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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的汝瓷
窗外夜阑人静,无风无月,掩了星光,捂了虫鸣。
警局内不说人声鼎沸,倒也称得上熙熙攘攘。人影在磨砂玻璃上分开、融合,再分开,乱做一团,好似一出热闹的皮影戏。脚步声、叫喊声、电话声代替打板、二胡、鼓锣奏出行动前特有的紧张氛围。
意识与身体没有完全融合,浮在空中的秦叙白隔着厚厚的空气屏障冷眼看他们来回走动,各自奔忙。
时明轩处理好手上的工作,坐到秦叙白对面。他伸出手在秦叙白面前晃了晃:“还没回来?需要我去找个大师焚香燃烛向天祝祷把你请回来吗?”
时明轩的声音在耳边飘荡,秦叙白也不知道自己是听进去了,还是凭本能回答:“我没事。”
他转头看着白板上蓝笔新写上的“芥子须弥”几个字,头一次知道深蓝色也能如此刺眼。
芥子须弥的老板,章斯缕,是馆长李砚舟和秦叙白师父石昭的好朋友。石昭还在世时,经常和李砚舟、秦叙白一起去那家店里教人拉坯、画瓷面。
石昭离世后,秦叙白去得少了,但李砚舟还是经常过去。
“这么看来,他们关系确实很好……糟了!”时明轩猛拍大腿。
在这种一查便知的事情上,秦叙白没打算隐瞒。
他漠然地看着时明轩,时明轩的激动刺不穿层层叠叠的透明屏障。秦叙白无波无澜,屏障扭曲时明轩的情绪,时隐时现;就连他自己,也是随着屏障浮浮沉沉。
就像在看没有声音的默剧,秦叙白接收不到时明轩的激动,只机械地询问:“怎么了?”
时明轩没有表情,严肃道:“那天调查乌居村,碰到李砚舟了!有可能他们已经有所防备了!”
“不会!”秦叙白下意识反驳,虽然他也怀疑李砚舟,但没有确凿证据前,他还是选择相信李砚舟,“馆长知道分寸,不会乱说的。”
“那是他与他们没有勾结的情况下……”出于查案的严谨,时明轩并不那么信任李砚舟。
在秦叙白提到石昭、李砚舟与章斯缕相熟之时,他就已经把馆内资料泄漏、赝品仿制精良这几条线串在一起。他不信任李砚舟,同样,他也不完全相信秦叙白。
他按下内线赶紧吩咐:“小柳,跟老冯他们说,章斯缕可能早有防备,安排卧底进店学习这个计划要慎重!”
柳亦:“是!”
秦叙白手举在半空,想阻止时明轩,又不知如何阻止。
现在他脑中所有的线索连起来,只得出对馆长不利的结论。他不相信那个可以说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人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甚至也是五年前案子的始作俑者。
秦叙白揉揉额角,努力把私人感情排除,专注案件。
他走向白板,从最初的赝品报案出发,寻找对李砚舟有利的证据。
仿佛瞬间患上散光,满白板的字散成一条条长短不一的线条,时而聚成一团,时而化成一滩,模糊难辨。
时明轩走到秦叙白身边,把他手中白板笔强行换成热水:“夜深了,先回去休息吧。”
秦叙白呆愣片刻,才一口一口啜饮杯中热水。温热入喉,暖意游走全身。失调的感知系统慢慢恢复,环绕周身的厚重屏障逐渐变薄。
这种时候,秦叙白不想回房间自己呆着。他必须找些事情来拉回他不停走向阴暗的猜测。
他调动周身气力,强行抓住沉沉浮浮的灵魂,扮演平时那个冷静专业的自己:“五年前的汝瓷还在局里吗?”
眼看秦叙白慢慢从刚掌控身体主动权的滞涩感过渡到往常形态,虽然感觉还是有点不同,但时明轩也不便再深究,他接住问题,回答道:“五年前汝瓷?哦,你说当年那桩赝品案啊。”
秦叙白压下提及往事,翻涌而上的不舒服,点头道:“对。是还给那个富商了吗?”
不太明白秦叙白突然提及这个的用意,时明轩略一思索,说了实话:“不会。案件还在调查时,那件赝汝瓷是证物;案件审结后,那个赝汝瓷便是待销毁物件,是要择日公开销毁的。”
秦叙白眉头一皱,有点想不通:“这么说,已经被销毁了?”
时明轩下巴朝白板点点,疑声道:“不是在研究那个假佛店,怎么想起问这个?”
