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回忆

　　卫道问：“没有别人来过吗？”
　　卫鬼对卫道笑道：“哪有那么容易？他们想来就来？想得很美。但是不可能。”
　　他挥了挥手说：“我这里是冥河深处，最深处只有我去，别人别说落到这里，就算是在冥河最浅处也未必能活下去，虽然是死过一次的鬼，但鬼也可以魂飞魄散，再说了，本来脑子就不好，再这么泡一泡冷水，脑子里就更进水了，还下得来？”
　　卫道心想：你的话也颠三倒四。
　　卫鬼知道，但是不改，继续说：“当鬼的都是要渡河，而不是沉河，他们的目的就注定他们没想过要到这里来。
　　浸猪笼那种才沉河，普通鬼死了就不想再死，毕竟那么不高兴，恨不得脚踏风火轮，学祖师一苇渡江，他们哪有那样的能耐？不过是拼命往岸上去，可知是——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他们不懂这个，大概也轻易不会在这里想这话，连头都不回，哪里还知道沉底？
　　一般鬼魂都不重，轻飘飘的，不容易沉到底下来。你也不是个鬼，居然想落下来，还没死，还到这里了，也算不错。”
　　卫鬼顿了顿，又说：“我还以为，你不准备过来了。”
　　卫鬼说着又看了看卫道，指了指那一片似乎正在一起吐泡泡玩的小泥人，卫道看了看，那边的泥人躺在土地上，睁着眼睛发呆，一动不动，一个接一个铺开，像大太阳底下晒豆子，铺了一片，只是这里没有太阳，也没有阳光，它们能在这里凝而不散，或许还有别的神妙。
　　“看出什么没有？”
　　卫鬼眼睛亮晶晶看着卫道问。
　　卫道看不出来，摇了摇头。
　　卫鬼冷着脸说：“原来是这么回事，你都懒得理我，这么敷衍也不肯吗？可恶。”
　　他的语气还算平静。
　　卫道就看了看他，意图拉开距离，要往边上走，卫鬼忽然伸手将他拉住，卫道看了看被拉住的位置，又抬眼看向卫鬼。
　　卫鬼冷哼一声，紧紧扯住卫道不肯松手，还说：“你杀了我的鱼，就这么想走？想得美。”
　　卫道眨了眨眼睛：“哦。”
　　卫鬼拉着卫道往反方向走，边走边说：“可恶，你个杀鱼贼在鱼主人面前还敢理直气壮，我非要好好给你点教训瞧瞧。”
　　卫道看了看卫鬼拉住自己的那只手，心想：你说这话之前，先把手放开，我或许相信一二。
　　卫鬼似乎还是生气，猛地拉了卫道一把，路也并不平整，卫道踉跄了一下，不过这底下到处都是水，也不怕什么，就算摔倒也有水先垫住，再说卫道也不怕摔，卫鬼见卫道站得住，又拉拉扯扯好几次，卫道都没说话，他又小心打量卫道的神色，似乎在观察卫道心情如何。
　　卫道面无表情，于是卫鬼就看不太出来具体情况，只能自己在心里揣摩揣摩。
　　暗想：他这是生气还是没有？怎么看不出来，麻烦。果然可恶！杀了我的鱼还这样嚣张。
　　卫鬼想着想着没再拉扯卫道，只是渐渐到了地方，自己先站住了，看向卫道。
　　卫道跟着停下来，他又不高兴了，心想：可恶！他怎么没走过去呢？
　　卫鬼就抬了抬下巴，对卫道说：“那边，看见没有？”
　　卫道看不出什么，只能看向卫鬼问：“我看不见。”
　　卫鬼气得跳起来问：“你瞎了？”
　　卫道不看他了说：“哦，可能吧。”
　　卫鬼看了卫道一会，忽然拉着人往一边冲了出去。
　　速度极快，和之前玩闹散步似的行动不可同日而语。
　　卫道简直像个挂件被卫鬼拉住不松手，在水里一脸懵地睁着眼睛，半点不知道要去哪里，感觉自己的脑子里哗啦啦响了起来，全是水声，反而身边的冥河水温和柔顺，不仅没有声音，还似乎早早分开两边给二人让路。
　　就很神奇。
　　卫道都没怎么注意的那种神奇。
　　卫鬼又突然停下来，卫道差点冲出去，还是卫鬼拉了他一把才把人扯回来按住，像摆弄一个泥人，让卫道坐下。
　　卫道坐了，卫鬼也坐在边上，挥了挥手，周围忽然也亮了起来，这里是另一片区域。
　　冥河名不虚传，大到几乎没有边际的感觉，在河水深处落实了那个传言。
　　冥河真正的面目是无边无际的另一块天空。
　　卫道想问，你拉我来这里干什么？但是他怕自己开口就吐了，于是没有说话。
　　卫鬼的心情似乎好了不少，看了身边的卫道一眼，语气温和地说：“之前那是我家，这里就是招待客人的地方。”
　　他在心里补充道：当然，你是唯一的客人，之前这里也没有别的，只是为了特意给你看看，我家里多豪华好看而已。羡慕也没有用处！哼，杀鱼贼。可恶。
