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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心
宋伊恩强压着低落又搭话了几次,而俞景坤只回他冷冷的单字,连张嘴都吝啬。
生平第一次热脸贴冷屁股,宋伊恩难以置信,同时感到一丝羞愤。
车内只剩下舒缓的钢琴轻音乐声,就这样,谁也不说话,过去了很久。
宋伊恩简直无聊地打瞌睡,他受不了了。
至少,他得换首歌听听,否则他就要被催眠了。
宋伊恩向前努努身子,触摸中央屏幕的【下一首】——又是一首催眠神曲。
再下一首——鸟叫和溪流声也能叫音乐?
再下一首——一声敲击颂钵的嗡鸣差点把宋伊恩敲上天堂,他愣了好一会儿,毅然决然地切歌。
切了好几首歌下来,宋伊恩觉得自己基本上已经被超度了。还不如前面那几首钢琴曲呢。
这时,俞景坤低声开口:“你连手机蓝牙,我这里没你要听的歌。”
宋伊恩愣了一下,“哦……”他坐回去,“算了,懒得弄了,反正也快到了吧?”
“嗯。”
又开始了。又连嘴巴都不肯张了。
宋伊恩不满极了,斜眼看向身旁——
俞景坤单手搭着方向盘,不,用力捏着方向盘,那只大手的指节泛白,微凸的青筋从手背连到小臂,皮革方向盘在他手里缓慢而小幅度地摆动。他眼里倒映着上海不眠的夜灯,但黑色正在吞噬那些光点,仿佛夜晚翻腾的江水,随时准备爆发潮汐。
宋伊恩盯着他看了足足十秒。太罕见了。
他从来没见俞景坤有这么生气过,以前最多是叹气,但还是会回应他的话,会叫他宝贝,也没有这么恐怖的表情。
可是俞景坤为什么生气呢?宋伊恩回想了一下,觉得自己也没有那么说那么过分的话吧。他又没有说不喜欢俞景坤了。
还是因为冷战?
啊……对,就是因为冷战了吧。看来这几天俞景坤也不好受,也很煎熬,也很想他呢。
想到这里,宋伊恩的心情又愉悦起来。他没忍住勾起了嘴角,往车外看一眼,又重新看向主驾——
俞景坤漠然地直视前方,他的鼻梁很高、眉毛浓、眼窝深,其实是很硬朗的长相,只不过他平时总用微笑柔化冷峻。现在他面无表情,甚至有点阴沉,就让人觉得危险。
宋伊恩曾经幻想中的恋人就是这样的。
也许是受英伦文化影响,他喜欢绅士,温柔文雅的人。但不要是那种瘦高的文儒公子,一拳下去就要倒地,都未必禁得住威尔士的妖风。
对,他喜欢强壮却优雅的男人,狂放的绅士。米娅说他和那些要求女人同时兼具贤妻良母和妖娆性感的白痴直男没区别。
这时,俞景坤在红灯前停车,瞥了宋伊恩一眼,正巧对上他火热的注视。
俞景坤迅速移开视线。
宋伊恩却憨笑了一下,他凑上前,小声嗔道:“哥哥……”
没有回答。
“你晚上听这种歌开车不会想睡觉吗?”宋伊恩问。
“不会。”
“我给你找几首一听就嗨的吧!怎么样?我帮你加到你的歌单。”宋伊恩歪着脑袋冲俞景坤笑。
俞景坤却不看他,“不用。”
“为什么?”宋伊恩靠回椅背上。
他突然想起来,第一次在俞景坤车上听歌,就是这种轻音乐,当时他就问俞景坤是不是喜欢钢琴曲,但俞景坤说只是随便听的。
宋伊恩当然以为俞景坤是对音乐没偏好,就理所当然地放自己的歌单了。此后的每次同乘,车里都只放宋伊恩的歌单。
“我觉得这些就挺好的。”俞景坤说。
宋伊恩愣了,有点不确定地问:“你觉得好听啊?”
