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崩乐坏

　　宵禁的钟鼓声响起。
　　玉逍遥清楚今夜回不去了，只望从公主处脱身后，能在外间的亭子里将就一夜，待天明，再返回宅中向那位留守的友人道歉。
　　小黄门提着灯，毕恭毕敬地帮玉逍遥照着通往承龄宫的路。
　　其实天边还是亮的。
　　他踏进承龄宫的前殿，只见灯火辉煌，将满屋奢华的装饰照耀得熠熠生辉，服侍的宫人低垂着头，分列两侧。
　　“玉少师请入内，公主在院子里等你呢，小人不能陪你去了。”
　　玉逍遥穿过前殿，来到第一重的庭院，一只脚刚刚踏入，一条灰黑毛色的大狗狂吠着迎面扑来，把他吓了一跳，还好那狗被粗链子拴着。
　　狗奋力挣扎着想扑他，狂怒中连口水都喷在他脸上，将链子拽得哗哗响。
　　皋阳公主站在庭院里，甩开鞭子就抽，竟然不是抽那条扑玉逍遥的狗，而是一条安静地蹲在窝里的大白狗。
　　大白狗挨了鞭子，拼命往窝里钻，但狭小的狗窝根本就保护不了它。
　　玉逍遥听着那呜呜的惨叫，直觉不像狗能发出来的，下意识看了看，忽然浑身冰冷。
　　那不是狗，是一个人。
　　一个衣衫褴褛，浑身又脏又臭的人。
　　此人已毫无人的形状，像狗一样四肢着地，满身是伤，旧伤叠着新伤，创口已经流脓。
　　他认出了这个人。
　　莲星痕。
　　那一刻，玉逍遥用了全部的理智来控制自己。
　　他不能理解为何莲星痕会在皋阳公主手上。
　　莲星痕被劫走，应与他离开邪域的时间差不多，但莲星痕明显在此处耽了很长时间，否则身上不会新伤叠旧伤，可这是怎么办到的呢？
　　他想到皇后身旁的那名妖道——
　　没道理，他想，皇后没道理劫走莲星痕，以之前与皇后交谈的内容来看，皇后对此事一无所知。
　　难道是公主听闻皇后要将自己嫁给莲星痕，故而下此毒手？
　　他不忍地看着莲星痕。
　　他无法接受他此时的模样。
　　然而他必须接受。
　　心痛到极致。
　　初次见莲星痕，清冷文雅，仙姿神韵。
　　再次见莲星痕，痴痴傻傻，形容皆毁。
　　而这第三次——
　　莲星痕已失去作为一个人的全部尊严。
　　玉逍遥压抑着情绪道，“公主，你这是何意？”
　　“看门狗不看门！还不该打？”
　　“但不用公主您亲自动手。”
　　“我自己的狗，我自己调教。”皋阳公主挑着眉说。
　　“公主今日请我来，该不会只是让我看怎么调教狗吧？”
　　皋阳公主妩媚一笑，“你跟我进来。”
　　“公主，时候已晚，微臣不便入内室。”
　　“国师在太庙起了法坛为皇家祈福，母后明天就要过去主持仪式了，”她继续笑着说，“我想送她份大礼，请玉少师进来看看是否合母后的心意。”
　　玉逍遥想起那些行李箱，“微臣在这里也能看。”
　　皋阳公主话音一冷，“你再说一遍。”
　　玉逍遥只能闭嘴。

　　“往前走。我叫你停下才能停下。”公主拿着鞭子，负手跟在身后。穿过中殿，这里已没有任何服侍的宫人了。
　　玉逍遥越往深处走，心沉得越低。
　　月华初上，洒下一层清霜。他轻声唱道，“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清音通透，惊艳天地。
　　公主含笑，“玉少师不输宫中伶人。”
　　“若公主能派人取来我宅中之琴，微臣可为公主歌咏至天明——”
　　公主打断他，命令道，“进去。”
　　那间殿大门敞开，视线却被一道屏风阻隔。
　　玉逍遥刚绕过屏风，身后便传来关门声。
　　他回头，看见公主身后毫无预兆地出现了四个人。各自守着一扇门，目光低垂。
　　屏风后，是一个盛满温水的浴桶，旁边有一口大箱子，与他在皇后那里见到的一般模样。
　　箱子里装的，是女人的内衣。
　　他冷冷地说，“公主，这又是何意？”
　　皋阳公主猖狂地笑着，“给我脱光了进去，把自己洗干净，然后滚进旁边那个箱子里。”
　　“微臣跟公主进来，是因为公主说有一份大礼要送给皇后？”
　　皋阳公主笑得十分开心，“那份大礼就是少师你啊，等明天她主持仪式，一开箱子，发现裹着她内衣的太子少师，那场景一定很有趣，说不定连我那位太子皇兄都会吓一跳。”
　　玉逍遥明白了。皋阳公主为和母亲斗气，竟想出这等法子。
　　“恕微臣不能从命。”
　　见他要走，那四名仆从立刻出手相拦，一见架势就是练家子。
　　公主冷下脸来，“我让你脱，你是哪只耳朵没听见。”
　　玉逍遥简直气笑了，“那请公主和这四位大哥先出去，微臣不习惯被人看着。”
　　“我不看着，你跑了怎么办？”
　　“微臣不知道公主有看男人洗澡的嗜好——”他话音未落，公主已一鞭抽下来，玉逍遥应声而倒。
