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海物语

　　“但是逃避能解决的只有一时的问题。”我握紧了拳，“把梦当作现实的人必须永远活在梦中，不然醒来的那刻，他会发现这个世界上并无其容身之处。他会掉进断带里，那是无梦之人在疲乏的清醒中拖动时间轱辘所制造的空白，一个被淘汰无法再运行的系统，一个胜过深渊却仍时刻遭受拉扯的裂谷。梦的美好源自与现实的相悖。所以如果最终要醒来的话，还是要趁早……在一切尚可挽回的时候。”
　　奎因小姐安静听着，“凯不认为虚假的幸福也是一种幸福吗？倘若一个人无法获得清醒时的快乐，在美梦中死去或许是更好的结局。门与窗不公平地向世人开敞。倘若在望不到尽头的拒绝之路上，梦是唯一的出口，为何不让渴睡之人进入甜蜜的梦乡呢？就当是其选择了活着这一更艰难道路的嘉奖，也不该在飞翔天空时唤醒对方。局外人只看见了坠亡的危险，却不知其实现夙愿顶点的欢愉。哪怕只是一瞬间的闪光，它也会是点燃黑暗的圣火的种子。”
　　“您这算一种仁慈吗？”
　　“没有这样的资格。”她微微摇了摇头，“只是个人的愿望。人终究只能成为自己的代言人。真理在无法企及的地方。我们从不能成为他人，也无法在他人身上感悟到什么，即便是，也只是一种混同的错觉，把摘下的花、攫取的战利品、去苦痛的断肢，当作是他人无私的献礼，点缀在由美也好体系也罢、脑内自己构筑起来的框架上而已。我知道凯你很担心那个孩子，但无论我们做什么，结果还是由对方来决定，甚至有时候，让它交由命运。也许柯林也是这么认为的。”
　　“我明白您的意思。”窗外的雨停了，云后透出些许光来，“但我还是想以自己的方式努力到最后。我不想重复龙玄的错误，也不会重蹈自己的覆辙。至于柯林，我想那个人自有别的盘算。他不是一个坐视事态走向混沌的人，只是现阶段我仍不知道他在思考什么。”
　　“没关系，还有时间。青年人不必急于停驻在一个答案上。”奎因小姐始终面带微笑，“请继续走下去吧。”
　　但对方眼神里的期许还是灼伤了我，“会的。我也别无他选。”
　　回应我低沉允诺的是从沙发站起的奎因小姐，她走过来拥抱我，像哄孩子一样摸了摸我的后脑。是来自长辈的特有的关怀。
　　“凯。”她说，“你已经从最不愿意醒来的梦里醒来了。你无需再畏惧什么。你可以成为梦境的主人，也可以像普通人一样度过余生。不必抱着赴死的觉悟，也不用顾及太多，你只要做你想做的事，成为你想成为的人就可以了。”
　　“谢谢……”奇怪的是，虽然内心因受到鼓舞而澎湃，我无法看见对方所描述的未来，无论怎么闭眼想象，得到的只有与现实的可怕落差和焦灼的心不断分解和再生的苦痛。
　　如果时间能够就此停留……
　　那些感受到至高幸福或被悲剧折断前一秒的人们发出的叹息，却在我悬而不决时降临了。正是这恍惚，让我一瞬间看见了开普勒坐在椅子上微昂的脑袋洞开的眼睛。当精神独自前往乐园，被抛下的身体所留下的不正是这遗言吗？
　　但是很快伴随着一口浑浊的醉意的吐息，被放逐的绿发少年勾动了手指。而那被神明一时占据的视力也在被憎恶中被归还。重新明亮起来的眸子映照出近前的事物，而朦胧时，它们曾见过更多。
　　欢迎回来。
　　几乎与柯林的笑音重叠的，还有奎因小姐耳边的细语。
　　“……我所能做的也仅有这些了。”
　　我刹那惊醒了。墓园回响的风和倾盆大雨，从世界渐渐退潮。我轻轻拍了拍医生的背，然后离开了她的怀抱。年老的女人脸上仍带着笑容，但是我不再感到愧对这份温柔。一幅绝对公正的图景彻底征服了我：流转不息的时间无情碾过妄想静止的造物，绞碎所有的过去。
　　“已经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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