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澄

　　代嵘眼光凶狠的盯了他一眼，安墨澄似没见到一般，镇定自若走上前来，道：“国主，此案是臣与苏御史一道查的，听闻刚才几人所言，臣此时也有话想要问他们，望国主准允。”
　　魏昭珝道：“你问。”
　　安墨澄侧身对着代峰焘道：“代总丞、代大人，我问他们话时，还望你们不要说话。”
　　代嵘捏紧了手中的笏板，代峰焘眉眼间闪过一丝不安。
　　安墨澄对着那衙首，沉声问道：“衙首，方才你说之所以说林孟榆是被盗匪杀死的，是因为听了代总丞的吩咐，为了配合他抓人，那么是之前就接到这命令的，还是事发当晚才接到的？”
　　那衙首答道：“自然是当晚，我们又不知他会杀人。”
　　安墨澄道：“那既然如此，你们又怎么知道林老爷的死就跟贪污一案有关呢？竟当晚就做出了迅速反应。”
　　衙首道：“我自然是不知了，我只是听代总丞命令。”
　　安墨澄又对着代峰焘问道：“那好，请代总丞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代峰焘道：“自从我发现账面有异之后，顺着蛛丝马迹查到了林孟榆身上，便一直关注着他动向，他无缘无故被人杀死，第一时间内当然就会想到是人灭口了。”
　　安墨澄道：“那听代总丞方才讲的，又像是林姑娘找上门去后才发现林家做了这等事。”
　　代峰焘神情依旧，道：“是之前就已发现的。”
　　安墨澄点点头，又转过头来对着衙首问：“那当晚你们有没有发现有人潜入了林宅？”
　　那衙首支支吾吾，不知是答“有”还是“没有”
　　代嵘脑子里飞快盘着，心道：“要是说没有，那他要是叫来江如练，不就是暴露了？”想到这里，代嵘抢道：“有。”
　　他这一举动让众人都生了疑。代峰焘不仅捏了把汗。
　　安墨澄微微俯了身去，轻轻道：“代大人既然硬要替他答这个问题，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你来答吧。”他直了身子，又问：“那代大人可知是谁？”
　　代嵘道：“安大人知道，为何还要问我？当晚只有你跟苏御史、江翊赞到过林宅，你们两位并不会武功，身手那么好的只有江翊赞了。”
　　安墨澄微微一笑，道：“潜入林宅的人确实是江翊赞。当晚我们赶到林宅，却被拦在府外，因林姑娘是苏大人好友，她家突生变故，却不得入，当然是心急如焚，所以我们便请江翊赞潜进去替我们瞧了一眼。原来你们早就知那人是江翊赞，可为何方才你们却不说？就不怕江翊赞也是同党之一？”
　　代嵘垂眼说道：“我也是方才安大人问我此话时，才想通。”
　　安墨澄饶有意味的看了代嵘片刻，而后道：“国主，江翊赞此刻就在外面，请国主宣他上殿。”
　　大殿门外出现了一个黑色影子，戴着面具的脸看不见任何表情，只见一道嘴唇紧闭。陆怀绮再一次踏上了这大殿中，全部人的目光此刻都汇集在他身上。代嵘盯着他的脸，仔细思考着对策。
　　陆怀绮做了一揖道：“启禀国主，事发之夜我潜入林宅查探了一番，发现官府的人把整个林宅翻了个底朝天，我也亲自从一个捕快口中打听到，他们这样做就是在找账本。”
　　代嵘连道：“既然知晓了林孟榆是那个有异之人，查找账本不是理所当然吗？”
　　魏昭珝直起了身子，道：“刚才你们还说封府只是公事公办，却又为何对查找账本一事只字不提？”
　　代嵘道：“国主，因为没有找到，臣才觉得可以不必说。真正的账本肯定早已经被林琅毁了。”
