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此人间

　　次日，晨光熹微，圣京城外，一名手持长剑的蓝衣少女踉踉跄跄地于官道上跑过，所经之处，议论之声不绝于耳。

　　过往行人纷纷侧目，原因无他，只因这少女生得太过好看，偏偏脸色过于惨白，眼中虽在流泪，却又好像有一簇火苗在燃烧，让人见了不由心生寒意。

　　这少女不知跑了多久，终于跑到了一个无人的地方，拔出手中的利剑，朝面前那棵粗壮的大树砍去，边砍边大声喊道:“我想起来，我全都想起来了！我是大燕的康乐公主南宫瑛！我不是什么林惜英，我是南宫瑛！！”

　　她实在是气极了，以至于面前那棵无辜的树被她活生生砍去了一半，她却毫无察觉。

　　她收剑归鞘，瞪着剩下的那半棵树，睚眦欲裂，恨不得将牙齿都咬碎:“不行，我要去救皇姐，我要把楚清鸿这个畜生杀了！我要将他五马分尸！！不，我要将他六马分尸！！！”

　　“你要将谁六马分尸？！”

　　忽然，一道凉入骨髓的声音自身侧不远处响起，林惜英心下一惊，扭头望去，竟不由自主地朝后退了一步，方才的豪言壮语也顷刻间瓦解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了胆战心惊。

　　“师……师傅？”她哆嗦着嘴唇道，“您怎么在这儿？”

　　她没看错吧？师傅她此刻不应该在闭关么？怎么这么快就闭关结束了？

　　琼芳并未回答林惜英的问题。她抬脚朝林惜英走来，步伐缓慢，面无波澜，却让林惜英无端觉得害怕。

　　林惜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明明她有好多问题要问师傅，可等师傅到了她的跟前，她却不敢开口了。

　　琼芳停在了距离林惜英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先是看了眼那棵被林惜英砍去一半的树，最终看向砍死这树木的人，淡淡开口道:“看来我终究还是来晚了一步。谁告诉你的？谁？！”

　　最后一个字力度极重。

　　林惜英被琼芳突然加重的语气吓了一跳，眼神闪烁着，低下头道:“是……是南昭的摄政王，慕容辞，他说我与北黎的南宫贵妃长得很像，我就想起来了。”

　　琼芳并未立即开口。

　　她皱了皱眉，似乎在思考什么。

　　林惜英抬起头，鼓起勇气道:“师傅，是不是您抹去了徒儿的记忆？是不是？”

　　琼芳抬眸看了眼林惜英，将脸转去一旁，沉默不语。

　　林惜英如何猜不到答案，她凄然一笑，问琼芳:“为什么？”

　　琼芳并未回答她，反而当机立断，语气漠然道:“此人接近你，必定不安好心！立刻随为师回长绝山！”

　　她抓住林惜英的手臂，就要带她离开这是非之地，却不料林惜英忽然跪倒在地，抓着她的衣袖，苦苦哀求道:“师傅，我不能走，我要回去救我皇姐！师傅，您一定有办法的对么？我求您了，您去救救我皇姐吧……师傅，我不能丢下她一个人不管，她是为了保护我才被楚清鸿抓去的……”

　　琼芳低垂着眼睛，看着她养育了十年之久的徒儿跪在她的脚下，哭得梨花带雨，一瞬间心如刀绞。

　　可她又能如何？她叹了口气，声音平静而又无力:“惜英，不是为师不想救她，而是你应当知晓，仙若胡乱插手人间之事，必遭天谴。当年救下你，已是为师此生冒过的最大的险。”

　　林惜英这才想起这回事。

　　她松开师傅的衣袖，绝望地闭上了双眼，瘫倒在地上，痛苦地哽咽了起来。

　　没有人能帮得了她，仅凭她一个人，断然无法将皇姐从楚清鸿的眼皮底下救出，更无法手刃楚清鸿，为皇兄和皇嫂报仇。

　　所以成仙到底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样保护不了自己想保护的人，还不是要受这狗屁天道的约束。

