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来客

　　“我的老天，你终于回来了！”庄豫跳起来到门口迎接谭盈，“我的心就没放下过，都打算报警了。”
　　庄豫回去发现谭盈不在原地之后立刻给她打电话，打了三个都没人接，第四个终于接通，可手机那边传来的声音却是个男声。
　　“他到底是谁啊，我问他也不说，不过他能准确说出你的个人信息还有我们几个的名字，我暂且相信了他。”庄豫道：“但后面又后悔了，要是我判断失误你被坏人带走就是大罪过，幸好你没事。”
　　“就你缺心眼，还好人没丢。”欧阳若戳她额头，庄豫捂住额头后退，“那是因为那个人听起来也不像坏人好吧。”
　　“要是所有骗子都能靠‘听起来’判断，反诈中心的人都不用上班了。”欧阳若嘁声。
　　“话说，到底是谁把你带走的。”欧阳若凑过来，眉梢挑着八卦的色彩，看起来她心中早就有所猜想，庄豫也把耳朵竖起来。
　　谭盈一反常态没有配合调笑，而是淡淡回答道：“是我弟弟。”
　　“诶——”
　　两个人拉长唏嘘。
　　“你居然有个弟弟，他来这干嘛呀？”
　　“不清楚，他有自己的事要做吧，咳咳……”谭盈咳嗽起来，“抱歉，我去一下洗手间。”
　　“你没事吧？”
　　“感冒了？”
　　谭盈对两个舍友摆摆手，走进洗手间关好门。
　　洗手间中咳嗽的声音被放得更大，谭盈捂嘴闭住呼吸想以此平复胸腔的躁动。
　　“咳，咳唔……唔……”
　　镜子中，谭盈的脸憋得通红，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她打开洗手池的水龙头，冲掉了手心的血迹。
　　好累。
　　谭盈看着镜中那疲惫的眼睛。
　　待会吃完药睡觉吧。
　　————
　　游荡一圈，邓诗乐来到自习室走廊外。她今天是被朋友邀来西大玩的，顺手帮忙找个人。她探头往里面看了几眼，要找的人不在。
　　虽然成莲叙说人不在就算了，但他好不容易肯说，邓诗乐怎么都要帮人帮到底，而且她最爱凑热闹。
　　邓诗乐凑到窗边敲敲，露出微笑。
　　“同学你好，你们班的谭盈不在吗？”
　　被问到的女生抬起脸，“她啊，我不太清楚，好像请假了。”
　　邓诗乐狐疑，“请假？那她什么时候回来？”
　　“你有急事找她？”前桌另一个女生回头问。
　　“她……也没什么，那个，她请假是有什么事？”邓诗乐追问。
　　“好像是生病？还是家里人生病，不太清楚耶。”那个女生想了想，“她请假差不多一周了。”
　　邓诗乐隐隐觉得不妙。
　　“所以她回去了？还是在这边？”
　　“回老家了吧。我们不在一个宿舍，知道得不多，都是听隔壁说的。”女生回答。
　　“哦，好，谢谢。”邓诗乐转身离开走廊，拿出手机拨通电话。
　　“小心点，别削到手了。”
　　谭雨燕叮嘱正在病床前削苹果的谭盈。
　　“我又不是第一次削，还担心这个。”谭盈动作不生疏，只是削的苹果皮没多长就断掉。
　　“每次看你拿刀我就心慌，你小时候做饭切到手指的次数可不少。”
　　“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我现在可不是小孩。”
　　谭盈把切好的苹果块装到盒子里。
　　上周谭雨燕生病住院，成尚博在外地，没人照顾她，谭盈便请假回来。谭雨燕还抱怨不是什么大病，医生非要她住院，也抱怨谭盈大老远跑回来。但是看到女儿回来陪在身边，谭雨燕气色不足的脸上还是展露出欣慰的笑。
　　谭盈收好水果刀和果皮垃圾。其实她回来看望母亲的同时也想让自己远离让她困扰的人，心里稍微放空一点。
　　“叔叔什么时候到？”她心不在焉地说。
　　“他也是，说了不用回来和你一样不听。”谭雨燕小口吃着苹果，“大概是今天吧。”
　　谭雨燕生病住院的事谭盈也没告诉成莲叙，确实不是什么值得叫他担心的事，而且如果说了，他很可能会和自己一起回来。至于自己请假消失，等回去再解释吧，如果这段时间他不找她的话，就这样不说也挺好。
