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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说
毫无疑问,寒山是位出色且冷静的选手,但稳定的表现掩盖了他的问题。在顺风局他会跟着队友,在逆风局,情况则会变为队友追着他。
怒所中学和丑三中学的对战正说明了这点。丑三输的一大原因队员体力不支,而这份体力不支既有他们本身耐力不强和战术风格的因素在,也有寒山在无意识间加快节奏压迫众人的因素在。
在丑三和白鸟泽的对战中,寒山一传的数据很漂亮,他几乎包揽了整个地面防守,为数不多的几次进攻也是成功了七成,但他又一次摆脱了队友。
牛岛也受了寒山很大的影响,但他始终清楚自己在团队里的身份,而寒山没有这个意识,所以他必须要靠其他人把他扯回来,然而,丑三中学里没有一个人能够做到此事。
浅见树太郎不希望自己带领选拔队期间寒山再次出现这个问题。
“哒哒—”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
浅见树太郎和寒山无崎一前一后走着。
寒山无崎低头望着地板,看见了几个湿答答的黑脚印,潮意蔓延,他似乎都能听到雨滴砸落在建筑物上的声音。
噼里啪啦的,带着一股令人不快的闷意。
咔哒一声,浅见树太郎推开门,打开会议室的灯,寒山无崎微眯了下眼,走入过分明亮的房间,金属制的灰色椅子散乱地摆着,还未碰到就让人感到手心一凉。
浅见树太郎坐了下来,寒山无崎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接着又落到他桌前摆着的一本书上,是《荒原狼》,里面插着一页纸当做书签。
“这是别人推荐我看的,才翻了一点点,你看过吗?”浅见试着从书展开谈话。
寒山无崎想起这星期教练那个莫名其妙的“你最近在看什么书”的问题,算是明白了这书的由来……好烦。
他随意地嗯了一声,然后拉开椅子,掌心果然凉了一下,他笔直地望着浅见监督:“我能坐吗?”
浅见树太郎微蹙了下眉头,还是说道:“坐吧。”
他接着说:“说实话,我有点没看懂,感觉有点混乱……嗯……”
浅见费劲地组织着语言,寒山无崎等了数秒,还是忍不住打断——他今天的耐心有些欠缺,也许是天气的影响:“直入主题吧。”
“好吧。”浅见树太郎挠了挠头,他鬓角略秃,头发笔直地往后梳去,发丝看起来有点油。
他把双臂放上桌,身体往寒山那儿倾了些:“寒山你在排球这方面很有天赋,最近的训练也完成的很好。就是我比较想知道……关于团体协作,就这方面,你是怎么想的?你觉得其他队友怎么样?”
寒山无崎顿时觉得空气浑浊了不少。
“就那样。”他答道。
“呃,性格方面呢?”
“一般般。”
“你是不喜欢和我聊天吗?”
寒山无崎点头。
意料之中,但浅见没想到对方真的会肯定。
“我能问一下为什么吗,我是做了什么事让你这么讨厌我?”
纠缠不休,好烦。
“我讨厌你想把我拉进集体的做法。”
浅见树太郎:“你这样抗拒的话,将来进入社会又该怎么办呢?人总不可能一辈子都不社交的,更何况排球是一项团体性极其强烈的运动。”
“赛场上我可以配合。”
“怎么配合?”浅见监督问,“你现在是自由人,你觉得自由人该怎么配合团队?”
“把球垫到位,保护救球。”
“还有吗?”
“这就是最根本的。”
寒山的世界里没有队友,浅见树太郎无奈地摇头:“自由人是队伍的守护神,是能给队伍带来安全感的存在,你要做的事只是把球垫到位吗?”
“只是,把球垫到位?”寒山无崎重复,他嘴角扯了一下,“监督您不觉得您这话太轻松了吗?”
浅见树太郎卡住,他抿了抿嘴唇,叹了一口气:“是,听着是有点轻松,但是,你的球感很好,垫球技术很强,我认为你是有余力做到其他事的。”
“其他事?”
