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 56 章
慕辰等一行人全部走远,才伸指戳了戳唐翳的胳膊:“我们快去那边看看那个阵图。”
唐翳适才听他将那个阵介绍得极其邪乎,心下踌躇:“还是……不要去了吧?”
他跟过来只为查明朱达之是否已平安下山,如今他已得到答案,当即不愿再管闲事。
“这百年难得一遇的阵法,不去看看可惜了。你没听师伯说,马上就要把我们赶下山去,到时候想看也没机会啦!”慕辰不等唐翳答应,自己先往那阵图的方向溜过去,又回头说了句,“你难道不觉得这个人命案和宝物失窃的事情,很有关联吗?”
唐翳一怔,想到此事或许真与朱达之被冤枉一事有联系,犹豫片刻,便也跟了过去。
慕辰蹲在地上,抓了把阵图附近的焦土闻了闻:“好刺鼻的味道。”他放了点土进嘴里尝了尝,“呸”的一声吐出来,“酸得厉害!这附近肯定来过一只很厉害的妖。”
唐翳被他的行为震住了:“……你怎么知道?”
慕辰一脸笃定的说道:“这里的土地被污染过。你不知道?但凡被妖物污染过的土地都会发酸。”他一手支着下颌,闭目思索片刻,“我猜一定是这样!有人跟妖兽勾结,盗取了天若宫的秘宝,然后杀人行凶。”他啪的一下拊掌,“若按这样推理,最可疑的便是负责守护那件失踪宝物的那只守护兽。因为只有它才能不动声色偷走箱子里头的宝物。”
唐翳听他分析到这两件事的关联,忍不住道:“可是,守护兽是被困在五行之火的屏障里头的,只有试炼的人打破屏障,它才会出来攻击寻宝的人。它自己都被困住了,怎么出去害人?”
慕辰摇头:“你要这样想,守护兽和某个人勾结了,它可以先把宝物藏起来,然后等取宝的人来将五行之火扑灭,它就趁机溜走,留下个空箱子,让人以为这就是宝物,这不就顺利带走秘宝了么。所以,朱师兄是清白的!杀人的人,就是盗宝的人!”
唐翳眼前一亮,受到启发,跳了起来:“走吧——”
慕辰一怔:“去哪?”
“去将你这番推论告诉掌教真人啊。”
“啊?”慕辰摆手道,“可我刚才都说乱说的啊……”
“不会。”唐翳用力摇头,“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
慕辰讪讪一笑:“没有啦……其实天若宫能人众多,我能想到的,他们自然也猜到了。”
唐翳正色道:“说不定也有例外的时候呢?”
慕辰轻声道:“可是……如果我猜错了,不仅是污蔑其他弟子,而且……也把我们今天来这里偷看的事情抖了出去……我估计,我们会被赶下山吧。”
唐翳看着他:“你想留在山上?”
慕辰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嗯,我自然想的。”
唐翳轻“哦”了声,转身往山林外走去:“那我去吧,我不想留在山上。”
“哎——”慕辰看着他的身影,忙追上去,“我不是这个意思!唐翳,我知道你跟朱师兄关系很要好,但是你想,万一我推断的是错的,你这么一说,不是打草惊蛇?而且,你也看到了,刚才掌教真人也在,如果这地方真的有大妖怪来过,以他们的修为,难道感觉不到?”