　　没什么事不会有人找谭盈，她也没有老要看手机的习惯，在医院里她干脆把手机关掉，在这座散发着消毒水味的建筑里好好冷冷静自己的头脑。
　　住院部楼下的庭院里人很少，也许是天气寒冷，即使有阳光也几个人愿意出来走走。冬日的阳光热度不够，只有清透的亮。谭盈坐在能完全沐浴阳光的廊边伸长腿，看着短靴上闪光的扣饰发呆。
　　忽然，她听见有人踩着草地急促接近的脚步声，下一秒，谭盈就被人用力抱入怀中。
　　“！”
　　谭盈浑身一僵，抬手想推开却被搂得更紧。她感受到了来人沉重的呼吸和鼓荡的心跳，紧贴着自己的是个熟悉的人。
　　“……莲，你怎么……”
　　成莲叙把头埋入谭盈的颈侧，冰凉的鼻子碰到温热的肌肤让谭盈一震战栗，她下意识抓住成莲叙的衣袖极力平缓心脏错乱的节拍。成莲叙松开双臂看向谭盈，似要确认她的存在般，手指摸索攀上她的脸颊，眼睛。
　　谭盈怕痒缩了缩，抓住他的手指。
　　“你怎么回来了？”
　　“为什么不和我说？”
　　面对这个问题，谭盈一下哑口无言。
　　“我……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妈妈的病不是大问题。”
　　“我在说你。”成莲叙抓住谭盈的手，目光灼灼。
　　“生病不肯告诉我，离开也不肯告诉我，我以为你这次又……”他顿了顿，“为什么你总是这样，他告诉我是阿姨生病，我竟然下意识怀疑是在骗我。”
　　“对不起。”
　　谭盈感到抱歉，又意外成莲叙回来。
　　“你在避开我。”他说：“是我做错了什么？”
　　谭盈摇头，成莲叙没做错任何事。只是她发现自己的心意已经无法再隐瞒了，每当和他靠得越近，想拥有他的心就越强烈。但现实中的一切不断在提醒谭盈，这是一种不伦的妄想。
　　对面的人托住谭盈的脸，谭盈抬起头，对上那双焦躁、忧郁的眼睛。这样面对他的时候，谭盈知道自己的心思暴露得一览无遗。
　　“我明白，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成莲叙说，手指挤入谭盈的指缝将她扣住，声音轻到近乎呓语。
　　“我从来没有这样猜过一个人的心思，也没有像这样完全听一个人的话，是你的要求我不会拒绝，但是，不要推开我好不好。”
　　谭盈觉得难受得紧，虔诚的语气把她心里的防线一点点击溃。她咬牙道：“没必要做到这种程度，我知道你在乎我，我们这样……算什么呢？”
　　“你本来不该成为我的姐姐。”成莲叙沉声。
　　“事实已经是事实了。”谭盈想抽回手，成莲叙扣得更紧。
　　她不想一错再错，索性把话挑明。
　　“之前是我不对，是我没有分寸，以后我会注意，你现在也冷静一下。”
　　说这话的时候她完全没有勇气去看成莲叙。
　　“我很清醒。”成莲叙说，他扣住谭盈的手贴上侧脸，感受她的温度。
　　“你不在意我的话我也不会做这么多，你明明……喜欢我。”
　　谭盈的心脏如同被蛰了一针，感情被对方直接剖出散落一地，已经收不回来了，她像个无措的孩子呆坐在那里。
　　成莲叙半蹲在她面前，视线自下而上灼烧着谭盈的脸。谭盈内心煎熬刺痛，她无法甩开手说拒绝。
　　“我……我不知道怎么办，我知道这样不对……”她哽咽，“我没法控制，我害怕大家知道。”
　　成莲叙把谭盈圈到身前，轻轻蹭着她的头发。
　　“我知道，我来想办法。”
　　谭盈把脸埋在他肩头，就现实来说，无论什么方法都不妥。她明白成莲叙是在安慰她，但她目前也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思考，面对乱成一团糟的的情感。
　　二人整理好情绪后回到病房，病房中多出一人。
　　“叔叔，你回来了。”谭盈目光不自觉躲闪。
　　成尚博先是看了眼谭盈，目光越过她看向后面的成莲叙。