　　琼芳不忍心看林惜英如此痛苦，遂抬起手，食指与中指并在一起，按在了林惜英的眉心上。

　　林惜英悚然一惊，睁开眼睛，朝后退去。

　　“师傅，您又想对徒儿做什么？”

　　琼芳面无波澜，往前走了一步:“听话，惜英，忘了这一切，你就不会感到痛苦了。”

　　眼看师傅的手指即将触到自己的眉心，林惜英心念电转，拔出手中的绝尘剑，架在了自己的脖颈前。

　　琼芳眼皮一跳，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林惜英！你这是做什么？！”

　　林惜英眼尾通红，目光如电:“如果忘记痛苦的代价是毁去我的从前，那我宁可继续痛苦下去，也好过像个傀儡一样，被人操控一生！师傅，您最好能保证徒儿日后不会再想起从前之事，否则徒儿就死在您面前！”

　　“林惜英！”琼芳五指成拳，心中怒气翻涌，“你在威胁我，你以为我会怕你么？！”

　　然而话虽如此，她的手却垂落了下去，不再指向林惜英的眉心。

　　林惜英扔下绝尘剑，膝行上前，重新抓住琼芳的衣袖，泪眼婆娑道:“师傅，徒儿求您了，您就放过徒儿吧，徒儿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您的傀儡！您没有权力替我做选择，也没有权力来左右我的人生！”

　　这十余年来，还从未见过林惜英哭成如今这副模样。琼芳无奈地闭上了眼睛，良久之后，深吸一口气，道:“罢了，他二人在何处？”

　　林惜英擦了擦脸上的泪，打算将所有的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她并未起身，仍旧跪在地上仰头看着琼芳:“师傅，是徒儿执意要下山，与阿凝还有大师兄无关。师傅，您要罚就罚徒儿一个人吧，不要牵连他人……”

　　“师姐！是你么？！”

　　林惜英乞求的话还未说完，就听见洛纤凝的声音远远地飘了过来。她连忙站起身来，并掸了掸衣袍上的灰尘，生怕被洛纤凝看出什么。

　　洛纤凝早上一睁眼就发现林惜英不见了，她和柳惜朝还有沐灵泽等人将附近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可还是没找到林惜英的人影。

　　他们一边分头寻找，一边向过往的行人打听，问了好几条街，终于打探到了林惜英的下落，原来是出城去了。

　　洛纤凝火急火燎地就和柳惜朝往城外赶，远远地就望见前方的树林中有两个人影，一个像林惜英，一个背对着他们，也不知道是谁。

　　洛纤凝没工夫细看，一路狂奔了过来，不料刚奔到近前，就看见林惜英面前的人转过身来，目光笔直地瞪向她，像是要把她的身体都瞪穿。

　　见是琼芳长老，洛纤凝险些两眼一黑，晕了过去。她惊叫一声，调转方向就要跑，怎料跑出还没两步，就被琼芳给叫住了。

　　“站住！跑什么？！”琼芳瞪着洛纤凝的背影喝道。

　　洛纤凝只得刹住脚步，回身看向师徒二人，嘻嘻一笑，道:“琼芳长老，好巧啊，您怎么在这儿？我刚才都没认出您……”

　　“柳惜朝呢？！”琼芳懒得与她瞎掰扯，怒声喝断她。

　　洛纤凝咽了口唾沫，用手指了指后面。

　　柳惜朝紧跟着洛纤凝的步伐奔入了林中，看见琼芳，不由一愣，但不等他愣完，就瞥见洛纤凝跟只老鼠似的窜到了他的身后躲了起来，仿佛这样琼芳长老就看不见她了。

　　他不禁有些无语，但还是乖乖地走到了琼芳的跟前，躬身一揖，道:“弟子见过琼芳长老。”顿了顿，又道:“身为大师兄，未经琼芳长老允许，擅自带惜英下山，琼芳长老要罚就罚弟子，千万不要罚惜英。”