唐翳不说话,他觉得他这么分析也有些道理。
慕辰揪住他的袖子:“我看这样,我们还是先听从掌教真人的安排,万一他们真查不出来,我就把我的推论说出来。我保证到时候,我一定会把我知道的全部说出去。”
唐翳静了半晌,无声的点了点头。
当天午时过后,山上未入门的弟子便依照了静渊师伯的吩咐,陆陆续续下山。
他们对许多事情仍是一无所知,知道可以提前放春节,均是兴奋多于疑惑,相互结着伴,兴高采烈的往山下去。
唐翳默然坐在房里收拾东西,他头一次觉得下山也并不是件值得让人高兴的事情。
待得过了未时,整个山上学艺的弟子已走得差不多了。
唐翳将所有的东西打包好,他想,要能跟沈缨商量着,就此离开天若宫就好了。
门外,忽传来声极低的啜泣。
唐翳从窗子看出去,只见一个衣饰颇为华贵的妇人抽抽搭搭的,跟在华清后头,不时伸手抹一把泪。
华清一路搀扶着她,细声宽慰。
那妇人听了好一阵,方才抬起头,看紫渊的眼神仍有几分怨恨。
紫渊陪在一侧,默然不语。
他脸色很难看,眸中的颜色仿佛落了一层灰,完全失却了往日的神采,眉宇间蕴着说不出的悲悯与哀伤。
唐翳默然看着,暗想:紫渊师叔胸怀坦荡,自是向那妇人包揽了所有责任。
突地,只见紫渊一提衣摆,对着那妇人双膝跪倒。
唐翳一惊。随即想到:此次试炼是由紫渊师叔负责的,师叔悲天悯人,出了这样的事情,内心必然比谁都难过。
那妇人后退两步。
旁边,华清快步上前想将他扶起。
紫渊一摆手,将她推至一边,然后躬身,磕头下去。
“你在看什么?”耳边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一缕毛茸茸的的鬓发垂到他脸颊。唐翳一惊,回头便看见个梳着垂鬓髻,脸蛋尖尖的小女子正笑嘻嘻的对他皱鼻子,“怎么,一段时间不见,就不认得我了?”
“你……月娘?”唐翳将身子往后靠了点,与她拉开一段距离,“你怎么来了?”
月娘嘟嘴:“不是你叫我来的么?”
“我?”唐翳怔住,“我什么时候叫你……”
月娘伸指,轻划了下他的脸:“羞羞脸,你不老实。你晃动了我给你狐铃,我自然就来了。你快说,是不是想我啦?”她满脸天真烂漫。
唐翳静了片刻,才想起适才收拾东西的时候,好像是无意间晃动了下个铃铛。
他此刻却无心与她玩笑,又下意识看了眼窗外。
“你到底在看什么?”月娘俯身按住他的肩头,学着他刚才的模样,往窗外探头。
她这个动作做出来,胸脯就正好对准了唐翳的脸。
唐翳尴尬的侧头,想要将推开她,偏又无处下手:“你……先让开……”
月娘也不管他说了什么,自顾自说道:“哦,原来你在看他呀。”她把身子收回来,径直坐在他腿上,“我见过他。一个长得很好看的男人。”
若按修行,她只是幼狐,没什么男女大妨的观念,坐在唐翳腿上不住晃腿:“他是坏人吗?还是好人呢?”
“他……是我师叔……”唐翳只觉得她这么坐着十分不雅,“胡姑娘……你能不能先下来。”
“下来做什么咯。”月娘瞄了眼他的床,“我不爱睡你的床,硬邦邦的!”她眼珠子转了几下,“哎?你那个很凶的朋友怎么不见?”
唐翳听她提起朱达之,心头一片黯然:“他……不会来了。”
月娘拊掌,一下跳起来:“他走啦?那太好了!以后我可以经常来找你玩了。”
唐翳知道月娘心中惧怕朱达之,听到他走了的消息心里反而高兴,暗想:朱师兄走了,我虽难过,却总有人高兴。也许我走了,也会有很多人高兴吧……
他心里这么想,愈发没了想继续留在天若宫的兴致。
月娘看他脸色郁郁,侧头瞧着:“你怎么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在想刚才看的那个人吗?你是不是也和月娘一样,在想他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唐翳摇头,暗想:他是我师叔,自然是好人。
随口一句:“你又懂什么好人坏人。”
月娘马上接口道:“我当然懂啊!我可是每天夜里都能见着他的呢。”
唐翳听她这话说得怪里怪气的:“他每晚都教我练剑,你怎么见得了他?”
“撒谎。”月娘伸指点着他的鼻尖,“他明明每晚子时都会去和毕方姐姐说话,才不是教你练剑。你不信,跟我去找毕方姐姐问问?”
“子时?”唐翳想起,先前紫渊教他习剑,从来不会超过子时,眉心微微一凝:难道师叔每天夜里均与人有约?不知月娘口中的毕方姐姐又是谁?
