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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交响曲-22
霍童脑子嗡嗡的。
他立马赶到了南区,一路催促司机师傅快一点再快一点,逼的司机师傅爆了粗口,说这会南区交通拥堵正在限速他丫的快不起来!
霍童被喝了一下,电话铃声响起,是严玺打来的,一开口,严玺就道:“年年,你冷静一点,你听我说……”
“我怎么冷静那是我的恩师!”霍童情绪激动,一把挂断了严玺电话,之后无论谁打什么电话过来,也都没有接。
但是已经晚了。
等他赶到现场,楼下已经里里外外围起了警戒线,霍童进不去了。
梁音只是他的辅导老师,霍童只是他成百上千个辅导过的学生中的一个,他们只是脆弱的、商业化的师生关系,霍童没有资格见梁音最后一面。
当晚,霍童做了此生真正意义上第一个噩梦(小时候那种奥特曼被小怪兽打的梦不算的话),他梦到梁音从七楼一跃而下,砸到钢琴键上,黑白分明的琴键溅开了一团血花。
元宵节后,霍童参加东音校考,考试内容为一首肖邦练习曲,一首奏鸣曲。对霍童来说,这不算有难度的曲目,为了校考,他已经准备了很久,也已经弹过成千上万次了。
考试开始,一排老师坐在台下,肃穆庄严得好像几名法官。
霍童深吸一口气,手指翻动,按下一串音符。
“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老师。”
“你也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的学生。”
老师……老师!
琴声忽然变得嘶哑、古怪,好像什么濒死之人的呻吟哀叫。
评委老师们不由得窃窃私语,一位头发花白,面目慈祥的老教授喊了停,霍童猛地转过头,几乎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她微笑道:“霍童,你别紧张哈,就是初试而已,来,再来一次。”
她认得他,他们之中很多人都认得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改弹钢琴了,但天底下所有的老师对优等生都是格外宽容的。所以他们对于霍童第一次弹奏的表现,只是惊讶,却并没有批评,没有责怪,他们都只以为他是考试紧张了。
所以第二次机会很快就被给予了。
霍童很快就搞砸了第二次机会。
这一次,不仅是情感不对,就连音准都不对了,霍童弹错了不止一处,他的手指挥舞地越来越快,他机械地记着谱子上每一个音符,他太熟悉了,甚至都不需要认谱,但他不可思议地弹错了,然后他甚至不能去看琴键,他一看着它们,就好像看见一个个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娃娃在对他哈哈大笑,好像它们是什么怪物狰狞可怕的牙齿,会食人血肉,会——
他看见梁音倒在钢琴架上,倒在一地血泊之中。
死有余辜。
霍童垂下手,站起身。
老师们纷纷失望摇头,在他的考核成绩单上划上了不合格的句号。
霍童走了,他们注视着他,一个尖刻的声音道:“我就说他太过自负,本来是拉小提琴的,弹什么钢琴?他以为他老师是梁音就了不得了?梁音不过是拿过几次奖罢了,当年梁音在东音——”
霍童忽地转头,盯着那个人。身不动头动,他好像一只暗夜里紧盯着猎物的猫头鹰。
那人似乎被霍童的眼神吓住了,随即又镇定下来,道:“下一个!”
顺手把霍童弹的那张谱子扔在地上。
从那天起,霍童吃不下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还经常被吓醒,没过几天就消瘦了一大圈。父母请假带他去医院看了一圈,从消化内科到内分泌科再到精神科,最终排除了器质性疾病的可能,确认霍童罹患中度抑郁症加神经衰弱,建议休学疗养。
于是,霍童在附中办理了休学手续,进入了他长达一年的休学生涯。在此期间,他的父母尝试了很多办法,又试着带他回乡下,希望他像小时候一样,有了什么烦恼,回到乡下亲近自然,渐渐的心情就会好起来。
但他们错了。
一段日子过后,霍童依旧状况不佳,甚至一度出现了更为严重的躯体化症状,左庭特意跟律所合伙人打了招呼,休假回家来陪着他,也看着他,避免他什么时候就学他老师一样从楼上跳下去,要知道他们家可不是七楼而是26楼,这要跳下去,以左庭多年来在警校学习和律所办案的经验判断,她大概是不用打120也不用找人为儿子收尸了,可以直接扫一扫拿盒子一装进殡仪馆火化了。
但还是没有用。这次,无论是霍棠的激励,还是霍知行的安慰,还是左庭的冷笑话,都对他没有用了。
霍童却笑了笑,道:“爸爸妈妈,姐姐,你们别担心,我会好起来的。”
他的双手藏在身后,十指捏得发白,他没有告诉他们,他发现自己出现了阅读障碍。
又一个月后,霍童的躯体化症状在药物和心理辅导的双重治疗下,总算缓解了不少,但他还是认不了谱子。
严玺找到他的时候,他说,没有路了。
这时候他的头发变得很长了,身形却更消瘦,他的头发若再长长一些,就可以遮住他的腰了。好一个长发及腰的十八岁的青春男儿郎。
霍童懒得跟严玺废话,踹开椅子,踩掉烟头,就要往外走,这一走,严玺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他。
“年年!”
严玺突然从身后抱住他,把他紧紧箍在怀里。
霍童心说这人怎么回事,难道还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从前是他跟块牛皮糖一样贴在严玺身边,现在怎么变成了严玺赶都赶不走啊?此男还有没有点边界感啊,他俩都成年了,成年了是男人不是男孩了知不知道?
“严玺,放手。”霍童冷冷道。
信不信再不放手他揍人啊!
“求你……”
霍童一愣。
“求你,就当是为了我,为了我们……”严玺哽咽道,“再试一试吧。”
老实说,霍童当时是拒绝的,而且他忽然涌起来一种恶心感,就跟那啥之后怀了那啥一样,差点吐了,他认真思考了下,严玺这种富少穿的这么豪华,要是真吐了他可能赔不起,于是没吐。
但是好讨厌!
