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悲欢

　　外面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岑滢看不见庞焱在干什么，脑子里却鬼使神差补出了一幅庞大明星宽衣沐浴图。
　　她用力闭了一下眼，有点后悔刚才进门对空调戳的那九下。
　　就听见那位用一副吓小孩的口气说：“曹总不在吗？一天给我打电话，你们上大学这么轻松的？”

　　“我爸才不管我！我们家的戏拍完了，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哥哥？”
　　“好好学习！哥哥老了，去找你的小朋友玩啊，早点休息，晚安。”
　　“才七点半呢哥——”
　　最后一个“哥”字没喊完，电话切断了，喊成了一声“嘎”。

　　衣柜里，岑滢调整呼吸。
　　她堂堂一个自食其力的大人，当然不会跟一个小孩计较。

　　准备开衣柜门，外面的铃声很智能地又响了。
　　“焱哥，晚上出来喝酒嘛！”

　　衣柜里，空调毯当场让人揪秃了三撮毛。

　　“对不住啊林总，今晚有工作。”
　　“哎呀，剧才拍完，还有什么工作呀？”

　　“约了知名编剧谈剧本。”庞焱客客气气。
　　岑滢心说，这倒是实话。

　　“焱哥，我都约你三回了，女孩子的自尊心很容易碎的！”
　　“对不住对不住，身不由己啊，我也想休息，抱歉抱歉，下次约。”

　　外面电话挂了，里面岑滢一动不动。
　　你接啊？
　　你再接啊——

　　电话还真就又响了......

　　女人热线吗这是……
　　岑滢想砸墙。

　　“庞焱，我约了梁主任，你要不要来一起吃饭？”
　　“赵总，真是不凑巧，这段时间旧伤复发，只能在家休息，谢谢你啊！”
　　“这样啊……那只好下次再约了！”

　　岑滢有点后悔今天早来，虽然没听到他说一句暧昧不中听的话，知道他每天被那么多女人围绕，心情却也好不了一点。
　　听不见心不烦，她也知道这是鸵鸟心理，自欺欺人，却讨厌极了自己为爱计较的样子。

　　可爱一个人，哪有不计较的，连友情还时不时排斥第三者。
　　更何况爱情的本质就是排他，哪怕只是身体的占有，也会在意他身上染上别人的气息。
　　只分肯不肯说出来。

　　外面突然变得安静，电话就像暴毙了，一声再没哼过，庞焱不知干什么去了。
　　岑滢静坐着，要是这堵墙能画出一扇门，她想从这边出去。

　　轻微的脚步声进来，像是有人光着脚走在木地板上。
　　远一点的衣柜门被拉开，细细索索衣服摩擦的声音。

　　岑滢正犹豫，等一下是正面刚出去，还是溜到一楼假装刚进门。
　　不知哪里飘来一阵满带湿气的雪松香味，就像有人刚洗过澡。
　　岑滢愣了一下，一声叹气如临耳畔。
　　她一激灵，下意识伸手去抓门——
　　抓空了……

　　衣柜门宛如大幕一样在她眼前徐徐拉开。

　　事故发生得太快，岑滢的大脑还在那两个已经不可能完成的选项里空转。

　　庞焱半跪蹲在衣柜门前，一手架在膝盖上，一手抓着衣柜门，志得意满笑眼望着门里的人表情由气包变成惊包。

　　“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岑滢快速复盘了一遍，似乎并没有哪里漏了踪迹。

　　庞焱就着蹲的姿势，一步挪进衣柜里来，为岑·吉娃娃·滢答疑解惑：“曼姐说空调坏了，送她回来，我就去看空调，发现有人调了二十五度。我就想，是哪家的蜗牛这么会怕冷。然后，我又去看了大门的监控。”

　　听到“蜗牛”的时候，岑滢抛了个白眼。
　　接着又吐了一下舌尖，嘶，忘了门上有监控......
　　“嘶”着，她的目光停在了某一处。

　　庞焱的家居衫敞着领口，因为懒，纽扣松松几乎开到了腰际，身子一动，一面肌肉浮雕就在岑滢眼前半遮半掩。

　　“什么时候来的？”庞焱边问，拉起她的一只手握了握，是暖和的。
　　“你和曼姐进来之前……”岑滢略微心不在焉。
　　她缩回撑着的脚，盘起个莲花。

　　“我还以为这个衣柜，是个时光机的盒子。”庞焱笑说。

　　岑滢终于忍不住问：“你这么忙，还有时间健身？”

　　庞焱愣了一下，低头看一眼自己，解释：“后天要拍写真。”

　　岑滢“哦”了一声，也低了头，笑吟吟说：“我们剧组里有那种肌肉道具，穿在身上拍出来跟真的一样。”
　　说着她就感觉被庞焱拉着的那只手，被压住了，手心有一种被肌肉胀满的不胜之感。

　　“那你鉴定看看是不是真的？”庞焱低声说。

　　岑滢奇怪自己的心为什么会跳得乱七八糟，这个人她又不是第一次近身。

　　她缩了一下手要挣回来，没能挣脱，刚才拔毛的气又上来，岑大编剧一秒入戏：“诶？庞大明星的手机怎么不响了？”

　　对面的人唇角翘得理直气壮，把她的另一只手也抓了过去，似乎很满意她被束手就擒的感觉。
　　“我关机了。”