　　“换了趟航班提前了。”成尚博说着眼神稍显一样地多看了儿子几眼。
　　“小莲怎么也来了？”谭雨燕讶道：“哎哟，你看多大点事，孩子们都请假回来。”
　　“阿姨住院我是该来看看。”
　　自是察觉到成尚博古怪的视线，成莲叙开口打招呼转移注意。谭盈也敏锐觉察到气氛有些微妙，聊了几句之后接着回家收拾的理由和成莲叙走开了。
　　回去途中谭盈想，成尚博什么时候回来的？有没有看到她和成莲叙在一块的样子？她直觉上总感觉不妥，如果看到了，希望成尚博简单以为他们姐弟只是关系亲近而已。她看着靠在自己肩上的成莲叙，一大早的航班加上高度精神紧张的缘由，现在放松下来他已经昏昏欲睡。
　　谭盈动了动被他抓在手里的手指，目光飘落在他漂亮的面庞上。稍显凌乱的头发下面是安静阖上的双眼，眼下留着淡淡的青色。
　　成莲叙好像一直都比较忙，看样子这段时间似乎没睡好。
　　把成莲叙送回家躺好，谭盈在门口犹豫一下，关好门离开。
　　成莲叙醒来的时候房间中早已空无一人，他起身揉揉眉心，顺手拿过手机确认时间，瞥见床头柜上的字条。
　　——给你做了饭菜，记得微波炉热一下再吃。
　　是谭盈留的字条。
　　她果然还是不会留下。成莲叙看着手里中几位老师发来的未读消息，手指划到了谭盈的消息栏，犹豫几秒，按灭屏幕。
　　窗帘的缝隙透出外面夜幕的暗色。
　　吃过晚饭，成莲叙回到楼上对着窗外出神，旁边的椅子里放着那只认他为主人的小熊猫玩偶。
　　不知过了多久，昏暗静谧的空间里一声轻响传来，成莲叙回头，一道身影慢慢接近。
　　“怎么不开灯？”
　　声音的主人走到他身边。
　　“我还以为你不在呢。”她说。
　　“忘了。”
　　即使没有灯，成莲叙也能在黑暗中准确描绘出她的容颜。
　　“我还是把灯打开吧。”
　　“先别走。”
　　成莲叙拉住即将转身走开的谭盈，没控制好力道，谭盈一个不稳向后倒去，成莲叙干脆搂过她的腰将她带到腿上。
　　“诶？！”谭盈立刻想起来，身体却被死死固定住。
　　“你……别这样。”她脸上烧红，底气不足说道。
　　“你不是走了，怎么又回来。”成莲叙凝视她的眼睛。
　　“我就是有点不放心，所以回来看看。”谭盈移开目光。
　　“既然这样不放心我，就一直留在我身边吧。”
　　谭盈不知作何回答，成莲叙把头抵在她的肩上。
　　他们这样真的好吗？谭盈自问。
　　“我们……”
　　“就这样多待一会。”成莲叙低低的声音响起。
　　二人就这样缄默靠在一起。
　　“我该回去了。”谭盈轻声说。
　　“如果我想让你留下来你会答应吗？”成莲叙依旧没有松开环住谭盈的双手，“如果我想让你和我一起走，你会答应吗？”他追问。
　　他们之间岂是逃跑就能圆满？
　　谭盈两手搭上成莲叙的肩头，认真道：“如果真有那个机会，我想我不会拒绝，因为我喜欢你。但是，我们的家人都在看着，我不能任性，即使是你的请求。”
　　成莲叙垂下眼，“还是害怕么。”
　　“是啊，我害怕，也不只是替自己害怕。”谭盈倾身抱住成莲叙，满足最后一丝贪恋。这是她心底最珍贵的人，又怎么忍心毁掉他。
　　爱到轰烈的人往往狂言不惧世间流言蜚语，那是因为这些人往往没有真正被世俗的眼光中伤过。谭盈被刺痛过，鲜明的感觉时刻提醒她这就是现实里不可避免的，无法完全忽视的，如钝刀割肉般的诅咒。
　　“你都不太想见我了。”成莲叙轻蹭着她的侧发。
　　“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吧。”谭盈虽然不知道他在忙什么，能让成莲叙全心全意去做的事自然要放在两人的见面吃饭之前。
　　“别老挂念着我，我又不会消失，你回家来，我就在这里等你，不是吗？”
　　“你一定要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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