月娘看他不说话,自顾自道:“我觉得毕方姐姐好可怜,他却肯每夜来陪,因此觉得他是好人。可是……后来他往后山里放了好多妖怪,我又觉得他是坏人。”
唐翳料想她说的放妖怪,指的就是紫渊师叔安排试炼的事宜,轻叹了口气:若没有这次试炼,说不定一切都不会发生。
月娘轻晃着脑袋,继续说道:“后来我又看到他在后山各个地方都藏了好些宝贝,我觉得很好奇,就一路跟着。后来看到他不知道为什么,将一个大印放在箱子里又拿出来,反复了好几次,最后只把空箱子留下了,我就觉得有趣。紧接着第二天,我看到他用大印把毕方姐姐放了出来,我才知道他真的是大好人。可是吧……他又做了个很恐怖的阵法,杀了个人。他杀人的时候很恐怖的,整个脸上都是血红血红的。对了,当时我还见了你,只是那时候,太多人在附近,我又不知道你们要做什么,所以不敢叫出声。再后来,我看他把毕方姐姐藏了起来……现在,我也不知道他是好人还是坏人了。你说,他是好人还是坏人?”
她说完,眼睛亮晶晶的盯着唐翳在看,忽然发现唐翳脸色苍白,也正瞪大眼睛看着她。觉得十分好玩,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几下:“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唐翳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忽一把抓住她的手:“你……你刚刚说了什么?!”他一下站了起来,“你说的杀人……毕方姐姐是谁?”
月娘被他的神情吓住了,忍不住抽身往后躲:“你别这样吓人……我怕……毕方姐姐,毕方姐姐就是毕方姐姐啊……”
唐翳手上的力道加紧了,浑身不住的颤抖,提高声量:“我问你她是谁?!”
月娘“啊”的尖叫一声:“呜呜,你弄疼我了……”
她一哭,唐翳顿时反应过来,忙松开她的手:“我……对不起……”
“呜……”月娘揉着被他捏疼的手,“你是坏人!”
“不……”唐翳摇头,“不是这样……胡姑娘……你刚刚说的事情,对我……对我朋友非常重要,我想问明白……你真的看清楚了,你刚说的所有事情都是真的?这些事……真的是你适才所见的那个人所为吗?”
月娘瞥了他一眼:“当然,我才不会看错!他每天晚上陪毕方姐姐说话的时候我都在呢,我又不是瞎子。”她低头想了想,“毕方姐姐是这山林里的妖怪,我不知道她在里头多久了,我只知道,她活了好久好久。但是她走不了,她被一个很吓人的阵法还有很粗的铁链锁住了,很可怜。我有时候也会和她说话,她很和善,对我也很好。”
唐翳不说话了,心头像是被人狠击了下,整个人都在发懵。
“你说……他和一个妖……每天晚上在一起?”
“嗯,对啊!”月娘用力的点头,“妖怎么了?我也是个妖啊!你现在不也在跟我聊天么!”
“是吗……”许久,唐翳抬手按住自己的额头,重重跌坐回座位上,“是啊……你也是妖……”
他用手抵在自己的眉心处,只觉得心头发酸,艰涩得厉害。
四周的画面仿佛忽然间变了模样,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紫渊师叔……他竟会和妖类勾结……
和妖类勾结的人,竟然是他?
唐翳觉得不可置信,仿佛心底有个惊雷,一瞬间炸开了,将他整个人都一片一片,炸成碎片。
他曾经是他最敬重的师叔,而他逼走的,却是他在山上最要好的朋友……
唐翳双手扶着额头:能够不动声色取走宝物的人,能够如此熟悉试炼场地,巧妙的避过金翅玉蜂的监视的人,能够催动禁术杀人的人,这些线索串在一起,唯一的可能性也确实是他。
这些细微的痕迹,唐翳不是没有想过,他只是不敢去想……
他不敢去想,这么温良如玉的一个人,这么与世无争的一个人,一个刚才还在为受害者家属下跪的人,会是这一连串设计幕后的黑手。
他无法接受。
他握着溟泠,在房间里坐了许久。
直到外面的哭声消去了,直到天暗沉下去。
他曾经想提着剑冲出去,直接质问他。
然而他又在想……万一,月娘真的只是看错了呢?