　　陆怀绮转过身来，道：“当晚我还见这位衙首厉声询问林宅上的仆人，我还清楚记得他说的是‘你们可知她跑哪里去了？’还说什么‘你们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不说？’听闻此言的我，还以为是在审问犯人，敢问这就是官府的办案作风吗？”
　　那衙首沉默不语。
　　安墨澄接连说道：“你们既然没有找到账本，第一时间内想到的就应该是凶手杀死林孟榆时拿走了，但那时你们并没有询问关于真凶的事宜，反而无比关心失踪了的林姑娘。依我之见，你们分明就是与凶手串通一气，早就知道他并没拿到账本也没有带走林姑娘，所以才急着找她。”
　　代嵘咬了咬牙，大声道：“第一时间寻找失踪的人是错的了？！”
　　安墨澄冷静道：“没错，可方才你们不是说林姑娘当夜就到了代府上了吗？为何过了那么久你们还在找她？难道她是深夜才到的？代府跟林宅之间仅隔三条街，为何她又要磨蹭到半夜才上你们代府去？”
　　代嵘跟代峰焘哑口无言。
　　安墨澄继续追问道：“还有，刚才听衙首跟代总丞之言，是早就发现了林孟榆有疑，那既然早就有疑，那为何不直接对他查问一番？想来既是未来亲家，代总丞也用不着动用人手抓吧？其次，发现他家做的是这种勾当，代总丞竟没早早就将婚约取消，也不戳穿他们，还等着林姑娘找上门去，难道又是怕打草惊蛇？”
　　代峰焘故作镇定道：“自是这样。”
　　安墨澄缓缓说道：“代总丞不觉得这个说法太过牵强了吗？”他走近一步：“好，那就依代总丞所言。”他顿了顿后，又继续道：“兰台城中众人皆知代总丞待代大人是何态度，我竟不知何时变得关心代大人婚姻大事起来，亲自谈了一门婚事？”
　　众人议论起来，一时之间喧嚣不已。这话恰戳中代嵘痛点，让他不知要怎么反驳。
　　魏昭珝站起来，问道：“代总丞，代大人，你们为何不讲话了？难道还要安大人给你们一条条列出来吗？”
　　代峰焘依旧嘴硬道：“他们这是污蔑微臣！罪魁祸首我已抓住，我不知为何你们还要抓住那些细枝末节不放，强词夺理污蔑我们代家？”
　　“污蔑？我当晚潜入林宅，里面一片狼藉，林家的奴仆都被你们关押了起来，皆是瑟瑟发抖的惊恐样。” 陆怀绮沉声道：“还有，代大人，你可还记得你带人闯入林宅抢人那一晚？那夜看见你们代府所作所为的可就不止我、安大人还有苏大人了。”
　　代嵘凶狠盯着他，不言。
　　见他们依然咬死不认，安墨澄又对着那副部冷冷说道：“你既承认了钱是你贪的，贿赂是你收的，人也是你杀的，那为何不讲讲你是怎么杀死林孟榆的？他身中三剑原本就是必死无疑，那为何他头顶又有一致命伤？”他目光凌冽，凝视着那副部双眼，像是看透了他一般。
　　那副部哆嗦着咽了一口唾沫，悄悄瞥了一眼旁边跪着的三人，那衙首正欲说什么，苏吟风打断道：“这次衙首就不要抢答了吧，就不怕让人生疑？既是凶手，自己怎么杀的人都记不清了？”
　　那副部最终开口道：“我潜入林宅，发现林孟榆在书房，我便溜了进去随后即与他拉扯起来，那伤是跟他拉扯时我将他推倒在桌角上所致，之后我又补了三剑，为确保他可以死透。”
　　安墨澄眉宇间舒展开来，陆怀绮悠悠开口道：“那为何我看到的跟你说的不一样？林孟榆分明就是刀伤致死，身上只有脖子跟腹部两处有伤，哪里来的三处剑伤？他头顶也没有任何伤口。你还要说是你杀了他吗？”
　　那人抖得更加厉害，脸上不成颜色。
　　代嵘狡辩道：“你们这是故意诱使他往你们的方向回答，你们是有预谋的！”
　　安墨澄道：“到底谁是谁非，相信国主此刻心中已经有数了。”
