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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会分开又怎样
褚宁和她擦肩而过,往前走去。
卫仁礼心想自己背后是门板,这人要往哪里走?她起来,一把抓住褚宁:“先过了今晚……你今天怎么不说话?抱歉,我知道你的秘密,是因为我在循环中……我想想怎么说。”
褚宁回过头,静静地指了指她身后。
是一片雾气,还有下着雨的楼下。
是什么时候回到了这里?
卫仁礼抓褚宁抓得更紧了:“现在你站着。”
褚宁叹息,轻声说:“卫仁礼,我要走了……过去发生的事,没有办法改变。”
“胡说,”卫仁礼没好气地让褚宁住口,“别说这种话,你老说这样的丧气话,但你在上个循环不是答应我了吗?有人需要你,你就活着,对吗?有一点生的希望,这不是你说好的?”
至于褚宁是不是真的如此保证过,她其实一点也不记得。
让褚宁活着的执念烧灼着她,先把这个目标完成再说,如果再瞻前顾后一边做一边想,那什么事也完不成,唯有朝着一个目标心无旁骛地做下去才行。
她直觉不能让褚宁离开。
尽管,在下一个呼吸间,雾气飘散着,她已经看见了褚宁的尸体。
褚宁仍然是那么一身装束,开了线的丝袜,皱巴巴的套装,面朝着地趴着——但身下,趴着另一具尸体。
卫仁礼经常端详自己,形象管理也是通往成功的一部分,她尽力地做很多事:跑步锻炼,不贪食物,少吃油腻的东西,几乎不吃夜宵;一上大学就学习护肤和化妆,学习用卷发棒直发器弄头发;钻研穿搭,清理廉价衣服上的毛球,检查衣服不会出现莫名其妙的山寨logo,用少量的衣服搭配出得体的衣服;弄好牙齿,每天保持干净整洁,护理指甲,在现有的经济条件和时间成本下保持体面。外在之外,她去参加竞赛之前会照镜子看表情管理,不要把上一个事件的疲倦带到下一个场合里去……因此她熟悉自己,她熟悉自己这张脸,这具身体。
因此,即便无比震惊,她仍然第一眼就确信。
那是她卫仁礼。
她卫仁礼躺在褚宁身下。
尸体是两具。
她死了。
听说,人有怨恨,死后的鬼魂就会飘荡在生前最后待过的地方不断徘徊,因为不甘心,却无能为力,只能一次次上演死亡的悲剧。
这一切都能解释,她陷入了循环,而明明有时候还在另一个地方,下一秒又回到了这里。
像是在人间晃荡了一遭,漂浮着把生前未能完成的夙愿一次次完成,等一切实现了,全都结束,鬼魂恍然回头,原来一切都不过是心理慰藉。
死,在她遇到褚宁之后,就忽然从隐形状态亮出獠牙,明晃晃地悬在她头上,提醒着遥远的未来那么飘忽和脆弱,一点微不足道的更改就能前功尽弃。她之前从未敢去想,进入循环,也不过以为是自己人生的休止符,等她离开循环,计划仍然往前走,像列车短暂停靠休息……但现在,死终于砸了下来,不是休止符,是乐章终了,那不断的循环,不过是乐音最后与空气共鸣的微弱震颤。
褚宁从她手里拔出手腕,卫仁礼从思绪中被拽出,怔怔地看向这一切的起头。
“抱歉……”褚宁的声音遥远得像从天外来,雨是什么时候下的?声音被细碎的雨声撕得飘忽不定,褚宁低着头抱住胳膊。
“为——”卫仁礼刚要问为什么,话还没问出口,刹那间就想明白了。
褚宁坠楼的时候,正好砸到了卫仁礼。褚宁固然不幸,而她卫仁礼何尝不是一个倒霉蛋,一个不熟的同学把她自个儿的躯体高空抛物下来,砸死了她。
“我遇到你,很高兴……你肯来,我也很高兴……你要走,我想到,就剩下我一个人,我很害怕,一直在留你……是我害了你。”褚宁抬起头,鼓起勇气凝视着卫仁礼的眼睛。
卫仁礼不说话,思考片刻,她一指褚宁:“你,站在这里,不要走。”
“我得走了……”
“你要走?走去哪儿?谁让你走?”
褚宁被她的问题弄得非常迷惑,惶惶地想了好一会儿,困惑地张开十指:“我不知道……我只觉得……好像要走了……”
“不,你站在这里。”卫仁礼用力地往褚宁脚下一指。
“好……”褚宁低头看脚尖,示意自己就在这里。
卫仁礼刚要转身,忽然想起一件事:“褚宁,我问你,你记得第八次循环结束后……我回到了楼下,你用尸体对我说,第九次我不理你,就可以离开,那个吗?是我误解了,还是你的确这样表达过?”