“月娘……”不知静了多久,唐翳抬头,才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深吸口气,唐翳推门,准备走出去,忽然发现紫渊正站在他门前不远处。
他浅蓝素白两色的衣袍浸泡在清冷的月色里,道袍上的白色雪浪绣花一簇一簇的随风漾起。
唐翳曾觉得他的素衣和月的模样温和而又洒脱,然而此刻,他忽然觉得,这些雪浪绣花仿佛一下,都成了灵堂中飞舞的白幔,既扎眼又无情。
摸不清他的来意,唐翳静静的站在原地。
“你还没走?”察觉到身后的动静,紫渊回眸,看了他一眼,“很好。”他点了点头,“我来教你习剑,走罢,去剑舞坪。”
他整个人看起很憔悴,苍白得宛如一张白纸,随时会被风吹散了。
如果没有月娘的那番话,唐翳真的会忍不住去宽慰他:世事无常,命由天定……
然而现在。
唐翳无言拿了剑,跟出门去。
紫渊一路沉默,走到剑舞坪前,他身形背对着唐翳:“这套剑法,我只教一次。你要看好,用心去记。倘若记不住……”他微微阖眼,苦笑一记,“也许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说完,长剑迎风一指,化出万千剑影。
随后,他身形直上,迎着月,将满身的剑气释放出来,霎时间,天地间宛若下了一场无声的雪。他的身影亦如同回风朔雪,张扬到了尽头,反而让人觉得深深的落寞。
似乎想将所有的情绪都宣泄在这一次剑舞上。他不断的催动剑气,一剑比一剑迅疾,一剑比一剑狠冽,仿佛要将生平所学,一次使尽了。
到了后来,剑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唐翳忽然觉得,他不是在教人习剑,而是在自己的练剑,就像是受尽委屈的人,找到一个情绪的突破口,就再忍不住一场无言的控诉。
唐翳默然看着,他的心开始动摇了。
他觉得,能使出这样率性洒脱的剑法的人,会有如此强烈而又悲怆的情绪的人,不像是一个能够步步为营,设计杀人的凶手。
长剑最后一收,紫渊一剑刺入地下,整个人也随着这一剑单膝跪下,身形摇摇欲坠。
“……师叔。”唐翳犹豫片刻,终是走了过去。
紫渊倚着剑,他用剑柄用力抵着自己的眉心,许久才默然抬头,长身立起:“今晚过后,我不再教你练剑。”他语言很平静。
唐翳却看到,他眼眶有些发红。
“你要走了吗?”不知道沉默了多久,唐翳轻轻问出一声。
“走?”紫渊轻轻抬眼,望向远处,茫然道,“走去哪里?”他这话说得很轻,似是在问唐翳,又似在自语。
唐翳低垂着头,默然看着地上的影子,忽深吸口气:“如果我说,我知道杀赵桓的凶手是谁呢?”
紫渊不说话,他轻轻皱了皱眉,凝目望向唐翳。
唐翳亦毫不避讳,抬头望向看他:“我有个朋友……在后山修行。她……看到了一切。”
“所以?”紫渊垂眸看到了唐翳眼底的挣扎与犹豫,“你在怕我吗?”
“师叔……”唐翳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溟泠剑,“是真的吗?”
紫渊笑起来:“你仍叫我师叔。”他轻轻抬手,抚在唐翳的额头上,“昀昔,人生在世,有朋友很不容易,要学会相信他。”他的话语一如平日里的温和,只是笑意中多了几分落寞。
“你知道了真相,却仍带了剑跟我出来。是打算用溟泠杀了我?”
“我没有……”唐翳摇头,又看了看手中的剑,“我只是不明白……师叔为何要做这样的事……”
紫渊轻叹口气:“你不明白的事情,将来还会有很多。我知道你跟达之是朋友,他的事情,我很抱歉。”
他静静的站了有会,忽转头,向唐翳淡淡一笑:“昀昔,如果有人讥我,谤我,轻我,贱我,又当如何?”
唐翳一怔,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有此一问,久久不能回答。
紫渊笑了起来:“你回答不了,很多年前,却有人给了我答案。也唯有她给过我答案。所以,即便付出一切代价,我也要救她出来。”
唐翳道:“她……叫毕方?”
“是啊……”紫渊轻仰着头,“毕方,好美的名字。不是吗?”他回头看着唐翳,“你还小,还未遇到那个可以让你抛却一切去守护的人,等你遇到那个人,你就会觉得,我今日所作的一切,都不过分。”
唐翳颤声道:“包括为了她去杀人吗?”
“如果杀人是为了救人呢?”紫渊目中透出几分果决,“我不愿杀人,但如果世间没有两全的方法,如果只能杀一人才能救一人,我会去做。”他淡淡一笑,“当日,我曾问你,为了救人,哪怕万劫不复,你会不会去做。你告诉我,你会。如今换了是你,必须用别人的命,去换你最亲近的人的一条性命,你换不换?”