车里正放着一首令人昏昏欲睡的纯音乐,乏味得就好像喝白粥不给配榨菜。
“怎么了?”俞景坤不冷不热道。
宋伊恩吞咽了一下,“你喜欢听这种歌啊?”
“……怎么了?”
“我以为你不听歌。”
“开车会听。”
“……”
空气凝固了。
轿车等来绿灯,重新发动。
宋伊恩差点石化,“……那我不是把你唯一听歌的机会都剥夺了吗?”他颤抖着说。
俞景坤匆匆瞥了宋伊恩一眼——他像突然被人掐住了后脖颈,一种天真无措的惊慌定格在那张漂亮脸蛋上。
良久,俞景坤淡然地肯定,“嗯。”
“……”
宋伊恩再也不说话了。
他今天才得知,在俞景坤眼里,他是一个总让人久等的、不守时的人,一个交通罚单携带者,一台电话轰炸机,并且长期在俞景坤的车上霸占俞景坤的音响。
还有多少是他不知道的?
他很想问俞景坤,如果有意见为什么不早点说?
但宋伊恩现在颜面扫地,同时心有愧疚,所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气氛又一次结冰。
直到两人抵达酒店套房,俞景坤才主动开口,说他自己已经洗过了,叫宋伊恩去洗澡。出门前他让人买好了换洗衣裤,就放在浴室里。
冲澡时,宋伊恩在心里设计着道歉的说辞,同时懊悔听信了赵亦恺的鬼话。
他为什么会听赵亦恺的话啊?赵亦恺自己的感情根本就是一滩稀烂而已啊!他的建议根本没参考价值!
就该早点去问林白妍!就应该早点道歉的!
宋伊恩还记得林白妍前不久在酒吧里说的:
正向表达,不要说反话。
想得到安慰就说我现在需要安慰,不要质问你为什么不安慰我。
和善的语气搭配坚定的立场是处理任何关系的万金油。
听时,宋伊恩醍醐灌顶,连同林白妍的形象都在他心中伟岸起来。
可真到了实践,宋伊恩就觉得自相矛盾。
和善的语气……那就是说好话呗。给俞景坤道歉呗。亲亲他。
坚定的立场……那就是不道歉啊。他就是觉得俞允天是个烂人啊,他为什么要接受?
想到这里,宋伊恩两眼一闭,靠在淋浴间的大理石墙,无力和绝望交织在心头。
宋伊恩快速洗完澡走出浴室,见俞景坤坐在床上看电脑,还以为他又在工作。
直到听见笔记本里传来一些声响,宋伊恩才意识到他在看电影。
“我想和你说上次的事……”宋伊恩掀开被子,坐到俞景坤身边。
俞景坤按下暂停,把电脑搁在一边。
这一刻,宋伊恩的大脑一片空白,谁教他的什么恋爱技巧他都想不起来了。
怎么做才能达到目的。怎么说才是万金油。也许这些听起来高明又智慧的技巧就是不适合他吧,他满脑子只有曾经弗兰克说过的一句话——
Sincerity is a mirror to your path.