　　长鞭在空中一收，又轻巧地回到了公主手中。
　　她微笑着，眼中闪着寒光，“你最好自己脱，不要逼我动手。”
　　玉逍遥靠在墙边，面上流着血，冷冷地盯着公主，肩处的衣裳被撕去一大片，血慢慢地从底下渗出来。
　　见他此时的模样，皋阳公主不由得心头一荡，眨眼间连抽数鞭，玉逍遥下意识抬手抵挡，袖子立即粉碎，血痕满臂。眼见又是一鞭抽来，他起身要躲，长鞭却如灵蛇般将他绊倒，在公主如铃的笑声中，鞭落如雨，玉逍遥挡无可挡，逃无处逃，被打得极为狼狈。
　　他从未遭遇过此等事，痛彻的鞭伤让他无法冷静地思考。
　　公主忽然停下鞭打，以鞭柄顶起他的下巴，“玉少师，我喜欢你现在的表情。”
　　他带着怒意一把推开公主的鞭子，却又被公主轻而易举地欺身压住，“你现在这副样子，别说母后，连我都心动了。”
　　四名仆从知趣地离开了，还反手锁上了门。
　　听见玉逍遥在情不自禁中发出的细碎喘息，皋阳公主吃吃地笑了。
　　“玉少师，看来你很享受被人这样对待呀。”
　　玉逍遥已无法忍受，下意识抓住她的手，咬牙道，“公主，你不如把外面那头不会看家的狗送给皇后，比起我来，不是更能羞辱她吗？！”
　　皋阳公主的眼睛亮了亮，失声笑起来，“唉呀玉少师，看你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原来想法这么龌龊呀。”
　　“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绝，没有这等气魄，怎么做皇太女！”
　　皋阳公主面上冷了一下，“你果然听到了。”
　　“留我活着，能为公主带来更多好处。”
　　公主轻蔑地打量着他，“我知道你是母后安插在太子宫里的小丑，现在又想来我这里献媚，三方通吃，玉少师，你想得真美啊。”
　　“公主才是想得美，皇后今日得了一样宝物，能保她诞下皇子——”
　　“你说什么？！国师答应过我——”她猛然闭嘴。
　　玉逍遥心头透亮，那妖道果然勾结了公主，“非也，是一位仙人托我将此宝献给皇后。公主应该知道，我此番和长沙王一同去了隐莲世家的封地，在莲家大墓，我见到了灵识天与不染天的众仙道。”
　　公主眼中冒出怒火，“我会信你？！”
　　玉逍遥慢悠悠地说，“公主不妨赌一赌，看皇后下回诞出的是不是一位皇子。”
　　公主跳起来，伸手去拿鞭子，玉逍遥大声说，“公主有这个时间打死我，不如想办法偷走那样宝物。东西是我送给皇后的，长什么样子我自然知道。”
　　“你去给我偷回来！”
　　“此言差矣，皇后收了这宝物，定然放在极隐秘的地方，我是外臣，怎么进得了皇后的禁地？公主就不同了，而且，皇后哪儿知道公主会知道这件事儿呢？她不会提防你，你就更容易得手。”
　　皋阳公主咬着唇看他。
　　“怎么样，”玉逍遥彻底摆脱了方才受制于人的狼狈，“我能往来太子宫与椒房宫，能为公主打通两边的情报，公主是聪明人，应当懂得这意味着什么。”
　　公主反唇相讥，“我有的是渠道，不差你一个。”
　　“公主还是小看我了，我能为公主出谋划策，解决问题，不仅仅是一个传递情报的角色。”
　　公主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了。
　　这个笑容让玉逍遥有一种很不详的预感。
　　“好啊，”她语笑嫣然，“我就考你一考，你若能帮我解决一个眼下的问题，我就用你，否则，太子宫就要重新聘请少师了。”
　　外间忽然传来通报，“公主，皇后的中官来问，玉少师是不是在我们这里？皇后让公主不可为难玉少师，尽早放他回去罢。”
　　玉逍遥看了公主一眼，公主回以冰冷的盯视。
　　“要让那位中官进来看看你吗？”她不怀好意地说。
　　玉逍遥现在这副衣不蔽体的模样要是被外人看见了，还不知道传出去是什么讲法呢。
　　他心头苦笑，真是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他想方设法获取公主信任的时候来。他只能说，“一切由公主定夺。”
　　皋阳公主傲慢地对外面说，“玉少师唱了会儿歌，已经回去了。”
　　等中官离去，皋阳公主微笑着对玉逍遥说，“跟我来。”
　　“公主，你把我最好的一套衣裳毁了，我没法穿成这样跟你到处乱走。”
　　她鄙夷地哼了一声，“行，本宫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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