“和队友的交流、配合,你和他们的联系太浅了、太不稳定了,你应该和他们多多接触,这应该是件很简单的事吧?你应该能做好的。”
比「只是垫球」更加的理所当然,好烦。
寒山无崎不太明白接触、交流、信任和配合为什么能是如此简单的事,哦,对面的这家伙肯定也无法理解自己的感受,于是他拒绝,讲得详细而明白:“也可以说是为了配合,我才不想和他们更多地接触——避免我讨厌他们。”
“我记忆力很好,对那些烦人的话记得尤其深,他们不经意间的某句话、某个动作、某个表情都容易加深我对他们的讨厌,然后基于队友身份的简易信任会动摇、崩塌。”
“我也只能浅浅地信任他们,产生不了一丝期望,因为人总会失误的,那种庞大的期待落空的感觉很不爽。当打球时的快乐无法大于那些负面的情绪,我就会退出比赛。所以他们相信我就可以了,我会给出适合的回应。”
果不其然,浅见树太郎脸上出现了迷惑的表情,他嘴唇蠕动着,半晌才憋出来一句话:“……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快乐排球的支持者。”
“不算准确。”
“快乐对你比配合重要吗?”
“视情况而定。”
“那么,我可以这么说,”浅见监督微微抬起下巴,试着找回主动权,“在和白鸟泽的比赛中,你是为了你的快乐而放弃了一部分的团队配合吧。”
寒山无崎爽快承认:“这更像是一种兴奋和惊喜,反正我把配合这件事抛之脑后了。”
浅见监督盯了寒山无崎的脸一会儿,似乎是想要找出什么破绽,但最终他放弃了。
他开口:“我觉得你其实很擅长团队协作,你也知道应该怎么做但就是不做。我能感觉到你喜欢排球,也不排斥比赛,但你总是在最重要的配合上打马虎眼。既然你可以做到更好,为什么不做?你到底有什么理由,我希望你能够诚实地回答我。”
寒山无崎简直要被这种毫无意义的对话搞绝望了,自己难道没有诚实地给出理由吗?
于是他重复:“因为我不能从配合中得到符合期望的乐趣……”
浅见树太郎认真地听完,说:“如果你愿意把大家当成队友,你肯定能收获快乐的。”
“现在做不到。”
监督眉毛紧皱:“你为什么不愿意尝试一下呢?”
寒山的眉头同样蹙着,他心里生出了些悔意,他不该为了欣赏那种无法理解的表情继续对话的。
尝试、尝试,无法理解、无法沟通……低效到令人绝望,耳畔的嗡鸣声犹如一道隔墙,把两边的信息全部模糊和异化了。
气压很低,光线很亮,不断压迫着人的呼吸,寒山嗅到香烟、汗液和劣质纸张的气味越来越明显,以及那股如影随形的、独属于阴雨天的气息。
他想起久远的、不愿意回忆起的分离,那些朦胧的钝痛忽地清楚了起来,好烦好烦好烦好烦好烦好烦好烦好烦好烦好烦好烦好烦好烦好烦好烦好烦好烦好烦好烦好烦好烦好烦好烦……
“您又为什么觉得我没有尝试过呢?您为什么觉得这是一件说了就能做到,做到就能得到结果的事呢?”
他听到自己不受控制地开口,像是习惯性地跳下、寻求着解放一样,他看到自己站了起来,他想结束这场谈话了。
“您究竟想要一个怎样的回答呢?您不是已经给我下好定义了吗?您不是已经认定了我是故意的、错误的、无法理解的,沟通与信任难道不比磨练技巧简单?乖顺的跟随、配合难道不比个人技术的增强能给团队带来更多的利益?”
“好吧,如果能让你放弃的话,那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对方在自说自话,他也在自说自话。
“我就是个性格极端、尖锐的家伙,你硬把我拉进集体的做法只会让所有人都不愉快,我就是个自我的家伙,我只在乎我自己的感受,我没有力气去管其他人、去顺从其他人。”
“我喜欢孤独,我享受孤独,我喜欢在边缘的地方观察着所有人,审视着他们。人越多只会越混乱,我爱与死物打交道,比如书本,顺带一说,你桌上这本译本是最烂的,指望通过一本书就想了解一个人,想得还真是简单,又比如排球,现在我和排球相处得很好,球和其他队员也相处得很好,所以我和其他人只能也最好只通过排球来连接。”
连珠炮般的几段话后,寒山感觉心脏轻松了一些,他继续说,气息受控地平稳了一点。
“我有自己的判断并且能为自己的判断负责,这就是现在对我来说最合适的生存模式和配合方式,也许未来会变,但现在就是如此。”
“不要和我讲「你该尝试」「配合是快乐」的之类的空话了,说点实在的吧,垫球能怎么垫?步伐能怎么调整?这种意见才有考虑的必要,如果您没有的话,那我可以走了吗?”