真诚如镜,助你明辨前路。
那时候宋伊恩只觉得这句话听起来挺有道理的,不曾想过,它会在人生的无数次十字路口为自己指明道路。
第一次,是他不明白俞景坤的心意,可羞于主动去问。他害怕一切都是自作多情,害怕丢人。这句话就像黑夜里突然亮起的一盏灯,他除了往光亮的方向走,别无选择。
宋伊恩诚实地问出了困惑,然后得到了很好的答复。
于是他越来越习惯把所有的烦恼和困惑一股脑儿地倒给俞景坤,希望俞景坤可以像第一次那样,给他好的、满意的、令人愉悦的答复。
其实这个当下,宋伊恩感到不知所措。他不知道俞景坤会生气多久,不知道他何时无意中就惹恼过俞景坤,他甚至不知道俞景坤发火会是什么样子,而他说完自己的想法,又会得到怎样的回馈。
他好像回到了一年前那辆通往机场去见俞景坤的巴士车上,那天他们还没有确认关系,他也不知道俞景坤是否喜欢自己。
诚实地表达,其实不会带来任何好的结果,它只助人看清真相。而真相是好是坏,他都必须接受。
“你想说什么?”俞景坤平静地看着宋伊恩。
宋伊恩这才回过神来,他耷拉下脑袋,低声说:“……对不起。我打扰你的饭局。”
这句话憋在他心里好几天,说出来以后舒服多了。
也许以前打扰俞景坤的饭局也是不对的,只是之前的几次没有那么至关重要,俞景坤也没说过不开心,他就没有多想。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不懂为什么你听见就是,你弟弟的事,你好像一点反应也没有。我不明白。我觉得正常人听到都会很生气,为什么你一点也不生气呢?”宋伊恩攥着被褥的一块布料,唉声叹气道:“我也不是真的觉得你坏,对不起,我下次不会说这种话了。我就是觉得很生气,为什么你不允许我生气,你还要说我,要让我接受,我觉得这种事就是不可以接受的。”
俞景坤静候了几秒,见宋伊恩没有后文了,缓缓道:“你不接受,那你打算做什么呢?”
宋伊恩抬起眼眸,愣了很久。
“还是你希望我可以做点什么?”俞景坤问,“你希望我怎么做?”
宋伊恩吞咽了一下,支支吾吾道:“我觉得……就是你和我想得是一样的就可以了。就是,你也觉得他很可恶。”
俞景坤点点头,“那我是这么觉得的。”
“你没有。”宋伊恩拧起眉毛,“你都不生气。”
“你希望我和你一样生气。”俞景坤看着他,嗓音因许久不语而有些沙哑。
宋伊恩皱着眉,犹豫地点了点头。
“我不希望你总是生气。”俞景坤低声说,“平静一点,开心一点,不要被你都看不起的人影响情绪。”
宋伊恩沉默了。
“但是我接受你生气,我理解你为什么生气。”俞景坤停顿了一下,“我希望你也能接受我对这件事的反应。”
“我不懂。”宋伊恩重新低下头,紧紧抱着枕头,不甘心地说:“难道你一点也不同情受害者吗?为什么你觉得你弟不对,但是你都不生气呢?说明你觉得他虽然不对,但没有那么严重,所以你才不生气。”
“你不知道这件事是真的还是假的。”
在一片寂静中,俞景坤的语调没有丝毫起伏。
宋伊恩压抑着不悦,鼻腔哼出一口气,“我觉得就是真的。”
“这是很严重的指控,伊恩,不是儿戏。”俞景坤颇为严肃地说,“你们同学之间说八卦无可厚非,但这件事如果是真的,性/侵是严重的刑事案件,你没有证据最好不要乱传播。这是对当事人负责,也是对你自己负责。”
宋伊恩哽住了。他缓慢地抬起头,看清了俞景坤脸上的表情,心脏瞬间沉到谷底。
其实俞景坤没作任何表情。面对一张无法揣测的扑克脸,仿佛对着镜子说话,得不到回应,就不得不静下来审视自己。
“……我不是在讲八卦。”宋伊恩有点心虚地说。
也怪他自己平时太爱讲八卦了,关键时刻落人话柄。可这么过分的事,他怎么会当八卦聊呢?俞景坤怎么能这么想他呢?
