店家从博卖会上拍下的画,一定价格不菲,如何会高价买低价卖呢?所以我再次审问了店家,可是他开始胡言乱语。”
“我就打算从若云入手。只是若云已死,于是我就拜访了杜府,询问他们是否有命若云独自出门买过画。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我又私下询问杜三郎君,看看他是否有带婢女去过博卖会。杜三郎君的答复也很肯定,他从来只会带一位仆从赶车。那么若云是从何得知‘无声诗会’的?又为何要去‘画寮’买画?”
宁熙长舒一口气,“这一切都随着若云的死不得而知了。”
姚崇峻跟着慨叹,“以目前所掌握的线索来看,确实如此。”
宁熙将话音一转,“高雅君呢?”
“仿画一事还未了结,高雅君暂时被我请进府狱了。”
宁熙算了算日子,忽然问:“今年的弦湖宴还是在辰云楼办吧?之后还有许多宴集诸如杏园宴、牡丹宴都离不开辰云楼。”
姚崇峻一拍大腿,“有了!”随后他匆匆忙忙地离开。
宁熙跟在他身后一同去了大堂。
万姝丹进去时,就见姚崇峻坐在正座上,对跪在下面的店家说:“你还不知道吧?你隔壁的高雅君要不了多久就会被放出去了。今年春闱放榜之后的大小宴会,陛下会十分注重。往年都是高掌柜操持了辰云楼的大小宴会,今年也少不了他。可你呢?你若是不说实话,是无法从这里出去的。你且瞧着吧,至多明日,上头就会下来命令要我放人。”
那店家顿时慌了神。
姚崇峻声音里充满着蛊惑:“其实你犯得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撞在了贵人面前。贵人多怪癖,容不得造假之物出现在自己的宴会上,丢了脸面。你若是说出实情,我可代为从中斡旋,你就能离开这里了。”
店家定了定神,咬牙说:“辰云楼每月二十有‘无声诗会’。其实在双月的十五,还会有一场博卖,就是按照市面上的博卖,依靠赌来得画,通常都是掷头钱。我于此颇有心得,许多画都是我赌来的。”
姚崇峻纳闷,“赌博并不犯法,你为何不早说?”
店家哭丧着脸,“我说出这些事情,一定会传出去的。到时候即便我出去了,还有谁会让我赌画?”
姚崇峻思量几分,“我倒是可以为你指条路,既然你会赌,教人如何赌也未尝不可。”
随后他示意衙役将店家带回了府狱。
“来啊,带高雅君。”
高雅君进来后,行礼流畅,跪在堂下。
姚崇峻并没有提及店家,“高掌柜,虽然说春闱后的大小宴集都有用得到你的地方,我知道你深知这一点,才能如此从容得体。不过,当这些事情告一段落后,我还是可以将你请进京兆府衙。”
高雅君并没有被吓到,“回府尹的话,府尹想问什么呢?”
“辰云楼只有一个‘无声诗会’吗?”
高雅君说:“并非只有一个‘无声诗会’。双月的十五那日还会有博卖,凭赌头钱得画。若是赌赢了,自然可以拿走画。若是赌输了,就要赔付不少钱两。”
姚崇峻冷哼,“好一条生财之路。你这些画,都是从何处得来的?”
“‘无声诗会’上的画都是收购来的。博卖上的画一部分是我找匠人伪作的,一部分是匿名寄来的。”
“匿名?”
“是的。所卖之钱两半数都会寄给匿名人提供的地址。”
姚崇峻追问:“那些地址你可有留底?”
高雅君摇摇头,“本店诚信经营,既然对方是匿名,那地址在钱两寄出后会烧掉,并不存底。”
“那这些画,多少是收购,多少是匿名人寄来的,你可还有底本?”
高雅君说:“为免日后发生纠纷,这些都是有存档的。府尹若是需要,遣人去辰云楼取即可。”
他瞧见宁熙坐在旁侧,忽然想起一事,“对了,刚才我说‘无声诗会’上的画都是收购得来并不完全准确,有一幅并非如此,就是殿下买走的那幅画。那幅是匿名寄来的,随画所附也不是地址,而是要求在‘无声诗会’上售卖。这种事情并不常见,但也并非没有。”
宁熙表示理解,“且将底本取来。”
很快底本就被送到京兆府衙。
宁熙翻开,发现里面都是按照日期详细分类的,哪些是收购来的,哪些是匿名所得。果然,自己的那幅画与沈济之所买《山居秋月》均为匿名人寄来的。
难道说,自己的那幅画中,也有一层纸?