　　“干嘛关机呀？”岑滢还要再说，忽然发觉这件事有点不合逻辑。
　　庞焱明明已经发现她藏在衣柜里，为什么还会让她听见那些女人的电话。
　　除非……他不想过了。

　　就见对面那位一脸深情看着她：“看你吃醋的感觉，真好。”
　　口气由衷得让人不得不相信，他是真的觉得好。

　　岑滢简直像被人喂了一口馊饭，脸生生逼出来十八种表情。

　　“听说锦华那个林某，对你有超出工作之外的热情——”
　　岑滢一愣：“你从哪儿听说的？”
　　确实上一部戏的时候，庞焱口中的那个林某，在片场就像个牛皮糖一样跟着她，还说要送她车。

　　“这个圈子里，很多男人都在逢场作戏，你不要那么轻易去相信别人。”

　　“那你呢？”岑滢笑盯着他。

　　庞焱把人往前拉了一点：“我逢场作戏的样子，你刚刚不是看见了吗？”
　　“你分得清我吗？”

　　所以，他是故意让她听见那些电话……

　　岑滢扬起眉尖刚要问他“幼不幼稚”，庞焱却放开了手，然后，一股脑瘫在了她身上。
　　“我现在睡觉都得挤时间，我会不会过劳死？要不我先写份遗嘱，你帮我收着。”

　　岑滢两手架着人，架不住，被扑倒在空调毯上。
　　一只手撑住护在她颈下，两张脸近在咫尺。

　　岑滢看着他眼中玩笑也掩不住的疲倦，好心劝：“你去床上睡会儿吧。”
　　对方却不领情，拇指肚在她唇上软软摩着，说：“我的床太大了，醒过来你老是离我八丈远，还是你的小床好。”

　　岑滢多年一个人睡，习惯性背贴墙。
　　庞焱的床不挨墙，所以刚睡的时候明明人还在怀里，到半夜就发现人蜷缩在床头板那边，就像寄居蟹给自己找了个蚌壳。

　　说话间，气息已经来到鼻下。
　　柔软交缠，如陷云雾。

　　半晌，庞焱停下来看她，又低头看自己。
　　岑滢才发现那只手餍不知足，在凸凹紧实之间沉迷探索，已经对肌肉的弹性和排列了如指掌。

　　庞焱微喘，伸手拉上衣柜门：“时光机，带我们离开这里……”

　　“你不是过劳唔……”岑滢的声音被堵在喉咙里。
　　庞焱贴着她的颈窝轻啮，“你就是我的充电宝。”

　　交缠的视线揉搅着情欲，身体的微麻与灵魄的颤栗几乎如雷与电接踵交至，贴契得严丝合缝。

　　外面的感应灯灭了，整个衣帽间只剩一格衣柜透着橘金色的光亮。
　　连理起伏的身影映在推拉门的磨砂玻璃上，轮廓交融又丰壮分明。灯光勾勒出的弧线，在起伏中带出拉丝流火般的光影。

　　一只骨节纤细的手伸向衣柜门，在磨砂玻璃框画背面留下湿长的抓痕。
　　手指抓住门框的棱柱，攥紧，蜷抠。
　　另一只宽大的手盖过来，交扣进潮湿泛红的五指间，拉回来交缠在她腰下。

　　世界一片安静，只剩下潮汐般涨落的呼吸，伴着喁喁轻唤：“滢滢……”
　　“嗯。”

　　眼前紧拥的人在升起的氤氲中逐渐模糊。
　　暖阳烘遍全身，涨潮的欢悦迎接着升空的朝阳，莹白的肌肤泛起大片潮红。

　　岑滢软绵绵趴在庞焱怀里，一床空调毯包裹起两个人。
　　庞焱的脸紧贴过来，传导似地摩挲她脸颊的烫，在丰殷似血的唇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吻着，片刻，低低昵语：“别人我不知道，我的滢滢……原来真的是水做的。”
　　这一刻，仿佛世界再大，他们也只需要身下这方芥子之地。

　　渐渐地，亲吻又往下移去。

　　岑滢呼吸轻颤，不耐地哼了一声。
　　“庞焱……”
　　“我没气了。”

　　“才一次就受不了……”
　　岑滢拉被角盖了眼睛。
　　“……不止一次……”

　　庞焱笑出了声，翻身把人压到身下，在她耳边低语:
　　“这次我来……”
　　*
　　空调毯里裹在一起的人是被门铃声惊醒的。
　　都以为天亮了，发现四周依然一片昏暗。抱着醒了一会儿，门铃并没有消停的意思。
　　庞焱响指亮了灯，四只眼睛就看见衣柜里一片狼籍。

　　庞焱抓起衣服起身去客厅看监控，掀衣上身的一瞬，回头顾了一眼。
　　就见有个人扒着衣柜门在看他。
　　那人抿着唇大眼睛从脚后跟一路往上扫描的表情，让庞焱想张口说一句：“我今天跟你没完。”

　　岑滢扫描到脸上，才发现被人抓了现行。
　　她假装没发生刚刚的视线撞击，往后动了一下，缩回衣柜里，撤回了一个偷窥。

　　她头靠衣柜门呆了片刻，忽然发现他们共享的时间里，已经存下太多不可能删除得掉的感受和记忆。

　　她探出头，庞焱已经不在那里。
　　她收拾好准备去洗个澡。
　　不知为什么，这一刻的情绪并不明媚，反而有一点点阴郁。

　　她刚迈出衣柜门，庞焱大步进来了，说了三个字，让岑滢当场就想退回衣柜里。
　　“是曼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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