　　代嵘依旧道：“你们合起伙来污蔑我们代家！”
　　安墨澄侧脸对着他，脸色冷峻，道：“江翊赞是王爷的人，为何要说谎害你们？”
　　代嵘张口大叫道：“因为你！因为你恨我们代家，因为你想为陆怀绮报仇！想为陆家反贼报仇！”
　　满朝惊骇，这句话像是一个鬼魅，吓到众人失声。魏昭珝坐在龙椅上，嘴唇紧闭，微眯着眼睛望安墨澄。陆怀绮皱紧了眉心，担忧之色悄悄爬上面具下的脸。
　　安墨澄轻声笑了几声，镇定自若道：“代大人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眼见势颓便慌忙要拉我陪葬，这等荒唐之事也说得出口，要说污蔑，你这才是污蔑吧？”
　　代嵘指着他道：“国主！国主，我没有污蔑他，陆怀绮生前与他关系最为紧密，他一直为他的死不平，对我家心怀怨恨，盗陆家卷宗的也是他！”
　　安墨澄转身看着他道：“关系紧密？那陆家还救过你命，你是不是也有嫌疑？你说是我盗的卷宗，你可有证据？众人皆知我并没有武功，我要怎么闯进防守严密的缉查司？又怎么能全身而退？”
　　代嵘又指着陆怀绮急道：“是他！是他！江如练，你跟他一起的！”
　　陆怀绮沉声道：“真是狗急了乱咬人，我跟安大人仅几面之缘，我又为何要为他犯险？”
　　苏吟风此刻也站出来道：“代大人，你污蔑人也要有点水平，安大人入朝几年了，偏偏等到这时候才报仇？”
　　代嵘红了眼，道：“当年事发，我把他羁押了起来，他一直为他们喊冤！”
　　陆怀绮咬牙切齿，正欲开口反驳之时，听见安墨澄沉声厉道：“羁押？代大人你以为你不说，我便忘了吗？我的手指是怎么断的？我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你滥用私刑，对我严刑拷打，坚持认定我是陆家同党，我差点死于你手，做了你手下亡魂，你为何还能如此心安理得的颠倒黑白？”
　　苏载义此时站在队中说道：“还是安大人为人高风亮节，没有就是没有，要是换做其他人怕早就是屈打成招了吧，这滥用私刑可是重罪啊！”
　　代嵘双眼怒目圆睁，一手捏紧了拳头，他动了动身子，欲开口继续辩驳，代峰焘此时吼道：“你给我住口！”
　　如今是何情形众人早已心知肚明，代家的风光恐怕就到此为止了。
　　魏昭珝大声拍了一下桌子，他大声呵道：“通通给朕闭嘴！”
　　大殿中噤若寒蝉，只有金碧辉煌的屋顶回荡着他的吼声。代家父子大势已去，两人身上的骄横都去了大半，狼狈跪在地上，不发一言。
　　一直作壁上观的韩云岫此时站了出来，道：“国主，老臣听了这么久，大概还是明白了，代家有罪自是不必再辩了，只是这案件还有许多地方尚不清楚，”他抬眼跟魏昭珝暗自交换了一个眼神，“还要再继续调查，国主何不防先将他们关入大牢，将事情来龙去脉弄清之后，再定罪处罚。苏御史，你手里的账本也该上交给国主了。”
　　苏吟风的身形颇显迟疑，他看了一眼安墨澄，安墨澄对着他微微点了一下头，苏吟风便把那账本交到了那宦臣手里。
　　魏昭珝轻轻合上了双眼，深吸了一口气，而后道：“褫夺代峰焘内廷司总丞一职，代家父子关入大牢，相关人等押入缉查司，待案件全部水落石出，再做处置！”
　　话语声落下，一道细细的阳光照进殿中，门外疏朗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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