将高雅君押回府狱后,姚崇峻忽又想起一桩事。他遣走无关之人,对宁熙说:“殿下,之前在‘画寮’发现的钱币,我把京城上下大小商摊均暗中查了一遍,没有任何发现。可以说,这铁钱除了在‘画寮’出现过一次之外,京城内再无另一个地方拥有铁钱。如今谢青回京,御史台似乎也有动作了,他们也在暗中查访京城。”
宁熙颔首,“不止是京城,执金吾声称看见一批御史出了京城。我怀疑王兴业也离京了。”
“这……”姚崇峻看看宁熙,又看看万姝丹,“王妃与谢御史在顺天究竟发现了什么?”
万姝丹目光中带着些许不怀好意,“姚府尹,知道这些事情之后,若是再想脱身,可就不易了。”
姚崇峻苦笑,“我早已深陷其中了。”
万姝丹露出一抹笑,“在顺天县外的城隍庙里,谢御史发现一个暗藏的砖室,里面有好几箱的铁钱与银铤。”
姚崇峻瞬间脸色大变,“什么?就在顺天县?”
宁熙说:“此事太过惊骇。陛下对私铸铁钱历来深恶痛绝,而顺天发现了铁钱,似乎与刘文有关。可刘文一家已死,那批铁钱的去向自有御史台来操心。这件事若真要论责,除去姚府尹外,他们御史台也要算进去。殿院每季都要巡查京城之外、京兆府之内的不法之事,而这么大的事情都逃过了侍御史的眼睛,我想王兴业在震惊之余,想的应该是尽全力追查,而不是将这疏漏归罪在谁的头上。”
“现在朝中这么风平浪静,可见御史台并没有将事情上禀皇帝,甚至连政事堂都不一定所有人均知道铁钱复现一事。否则京畿之内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早就会有人弹劾姚府尹你了。”
姚崇峻深吸一口气,“我记得那刘文,是不是杜府放在京畿打理香料生意的人?”
万姝丹抚掌,“姚府尹好记性。所以此事就让御史台头疼去吧。我另有一事要拜托府尹。”
“王妃请讲。”
“若云一案由于若云与刘文均死,似乎是无法进行下去了。不过我仍觉得,四年前发生在刘府的那桩杀人案还是有些疑点,顺天县的卷宗我已看过,不知道京兆府衙是否有记录?”
姚崇峻拱手道:“王妃所托,我会去找一找归档,顺便四处打听一下。”
“还有,我需要一份顺天县令秦从的详细文书。”
回到王府。
宁熙吩咐景煜,“去后园前的空地上燃些草烟。”
草烟缕缕升起,上面架起一个竹笼,竹笼上放上许多鲜草,宁熙将画展开平放在其上。
万姝丹好奇地问:“你这是做什么?”
“覆背纸很新,这幅画装裱时间不超过一个月。得先把浆糊再熏干一点,才好揭裱。”
宁熙时不时查看草烟的燃烧程度,注意不让画受到损伤,同时检查着画纸的干燥程度。
万姝丹看着他的动作,“秦从的文书没有任何问题,他原是宛州人士,是元凤九年进士科的榜头(注),初授汝州南川府荆安县主簿。因为政绩斐然,受到举荐,于元凤十三年除顺天县县令。”
“是和何人举荐的?”
万姝丹把纸上的字又从头看了一遍,“没说。”
“那秦从真有问题?”
万姝丹双指夹着纸,“当然有问题。且不说隔着上下楼的距离,他是怎么听见的。单说谢青已经去问过那亭卒了,当晚他和那名县尉的话里根本没有说过洛州二字。秦从是如何知道此人从洛州来的?”
宁熙用手指捻了捻画纸,“好了。”他捧着画就近去了书房。
万姝丹看着宁熙从架子上取下一个盒子,打开后里面是一套竹制工具。他把一片很长很薄的窄条竹片递给万姝丹,叮嘱她,“小心不要划伤手。一会儿帮我一下。”
就见宁熙执起竹刀,轻轻掀起画心一角,沿着边缘一点一点抹过去。
“来,你把竹片放在这里,慢点,别划伤自己。好了,就这样。”
画心被完整地剥了下来。
万姝丹探头看去,覆背纸上什么也没有,画心背面也是如此。她不太确定地说:“好像没有夹纸呢?”
宁熙把画心放在一旁,“就是没有任何东西。”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