浅见树太郎的脑子还没转过来,就看到寒山无崎毫不犹豫地朝大门走去,他赶忙喊停。
浅见树太郎把两条碍眼的胳膊从桌子上撤下,他纠结数秒,终于无奈地承认了:“让我再想想,我一点也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寒山无崎面无表情:“人与人之间本来就不能完全理解。”
“……”浅见是完全不敢和寒山争这方面的道理了,他已经明白了一点——让寒山主动接近团队是绝无可能的。
他思索了很久,艰难地斟酌着言语:“唔,比如……你应该知道自由人的替换机制是特殊的,有些时候场上需要调整时,我需要被替换的人带话,你能传达好我的意思的吧?”
寒山无崎冷漠地嗯了一声。
“你的配合是在他人行动后你再做出反应的跟随着的配合,不怎么主动参与进攻,行动都偏稳当保守,你说的快乐大于配合后,就开始不按常理行动,其他队友跟不上你,你也可以在平常的训练里也试一下这种不按常理的行动让队友习惯一下不同的节奏……”
浅见树太郎见寒山无崎认真在听,觉得还是得让其他人去主动和寒山打好关系:“赛场上的交流还是得主动一点,如果你不喜欢,我也不会强求,但你与团队的连接也不能只有排球,至少要有一个说得上话来的。”
他果断挑好了人选:“这样吧,你平时可以和饭纲多聊会儿,至少在他找你时不要太抗拒,一传之后就是二传,你得知道他想要怎样的球。”
寒山无崎再次冷漠地嗯了一声:“说完了吗?我可以走了吗?”
浅见树太郎也舒了口气:“走吧走吧。”
寒山无崎打开门,凉风袭面,他却未能感到更多的爽快,他快步穿过走廊,在卫生间里停留了许久,一遍遍搓洗着手掌。
浅见监督经过训练场地,发现还有五个人在加练,他往里面吼了一声:“早点回去,今天晚上要下暴雨!”
“是!”
雨声噼里啪啦的,愈来愈大。
等寒山无崎戴上口罩背着挎包出来时,馆内其他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还是第一次最后一个离开的,就在他这么想时,他看到在大门口围着的六个人。
“完蛋!没伞了!”荒木明哉惨叫。
共享雨伞筐空空如也。
“你们都不带伞的吗?”浅见监督无语叹气,“今天早上怎么过来的?”
花川隼人:“拿店铺门口的共享雨伞。”
“我乘电车回家,刚好路过几个便利店,不知道那边有没有雨伞,”浅见监督说,“有和我顺路的吗?”
有两人举手,是荒木明哉和花川隼人。一把伞最多遮两个人,不过荒木和花川都比较瘦,挤一挤三个人应该不会淋成落汤鸡。
浅见监督说:“那荒木花川,我们三人一起。其他人呢?”他看向没伞的本间智久和饭纲掌。
“我有伞,”大平狮音开口,“我和本间是一个方向的,可以一起走。饭纲,你呢?”
饭纲掌报了个地名:“我应该和你们都是反方向的。”
“等我和浅见监督走后拿到伞了就来接你。”荒木明哉提议。
“别,你家离这里太远了,而且万一其他地方也没伞呢,太浪费时间了,我想想其他办法吧。”
在两人即将开始争论前,一道几乎要被雨声盖过的声音淡淡传来。
“我顺路。”
站在大门前的寒山无崎撑开了黑伞,他的视线从密密的雨幕移到对远处的饭纲掌身上:“走吧,饭纲学长。”
“呃……”饭纲掌对其他人说,“拜拜。”
接着他跑过去。
“寒山、饭纲,”荒木明哉摆手,“拜拜!”
浅见树太郎则挑了下眉,他感觉寒山也没寒山自己讲得那么糟糕。
“谢谢了。”站在寒山无崎左手边的饭纲掌把运动挎包换到了另一个肩膀上背着。
“嗯,我走得比较快。”
听见寒山提醒的饭纲掌急忙点头:“好。”
“那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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