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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川 & 知凛
那天过后,知凛和鹿川每天都在街角见面。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这句话,知凛也问过自己很多次。
因为想对着毕业照片说这个人是我的死党,那个人是剑道社的朋友,这个家伙闹过很多笑话,那个女孩子是我喜欢过的人……
很希望能说这种话,很希望成为能说这种话的人。很希望获得……被书写过和被承诺过的那种青春。
很希望……能在一起看照片的时候这样对晴里说。
很希望妹妹晴里能够更向往高中的生活。
哪怕明知道她要走入的,也不过是所有人讳莫如深的,一片狼藉的青春。
哪怕将来,再看到晴里的高中毕业照,再听晴里说,这是死党,这是剑道社的朋友,这是喜欢过的男孩子……他只会微笑着藏起怀疑。
可是……真的是为了晴里吗?知凛自己也没有答案。也许只是因为为了别人的话,无论做多么卑劣的事,都会显得高尚一些。
所以哪怕这相机看过所有人,哪怕借由相机知道了许多不该知道的真相,哪怕明明讨厌所有人,还是……还是想喜欢大家。
或者把所有的喜欢集中起来,去不顾一切地爱上什么人。
有时知凛甚至觉得自己是个来自未来的人,已经有着垂暮的灵魂,但太羡慕少年人,以至于想要生硬地,绝望地,往十七岁的青春里填进一些被打上“青春”标签的东西。
好像死也不愿意承认,他根本不曾有过所谓青春。
直到……
直到有一个人愿意为他“嘭”地一声打碎玻璃。
青春所特有的暴烈忽然之间席卷而来。
尽管暴烈不过是青春低劣的仿制品。
…
又一天放学,社团活动结束后,天已经擦了黑。
一轮月亮缓缓升起,街角书店亮着暖色的光。
知凛半靠在墙上,把相机递给鹿川,肩带却还留在自己手里。
“深泉之前是童星,你知道的吧?”
鹿川显然没在相机里看到他想看的东西。
“小孩子的事我不感兴趣。另外,我不是要你给那家伙拍写真吧?你要是再拿这种情报糊弄我……”
知凛笑了:“你能保证躁郁不发作的话,我考虑跟你说两句实话。”
鹿川扬起下巴:“我可以保证不把某个人打到求饶。”
“已经发作了啊……”知凛偏头看了看鹿川手臂上还没拆的绷带,似乎觉得快乐,“别以为自己手里的东西人人都想要。见过真实名利场的人,不会把学校放在眼里的。至于学生会……在深泉看来恐怕就是小孩子过家家。”
“这是失败者特有的轻蔑吗?”鹿川不屑道,“要是连学校的事都搞不定,是更加无法在真实世界获得成功的。”
“如果这么想让你更开心的话。”知凛把肩带一拉,扯回了相机,抬脚就走。
“那家伙为什么不再乖乖演戏了?”鹿川在他身后问。
“年龄不上不下,没有适合的角色了呗。”知凛说。
鹿川沉默了一会儿,问:“那你呢?你是为什么?”
知凛一愣。
鹿川知道……他也演过戏吗?鹿川看到了那个傻兮兮的儿童剧吗?
为什么不再演戏……
因为他对着镜头,再也笑不出来了。
他回过头去,笑道:“因为对我来说,真实的名利场,也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了。”
“既然这样,何必当偷拍狂?”鹿川眼底一寒,一把拽住知凛的背包肩带,手上一转,就叫知凛松了手,轻轻松松抢下了他的相机。
“这东西也不需要了吧?我没收了。”
鹿川把手背在身后,预备着知凛伸手来抢。
但知凛把书包重新一背,直接走了。
“喂,你……”
“送你当毕业礼物了,学长。”
“你不怕我公开里面的照片?”
知凛又笑:“有点残忍吧?会违背学生会作为服务者的初衷吧?”
…
从那天起,把相机带在身上的人变成了鹿川。
“鹿川开始喜欢摄影了吗?”
“刚刚入门而已。”
“相机挂在学长身上,简直像时尚单品。”
“是吗?那我可真要开始得意一下了。”
只有他知道,那相机里存着足以让一个班的关系全部崩坏的东西。
“跟那个人坐在一起,完全是忍受啊。烦死了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毕业。”
“隔壁班的那个谁身材也很好啊,同时欣赏三个女生,也没什么大不了吧?”
“那家伙很装的,他的话听听就好了。”
“班长的女友,昨天跟我一起回家了。”
诸如此类。
这些东西,看多了就生出厌倦。但再看向那些洋溢着笑容冲他招手的同学,不知为何,鹿川竟能笑得更加灿烂。
相机快门旁边,刻着知凛的名字。可能是定制款相机,也可能是知凛自己刻上去的。
那家伙……是会一笔一画地在私人物品上刻名字的人吗?