“我……”唐翳摇头,“我不知道……但是我觉得,用别人的性命去换……”
“太自私了。”紫渊不等他说完,替他接过话,“确实,如果光这么想,我也觉得我很自私。可人活着就不可能没有一点私欲。如果真的说没有,只能说是你所受到的诱惑不够多。如果有一天,你不去杀人,你的师兄会死,你的姐姐会死,所有待你好的人都会死,昀昔,到那个时候,你还不拔剑吗?”
唐翳听他说到沈缨,胸前突地一热,要说的话堵在嘴边。
他忍不住问自己,如果有一天,需要以无辜的人性命,换取沈缨一命,他会不会义无反顾的帮她去换。
胸前钝痛,他怔忪的抬眼,忽然发现,这个世上再多的东西,除了心尖上的那一件,其余的,果然都是会被舍弃的。
紫渊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的眸子:“你有答案了。即便这个答案让你很痛苦,但我知道你选了跟我一样的做法。”
唐翳眼中的光芒剧烈颤抖了一下,垂下眼睑,许久才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走?”紫渊再次迷茫起来,“走去哪里?”
唐翳小声道:“你拿走了宝印,救了你想救的人,不是应该走么?”一瞬醒悟,又轻“哦”了声,“是了,你设计精密,朱师兄又连夜下了山,你完全可以将事情推到他身上,然后留下……”
紫渊静静听完他的话,忽然笑了起来:“昀昔,在你眼里,我就完全是个坏人了,对么?”
唐翳不说话,隔了许久,才道:“我能理解的你做法……”
“未必。”紫渊仰头看着天上一轮月,“今晚很好,还有你做个伴。”他轻抚着自己手边的剑,“我是天若宫的弟子,无论如何,都会遵守天若宫的规定。”
唐翳:“……?”
紫渊叹息了声,眼神忽然柔下去:“天若宫的宫规,不得结交妖邪,不得戕害同门,不得擅用禁术。这三条禁例我都犯了,明日,该怎样的责罚,我自会去领。只是很抱歉,我曾答应清……你姐姐,要好好教你,此后怕是做不到了。”
唐翳一惊:“你要去自首?”
紫渊笑容有些苦涩:“昀昔,我不是个无情的人。赵桓是我师侄,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做到亲手杀了他,而又无动于衷。动手的一刻,他母亲寻上门的一刻,于我而言,没有一处不是煎熬。既然以命换命,自然是要用我自己的命去换。”
唐翳静了许久:“破坏宫规,会有什么惩罚?”
紫渊轻描淡写的笑了笑:“我不知道。但不管是哪一种惩罚,我都会让她活。”
“哪怕她是妖?”
紫渊摇头笑道:“其实人和妖之间并没有太多区别。轮回是无从选择的,如果你下辈子轮回是妖,那就只能是妖。然而又有什么要紧?”
唐翳低头:“我曾亲眼见过妖……杀了我最亲近的朋友……那个画面,我一生都无法忘却……”他下意识伸手握紧了拳头。
紫渊淡淡道:“昀昔,我所见的妖类杀人,比你看到的多得多,也残忍得多。然而,有时候,人杀人也很残忍,比妖更加残忍。妖类杀人不过因为结怨或是尚未开智,人要杀人却有各种理由。”
唐翳无言,隔了许久才道:“师叔……其实当晚的试炼,第一个走入你阵中的人应该是我,对么?”
紫渊道:“我很庆幸,你最后走出了幻壁。”
“那如果……我出不了阵呢?你会杀我吗?”
“我不知道。”紫渊微摇了摇头,“不要作这种无谓的假设,昀昔,试探人性的结果往往都很惨,即便是对我也一样。”
唐翳不再说话了,隔了许久,他才道:“师叔,我不想你去自首。”
紫渊微微一怔,随即笑起来:“昀昔,你真的是个很好的徒弟。我现在终于知道,你为什么总是如此幸运。”他长袖翩然走出剑舞坪,忽又回头,“明日天刑台,我希望你来。”
唐翳咬着牙:“……师叔,你……会死吗?”
紫渊唇角扬起个好看的弧度:“如果可以活着,我尽量。如果要死,你送送我。”月光下,他仿佛又变回了当初那个心清如水的虔诚修行者,笑容浅浅,白衣和风,从容自若。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