　　卫道在努力平息身体的眩晕感。
　　卫鬼往前一指，那处忽然就亮了，像游乐园七彩变化的小灯泡。
　　卫道将目光落过去，更晕了。
　　卫鬼介绍了一遍，卫道甚至没怎么听清楚。
　　他就只点头。
　　卫鬼又拉着卫道站起来说：“我带你回去。”
　　“啊？”
　　“难道你以为这里是给你住的地方？我从来不收留客人住宿的。”
　　卫鬼这么说着，看也没看卫道，又以同样的速度原路返回。
　　他再把卫道放开的时候，卫道已经晕晕乎乎，走不动路的样子了。
　　卫鬼坐在卫道面前，只是看着他，看了好半天，卫道回过神的时候，他还一动不动坐在卫道面前看着。
　　卫道问：“你平时也这样来回？”
　　卫鬼笑道：“我平时用不着做事，自然只看泥人玩就是了。哪里像今天这样要招待你呢。”
　　招待两个字，他落了重音，面上有点得意，像恶作剧得逞的笑，不过看了看卫道又变成担忧：“你怎么这么弱啊？”
　　卫道顺口回答道：“我这么弱还真是对不起你了。”
　　卫鬼摆了摆手：“哪里哪里，我不介意的。”
　　卫道点了点头：“我也不介意。”
　　卫鬼笑道：“这样吧，你就住在这里，以后当我的室友好不好？”
　　卫道心想：我虽然有家不能回，又不是要乔迁新居，这怎么能答应？
　　不过，他答应不答应不重要，卫鬼挥了挥手说：“你是担心上面那个胆小鬼吗？他只要不下来，我也不会把他怎么样的，就算他下来了，也不会找到你的，放心好了，你就在这里安心住下，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最后一句说完，他忽然捂住下半张脸，惊讶地眨了眨眼睛，瞪视卫道：“可恶！一定是你施了什么魔法！你个杀鱼贼！我才不会照顾你。”
　　卫道敷衍点头附和道：“你说得对，你不会照顾我，我也不用你照顾。”
　　他问：“我能回去吗？”
　　卫鬼解释说：“你放心，这底下跟上面不一样，随便怎么玩都可以，不必出去，也是一样活着。”
　　他看着卫道问：“这有什么不好吗？”
　　卫道看他的眼睛，他似乎全然认同自己的说法，除了表达有点问题，说出来的话都是真心诚意的。虽然真诚在这里并无必要。
　　卫道没说话，卫鬼不明所以，想了想问：“难道你是担心时间流速的问题？”
　　他笑道：“这就简单了，留在这里很久也无所谓，如果你真有什么急事，那就更要留在这里了，我……”
　　他似乎还想说我会照顾你，打住了，转而说：“我告诉你，这里千百年，上面也未必过得了一日。”
　　卫鬼对卫道抬了抬下巴，信心十足的模样。
　　卫道看着他，眨了眨眼说：“我知道，如果你一定要我住下来。”
　　卫鬼立刻笑道：“这真是太好了！”
　　他拍了拍手说：“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室友了，在这里不要客气，就当自己家一样。我也没什么事，也不用你做什么，你只要陪我玩就够了。这里不用打扫卫生，不用饮食起居坐卧照顾，也不用仆人，不用听蚊子嗡嗡，也不用管什么老婆小子，不用听烦不胜烦的废话和讨厌又恶心的脏话。
　　这里只有咱们俩。高高兴兴的，什么也不必多想。”
　　他看着卫道问：“难道不好吗？”
　　卫道垂下眼说：“很好。”
　　当然很好了，他从来就希望得到这样的生活，但不是这样。
　　不应该是这样。
　　外面卫妖还在等着他，常常不知所踪，传送阵的类犬依旧存在，记忆缺失，直播无法控制……
　　一桩桩的事情都摆在面前，他就是想玩，也不能尽兴，能玩起来，谁不想玩个够？只是不能。
　　没办法而已。
　　卫道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对卫鬼笑了笑说：“这几天，暂且陪你玩玩好了。”
　　他提前说：“如果你改主意了，让我出去就是了。”
　　卫鬼点了点头，看起来很高兴。
　　卫道问：“说起来，你见过常常吗？”
　　卫鬼摇了摇头说：“我又不是阎王爷，这里没有生死簿，死了就死了，才不会留什么名字，平白浪费资源，我有纸张去做本子，有笔墨砚台去写写画画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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