褚宁好像一个虚影,要拼尽全力才能把自己拼凑出个完整的形状,一个问题也很重,她晃晃身子稳住:“我……的确这样说过。”
“你也和我进入循环了?”
“我,不记得循环,我只记得,在遇到你,总是很想和你说话……就一次一次地死掉……有时候,死掉之后,又起来了,什么也不记得。但,有时候死掉,还没有起来,你在那里,我就想要对你说,离我远点,就能离开这里……”
“好,那你不用道歉。”
“啊?”
“我7月25日死于,高空坠物……坠人,是因为,你家里进了一个凶手,这一点上,你也是受害者。只是,死是一个客观的结果,我无法不怨恨这个直接把我砸死的人,也就是你。但,首先你主观上没有这样的愿望,也很难避免,其次中间你也提出了补救措施,是我自己选择重新进入循环,那么,现在这样的局面,和你无关,你不用道歉。”卫仁礼指指自己的尸体,又伸出手。
褚宁怔怔地看着那只向自己伸过来的手。
“我想,要是我没有在街上走,遇到你,把你拉到我家就好了。”褚宁低下头。
“那么,现在的你,记得过去的每个循环吗?”
“记得……”
“那你也记得我说过的话吧?”卫仁礼抬手比划了一个小指头尖,“你想活吗?”
好一阵,褚宁没有答话,仿佛生死的问题太沉重,她又背不起来了。
过去说的那么多话很难骤然打开一个人的心结。
卫仁礼耐心地等着。
等褚宁轻声说:“要是我想活,就能活吗?”
卫仁礼掐着的那个小指头尖终于发挥了用场:“就是为了这一点点的可能性,无非是想活却不能活……但不想活,就真的活不下去。”
褚宁深呼吸,打起精神:“要怎么做?”
“你相信我吗?”
褚宁郑重地点头,卫仁礼一笑,重新伸出手邀请。
两只手交握。
卫仁礼带着褚宁,路过两具尸体,褚宁转头看了一眼,却被卫仁礼用力一拽,走进雾气中。
“老实说,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这个循环是怎么回事,这个楼下怎么回事,我又读过多少书?我能知道世界上所有的知识吗?不,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第一次循环,我什么也不知道,手机也没有信号,时间也停止不动,我就往外走,走进雾里,走到我自己都没有意识,然后,我就醒过来了。”
褚宁听着卫仁礼说话,轻声说:“我知道你想对我说什么。”
卫仁礼自嘲:“是啊,我要开始灌鸡汤了。”
那一片雾气中,但凡卫仁礼走快半分,褚宁就只能看见相牵的两只手而看不见卫仁礼的背影了。她只能快走,追上卫仁礼,和她肩并肩,这样才看得见卫仁礼的表情。
总是很恬淡很笃定地努力着。
褚宁想,那不是什么鸡汤,是卫仁礼就这样活着。
哪里有方向呢,即便是高考,也会有人说,又不是一定要高考才能改变命运,你看某某某,不也没有高考吗?但认定了一个方向,就那么走下去,任何杂乱的念头都不会干扰她,就像走在大雾里,走到眼前才意识到,原来这真的是一条路。
比呆在原地好。
褚宁想走,她并不知道往哪里走,只是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呼唤着她,就像死亡的直觉,让她感觉要走……但卫仁礼打断了那个方向,转而去了另一个未知的方向,甚至卫仁礼自己都不知道方向在哪儿。
现在,卫仁礼就是她的方向了。
半晌,没听见卫仁礼灌鸡汤,褚宁不由得抓紧了对方的手:“卫仁礼……你还需要我吗?”
“什么?”卫仁礼回头。
“你知道了,是我……害死……”
“我需要你,”卫仁礼干脆地说,“好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不上进,没高考,心态消极想着死,没出息,连累我,对不起我……你觉得我不知道吗?我是傻子吗?你看我像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吗?”
“当然不是!可……”
卫仁礼轻声说:“你是我现在唯一能抓住的当下。”
“要是我活着……”褚宁想,如果离开循环,卫仁礼的“当下”就太多了,一定不会选她。就像这场无妄之灾,如果不是深陷循环,她们就是那样不熟,谁也不会干涉谁。
卫仁礼接着她犹犹豫豫的话茬:“要是你活着,我想好好吃一顿你做的饭。”
“啊……”
“最开始,我就是因为想吃你做的饭才去你家的啊!你好好想想吧,这两次循环,无论是牛腱子牛腩牛肋条,我有吃上一口吗?”
在褚宁还在愣神的时候,咚的一声,卫仁礼在她头上狠狠敲了一记。
“以后会分开又会怎样?至少那时候万一死了,不会再遗憾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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