“我怎么可能把这种事当八卦讲啊?”宋伊恩委屈地说。
“那你打算为受害者做点什么呢?”俞景坤往床背一靠,静静望着他。
“我都不认识人家,我能做什么?”宋伊恩嗫嚅道。
“你可以做一件事。”俞景坤有条不紊地说,“就是不要在背后乱传话。因为你不知道是真是假,哪个环节是假的,情节程度,当事人究竟是谁。受害者真的希望这件事被传播吗?一件事传到人群里,有多少人真的为受害者考虑,有多少人是在看热闹、以别人的悲惨为乐?你看,这件事是谁告诉你的?他传播这件事之后会给受害者提供任何实质性的帮助吗?还是说,这只是你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你来和我吵架,如果你是希望我去做点什么,那你首先要证明这件事的真实性。”
宋伊恩傻掉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我没有,没有当茶余饭后的谈资……”
老实说,他彻底懵了,世界观正在全面轰塌,他现在左右为难。之前俞景坤问他如何证明这件事是真的,他只觉得这是单纯的受害者有罪论,他只觉得愤怒。
可这一连串问题下来……宋伊恩就快不认得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了。
“……那我已经告诉白白和陈慕了怎么办啊?”宋伊恩快哭了,“还有Mia…”他吞咽了一下,“…Andrew.”
俞景坤叹了声气,“伊恩,我不是想批判你。我知道你不是在看热闹,你当然可以生气,可以去和别人讨论。这是你的方式。但是你希望我像你一样生气,我诚实地告诉你,刚才我说的,是我的思考方式。我接受你和我不一样,不代表我要变得和你一样。”
宋伊恩的呼吸都不稳了,良久,他眼眶发热,哽咽道:“我想,我们的想法是一样的,我想和你想的是一样的。我也不想乱传话,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觉得,这种事很过分,很丢人,应该不是假的……我、我确实也没想过要帮受害者什么,我也不知道是谁受害了,我、我也没有能力。我就是想,我就是想你和我的想法是一样的就好了。我就是想和你讨论这件事,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每次,每次我和你说什么事,你都没有反应,你什么都说可以可以,或者就是敷衍我,或者叫我不要说了,好像我是那种很喜欢嚼舌根的人……我不知道,我只是想和你聊天,我只想和你讨论一下,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怕我们的想法差很多……我不想这样,我不想呃呜呜呜……”
宋伊恩号啕大哭,一边抹眼泪,一边含糊不清地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要怎么办……你是不是讨厌我啊?我妈说,你跟我肯定没话讲,是不是我们真的没话讲?可是要怎么聊天啊?我和别人都是这么聊天的,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了……”
俞景坤沉了口气,托住宋伊恩的腰,将人抱进怀里。宋伊恩立即勾住他的脖颈,跨坐在他腿上,趴在他的胸膛抽泣。
“如果我不找你,你是不是就不会找我了?”宋伊恩哭道,“你是不是想和我分手了?是不是我如果不给你发消息,我们就分手了?”
“没有,我昨天到上海,打算就这几天找你谈谈。”俞景坤摸摸他的后背。
“真的吗?”宋伊恩扬起脸,一双泪眼探究地直直盯着俞景坤。
俞景坤点头。
“……你还喜欢我吗?”说完,宋伊恩眼里瞬间噙满泪水。
“当然喜欢了。”俞景坤揉揉宋伊恩的头发,按着他的脑袋,轻啄一口嘴唇。
“骗人。”宋伊恩颤抖道,“你根本都无所谓。不和我说话也无所谓,不见我也无所谓。”
“我以为是你无所谓呢。”俞景坤似笑非笑地说,“我看你每天都过得很开心。”
宋伊恩不解地眨眼睛,一颗泪珠啪嗒掉落,他摇摇头,“我没有。我每天哭,上镜都肿成猪头,丑得要死,我都不知道怎么办,那些衣服本来就很丑,我都不知道这么丑的衣服到底是谁在买。”
说到这里,宋伊恩痛苦地闭上眼睛,眼泪一行接着一行流,嘴唇绝望地颤抖,“到时候他们上新,我的丑照就要满天飞,还要放在线下,我妈还要发朋友圈炫耀,我真的受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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