这跟道德绑架有什么区别吗?严玺好可恶,他果然是宇宙超级无敌大坏蛋!
但……严玺哭了。
霍童清晰地感觉到他流泪了,泪水打湿了霍童的头发,润湿了他的脖子。
唉,长头发果然就是很难打理。
算了,不开玩笑了。
这种时刻,开什么玩笑都不如行动来的有用。
霍童终于放松了身体,仰倒在严玺怀里,他闭上眼,叹了口气,嘴唇颤抖,却笑着道:“好……我答应你。”
眼角却流下一滴泪。
到了此时此刻,此种境地,他已经放弃了爱自己,放弃了爱世界甚至就连心爱的音乐……也没法再爱了,但他万万想不到,自己竟然仍然爱着他,爱着他们。
爱?
爱!
严玺飞速敲动琴键,揭开最后一幕!
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一个人要想失败,是很容易的事,但失败了,再爬起来,再重新走回到正轨上,却比登天还难。
之后的几个月里,霍童用他血一般的教训证明了他许下的是一个怎样可怕的诺言。
他说过,严玺是他最好的朋友。
小时候,在严玺送他游戏机的那一年生日,他吹熄蜡烛,对着春夏之交的信风,对着那个万物生机勃勃的世界,郑重其事地许下了他此后用一生来践行的愿望:
“要和严玺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他愿意为了严玺做任何事情,包括为了他毁掉拉小提琴的一双手,包括为了他拾起早就弃置不用的谱子。
他爱他,他可以为他下地狱,也可以为他重返天堂。
他开始恢复正常的作息,正常的饮食,他终于不再是听着五六点的鸟鸣入睡,而是听着它们的声音起床,他终于从只吃三分之一的食物,到恢复了原本的食量,从只吃碳水,到开始主动摄入各种维生素和微量元素,他开始重新吃蔬菜,吃水果,他开始散步,开始运动,当他第一天恢复晨跑回来,当他打开门,霍棠正睡眼惺忪地打开冰箱倒果汁,她看到他,他也看到她。
霍童露出了一个真切的笑容,道:“姐,早啊。”
“啊!”
霍棠发出土拨鼠尖叫,她不敢置信地捂着嘴,看着他,随即喜极而泣,跑着喊着道:“爸!妈!你们起来看啊!年年他跑步回来了!”
她手舞足蹈,欣喜若狂,完全忘记了自己昔日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形象。
于是霍知行、左庭纷纷来到他的面前,一家人紧紧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他也戒烟。
开始并不好受,很长一段时间,烟已经成了他的镇痛剂,而他还是会痛苦,还是会想念尼古丁的味道。
于是他让严玺把他绑在琴柱上,让严玺把门关好。
严玺坐在客厅,听见屋子里传来的宛若魔鬼的低吼,或是塞壬的哀求。
严玺就坐在那里,纹丝不动,连眼皮也没眨一下。
等到霍童这一阵痛苦劲过去了,他才会把门打开,给霍童解绑,霍童眼眶都红了,浑身冷汗涔涔,却笑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他就知道,严玺可以做到,他可以做到。
也只有严玺可以做到。
最后,他开始重新认谱。
从认识简谱开始。
霍童坐在钢琴座上,几乎是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疯狂地学习音乐,他求知若渴,一开始他的脑子拼命排斥那些符号,但没有关系,理解不了,就死记硬背,一次不行就两次三次……就一千次一万次!
他怀揣着最赤诚的热爱,却像一个对音乐最为深恶痛绝的琴童,只能用最笨拙最粗糙的方式,他才能重新记住那些符号谱线、节拍和弦。为了他心爱的人们,为了他热爱的梦想,他像摩西分穿红海,又像圣徒在荒原上的荆棘丛里跋涉,他衣衫褴褛,浑身赤裸,遍体鳞伤,但他终于从深不见底的沼泽里站起来了——他穿过带刺的丛林,再度拥抱了音乐。
“噔噔噔噔!”
他终于扼住了命运的咽喉,奏响了重生的第一个和弦。
他一边哭,一边笑,在五线谱上写下“降b”,为他的第一首曲子,第一段旋律命名为《末路变奏曲》。
他疯狂地写,又疯狂地哭,看上去好像是失心疯了,他写下的符号被他的泪水打湿晕染,又被他用更加浓墨重彩的字迹重新谱就。
“严玺!严玺!”
霍童蓦地站起来,他一手挥舞着那张谱子,一手举着手机,他的脚步在堆积成山的五线谱里艰难地挪动,随着他的动作,它们都飞扬、飞翔,像来年沸沸扬扬的夏雨,纷纷扬扬的冬雪。
严玺陡然停顿。
琴声仍在震颤。
他抓起《爱之协奏曲》,拿上外衣,几步冲出琴房,冲到公司停车场。
此时、彼时正在大雨。
严玺驱车疾驰在高架桥上,雨点飞扑,却都被他飞速甩开了。
他再一次赶到霍童家楼下。
霍童还在等他,只是当年是霍童欣喜若狂又近乎迷狂地挥舞着变奏曲,今日是他带着协奏曲朝霍童奔赴。
“严玺!”
当年大雨倾盆,霍童扑到严玺怀里,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
今日雨已霁,天边飞跃一道彩虹。
而他们仍然拥抱,仍然弹奏。
暑期尾声,霍童拿到了驾照,在夏令营结业演奏会上,霍童和严玺在全体师生面前合奏了《爱之协奏曲》,并列结业考核第一名。
转过九月,来到了大二。
甫一开学,他们就接到了由M大举办的联合音乐节的演出邀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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