“嗯……”像是在衣柜里翻找12月出门装备的绝望广西人,秦叙白艰难从脑中乱七八糟的资讯里,串出时明轩能听懂的解释。
他走到资料桌前,翻出那三件赝品的元素检测报告,依次摆开:“我一直有个疑问,按整体来看,元青花那件明明是仿得最好的。但……”
他把报告推到时明轩面前。
时明轩看着上面的记录,也记起当时秦叙白说过,汝瓷器型最一般,但材质却最接近。
他拿起汝瓷报告,联想到秦叙白想看五年前的赝品:“你认为,这件汝瓷的材质仿照了五年前的那件?”
秦叙白沉默看着时明轩,把杯子凑到唇边,发现杯子是空的,又默默放回桌上。
他移开视线,口齿有些含糊:“……你还记不记得抓范四时找到的那张纸条?”
面前这人总是冷静自持,难得看到这么明显心虚的表情,时明轩像是化形美女戏耍猪八戒的孙悟空,憋着笑,正经道:“哈?什么字条?”
“就……在猫……衣柜……”秦叙白没有抬眼,更低声嘟囔。
这次,真接听不清了。
“呲呲——”
秦叙白的心虚、尴尬直接戳中时明轩的笑点,他低下头拼命抿紧嘴唇也没憋住笑意,终是发出了轮胎漏气般地笑声。
秦叙白:“……”
他努力瘫着脸,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尴尬。
听着笑声从漏气到敞亮,秦叙白着实有些绷不住,耳根子烫得要烧起来。他这辈子鲜少会落入这么令人尴尬的局面,时明轩促狭的眼神和爽朗的笑意催生出了他消失多年的羞耻心。
他脑子一热艾琳·艾德勒上身,手指抚过时明轩的额头、脸颊,直至下颌。秦叙白顺势用力挑起他下颌,尾指有意无意地刮过他喉结:“这么紧急的时候还能让时队笑得这么开心,是我的荣幸。”
这一瞬间,四周变得无比静谧,空气中飘散着浓郁的荷尔蒙。他们不止能看清对方的睫毛,甚至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自己的影像。
时明轩笑意卡在喉咙,他实在没料到秦叙白会来这招。正想着要怎么再扳回一成,办公室门“砰”地一下,被突然推开。
“时队——”柳亦剩下的话也堵在喉咙,没办法如常吐出。这可是他妄想中都不曾出现过的场面,柳亦目不转睛,抬手抹抹嘴角,擦掉有可能存在的口水。
秦叙白果断放手,谁都没看,直接走到窗边拉开窗户。
夜风习习,吹不散他脑袋上腾腾直冒的热气。
“咳、咳,”时明轩拍平衣服上不存在的褶皱,“怎么了?”
柳亦快速把资料塞到时明轩手里,一步步后退:“这是您刚才让我打印的详细的乌居村地图,没什么吩咐的话,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忘了等时明轩回答,柳亦马不停蹄美滋滋回去写下脑中新生出的几万字粉红,不,黄色泡泡。
咋咋呼呼的柳亦顺手带走了嘈杂声,办公室内变得非常安静。尴尬如同长了软刺的藤蔓,从头到脚一圈圈裹住他们。
时明轩搓掉脸上地麻痒感,低头看文件,打破沉默:“你从范四那拿出的纸条怎么了?”
秦叙白犹豫片刻,才转回身,两人眼神一触即分。他盯着那份汝瓷报告:“为了怕我们研究出来的各种瓷器配方被不法之人利用,师父和我从来不写实际分量,而是写我们自己知道的代号。”
“代号?说白了也就是你们自创的密码呗。要破解密码,就得有密钥……”时明轩拿起桌上那份汝瓷的检测报告,“你说过,这份最像,但器型明显不同……”
他又看向桌上其他检测报告,瞬间猜到秦叙白想表达的意思:“你是想说,他们试出了五年前那赝品汝瓷的配方,来反推出其他瓷器配方?”
秦叙白抬手盖住眉眼,长叹口气,自责道:“恐怕是的。我以为别人就算看到加了密的配方也没什么用,总是随手放在办公室。是我大意了。”
沉默半晌,他接着说:“不过,五年前的赝汝瓷都被销毁了,也没办法验证这个想法了。”
时明轩拎出博物馆泄漏的数据:“他们手握各种数据,也有可能是误打误撞仿出了后面这件汝瓷,然后反推出其他的配方。”
“不会,”秦叙白笃定,“据史料记载,后面仿的这件汝瓷的真品,有且仅有一件,真品正在仓库等待维护再上架。光有数据,没有摸过真品,其实很难仿出好的。”
时明轩总结:“所以你认为造假那伙人拿到了五年前那件赝品,破解了那件,才造出了现在这件。”
秦叙白点头,摊手可惜道:“要是没销毁,说不定能从那边找到其他线索,可惜了。”
时明轩露出八颗牙齿,笑得阳光灿烂,夜晚的墨色都无法阻止的光彩。
秦叙白:“?”
ber,说没线索你这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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