　　听见柳惜朝将所有罪责都揽在了自己身上，林惜英不由一怔，但很快道:“是弟子执意要大师兄带我下山，还请师父不要怪罪大师兄。”

　　洛纤凝一动不动地杵在原地，牙齿咬着手指，感觉这林子四面漏风，吹得她浑身发抖，此刻又听见林惜英与柳惜朝互相为彼此开脱，正欲开口帮他二人分担一些，不料刚吐出一个字，又被琼芳长老给打断了。

　　琼芳冷笑一声，看着柳惜朝道:“你们倒是会为彼次开脱，显得我这个当长老的有多绝情似的！柳惜朝，你并非我的弟子，我管不着你，待你回山之后，自己去向你师父请罪！”

　　说罢抓住林惜英的手臂就要带她离开，柳惜朝忙道:“琼芳长老！可否带上弟子和阿凝一起？我们此番下山收获良多，正要回长绝山去见师父。”

　　琼芳冷冷道:“随你！”

　　这下可把洛纤凝给吓坏了，因为她暂时还不想回长绝山，更不想和琼芳长老一路同行。而且林惜英看起来也没什么事，有琼芳长老看着她，相信不会出什么事的。

　　她悄悄摸摸地转过身去，想要偷偷溜走，却死活迈不开步子。

　　柳惜朝不知何时已来到了她的身后，抓住她的后领，毫不留情道:“想上哪儿去？乖乖跟我回家。”

　　“哎呀大师兄！”洛纤凝挣开柳惜朝的手，朝后跳了一步，“我答应过沐姐姐，要帮她找那只狼妖的！要不你先回去，我过几日再回来？”

　　“不行！”柳惜朝坚决不同意。

　　“有什么不行的？”洛纤凝不悦道，“大师兄，我已经长大了，我可以保护好自己的！你难道要跟在我身后跟一辈子么？而且你看，琼芳长老和师姐都已经走远了！”

　　柳惜朝扭头一望，见那师徒二人果真走远了，不免一阵焦急。他不太放心把洛纤凝一个人丢下，毕竟他总觉得洛纤凝还小，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可又不舍得琼芳长老回去之后责罚林惜英。

　　正一筹莫展，不知该如何是好，就看见沐灵泽和沐嫣然等人从林外大步而来。

　　沐灵泽跑在最前面，急匆匆地朝柳惜朝喊道:“大师兄你放心，我们一定会照顾好洛纤凝的，到时一定亲自将人送回长绝山！”

　　方才他们一行人来到林外，见琼芳长老在内，便没敢进来。

　　他躲在一棵大树后探头探脑，并竖长耳朵听着那师徒四人的谈话，就怕洛纤凝会和琼芳长老他们回长绝山，那样的话，他以后就见不到她了。而且他还没弄清楚，为什么那狐妖的恩人会与他和洛纤凝长得一模一样，没准他和洛纤凝是前世的缘分呢！毕竟他第一眼看见洛纤凝的时候，就觉得她很是眼熟，就好像上辈子见过一样。

　　沐嫣然也是方才得知，洛纤凝打算陪她去旸山，一时激动得不能自已。

　　她走上前来，对柳惜朝道:“柳公子放心，我沐嫣然即便豁出自己的性命，也绝不会让洛姑娘少一根头发，届时定会将人平安无事送回长绝山。”

　　柳惜朝前看后看，仍是不放心。

　　洛纤凝没耐心再与柳惜朝大眼瞪小眼了，趁柳惜朝回头去看林惜英时，推着他往前走去，边走边道:“大师兄，你就别看了，快去陪师姐，你可一定要替我看好师姐，千万不要让琼芳长老罚她！另外，你还得好好劝劝她，让她不要整天活在仇恨里！去吧去吧，我们走了！”

　　柳惜朝被洛纤凝推着往前走，等再回首时，洛纤凝已扔下他跑远了。

　　他知道洛纤凝的性子，况且那狐妖既然是从笑的阿婆，又从未伤过人，应当也不会伤洛纤凝吧？还是惜英这事重要一点，他绝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林惜英离开长绝山，去找楚清鸿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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