鹿川眼前浮现出他从未见过的场景来。
夜晚的台灯下,知凛拿一个小刻刀,在他珍视的相机上刻下自己的名字。长睫毛的阴影落在他脸上,好像纤细鸟羽。
相机不是新款式,边角有一些磨损,大概已经用了好几年。所以刻名字也应当是几年前的事,那时他们还不认识,在各自的人生里都未曾想过会遇见彼此。
那时候……那家伙会不会还没有这种怪癖?也许这相机只是用来拍风景,拍聚会,拍一切他认为美好的东西……所以才会刻下名字。
那时候……那家伙会在相机后面,真心实意地笑起来吧?
“快上课了啊,鹿川!”
鹿川回过神来:“这就来!”
这一节是体育课。鹿川手指在那个名字上蹭了一下,把相机放进了储物柜。
…
这一堂课,知凛也是体育课。
鹿川何必把深泉悠看作假想敌呢……知凛有些无奈地想。
他把手挂在健身器材上,想象自己是一只等待被晒干的鱼。
深泉刚到学校的时候,他和深泉就在操场上见过面。两个人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起小时候的事。
“这个学校,感觉怎么样?”知凛问。
“还不错。”
意料之中的回答。
“好好享受第一个月吧。”
“第一个月?”
“到一个新地方,只有第一个月会觉得温柔又新鲜。时间久了就会发现,这里的人和其他地方的人一样疯。”
“那么,只要一直到新的地方去就可以了吧?”
深泉的笑容温柔而阳光,好像他没有什么太想要的东西,也永远不会为什么而忧虑。
一张最适于展示青春的脸。放在画报上简直就是青春的具象化。可是经历过的人都知道,青春全然不是这样的完美之物。
怎么可能呢?
怎么可能一直到新的地方去?
怎么可能像猫一样,永远待在合适的距离呢?
哪怕一直静止不动,也会不断地,不断地有人侵入你的生活。
就像现在,哪怕就只是想挂在这里,很快就会被发现,被嘲笑,被关心。
——那家伙好蠢啊。
——知凛同学,你还好吗?
两种人,一样让人厌烦。
人活在世上,好像就是不断地被扰乱。
除了……
知凛看向看台的角落。除了中村。中村既不会被发现,也不会被嘲笑,更不会被关心。
中村一直是透明人。哪怕是知凛因为劳技教室的事被原先的朋友疏远的当下,中村也比他更加透明。
从高一开始就没有任何存在感的家伙,经常被集体活动忽略的人,就连相机也很少拍到他。
中村是在承受这一切,还是主动选择了这一切呢?
知凛忽然冒出一个近乎卑劣的念头。如果他尝试着喜欢中村的话,大约会被班里的人刮目相看吧?选择众人不会选择的东西,不论理由如何,好像总是会被刮目相看的。
还是说……难道某种程度上,他羡慕着中村的生活吗?不被打扰,不必假装,虽然那代价是把自己从社会中抹除。
不,那不是他想要的生活。说到底,他是不甘寂寞的人,所以才执着于要爱上谁。
…
鹿川的伤还没好全。他坐在篮球场边,只当了个替补。他穿黑色运动外套,额前黑发十分利落,眼睛里有种年轻的,带着攻击性的生命力。
有个同学刚换了球衣,朝球场跑过来,脸上笑得意味深长:“鹿川!薰在教学楼等你呢!”
“等我?”
鹿川本不想理会,一偏头,却忽地看见了知凛。
知凛把自己半挂在单杠上,游魂一般荡来荡去,T恤衣角被风吹起。
鹿川莫名牙根发紧。迎着光看去,少年被风吹起的衣角简直有些透明,仿佛糖画似的,又甜又脆,叫人想咬上一口。
从这里穿过操场,会经过健身器材。会被知凛看见。
鹿川忽然间有了起身的动力。
…
从篮球场到教学楼,好像有镜头跟随一样。鹿川故作轻松地一路跑过来。
也许那个人根本没有在看,可他耳根已经有点发红。
到了走廊上,果然见曾经的女友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盒包装精致的巧克力。
见他走过来,薰把发圈一扯,原本就只是松散绑着的马尾顿时散开,一头秀发倾泻而下。
“怎么回事?受伤了也不告诉我?”薰很矜持地站在原地,看向鹿川手臂上的绷带,把巧克力递了过来,“吃点甜的,心情会好一些吧?”
他的伤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早闹得全校都知道。
鹿川爽朗一笑,没伸手接巧克力。
“薰不是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吗?巧克力可别送错人。”
微微转过身,他就能看到知凛。
那家伙现在把手搭在单杠上,脑袋搁在手臂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风吹起他的头发,忽然叫他显得有些寂寞。
好像……好像他很需要被看着一样。
有点想把这一幕拍下来。
薰看向鹿川,目光温柔:“那是和学弟闹着玩而已啊,鹿川这也要和我计较吗?”
鹿川收回视线,却还在想,如果用知凛自己的相机拍他……那家伙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鹿川?”
“抱歉,重新在一起对我来说有点困难。”
鹿川走过薰的身边,径直打开了储物柜。打开的声音似乎和往常不大一样,他心里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们不是说好……一起念大学的吗?”薰问道,语气很是伤情。
鹿川手往储物柜里一摸,心中猛地一寒。
那个相机,不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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