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途奈何

作者:西沉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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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六】西天行


      西天属于仙界,却不在三天之中,路途漫漫,越靠近西天越是一片虚无,中途只有一座菩提客栈,给六界来往西天的生灵一个歇脚之处。

      菩提客栈人来人往,热闹非凡。重离瞧着窗外压低枝垂的菩提花叶,稍有些失落。

      宝相花节这种盛事,若能同傅云疏一起去,那定是再好不过。只不过,总让他日日陪着自己,良心却又十分过不去。

      他毕竟与自己不一样,担心的事情不只是自己的吃行起居,而是天下人的处境。

      青竹倒是跟没瞧出来他的心绪似的,抱着一大盘瓜子满脸亢奋道:“你再同我说说,你和尊…你和他是怎么好上的?”

      “你问了千八百遍了,烦不烦。”重离无奈,这一路能被他把什么都扒出来了,简直像个街头巷口东家长西家短的八婆。

      “不应该,不应该,他那样的人怎会突然开窍。难道他对你有这意思挺久了么,不可置信……”青竹根本没听到他的话,自顾自念叨,“哎,这可真是,见证历史了,如果让群仙知道,那岂不……”

      “喂!”重离在他耳边大吼一声,“打住,这件事你不能往外说。”

      “为何,难不成他不想承认你?”青竹一愣,“啧啧啧,阿离啊,不是我说你,做人不可以这么掉价的。”

      重离本想反驳,却愣是没找到词儿。他没有同傅云疏聊过这个问题,傅云疏愿不愿在众仙面前承认他,哪怕只是默认,都还是个问号。

      但没聊过不代表没想过。若自己是个单单纯纯的泛仙,即使是男子,光明正大站在傅云疏身边大概不会怎样。然而,他却是厉鬼之身,即使被封印了鬼煞,但和傅云疏仍隔着一道种族的天堑。

      傅云疏说不在乎,仙界众人难道也会不在乎?万一某日,他异族的身份暴露,本就排外的仙族不知会有何反应,但却定然会将两人置于进退维谷之地。

      “是不是他不愿承认你?”青竹又道,“还是说你甘愿做他男宠,不要任何身份?”

      “男宠”这两个字既刺耳又扎心,重离矢口否认:“不是,我们只是…还没聊到这里。”

      “床都上过了,这话题是什么禁区不成。”

      “嘘!”周遭人挤人,这大胆露骨的话让重离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忙制止他,“你能不能注意一下你的言辞,这离西天不远了,虔诚一点!”

      青竹“扑哧”一声掩口而笑:“抱歉,我们蛇就是这样,有什么说什么。不像你们仙族,惯会装清高假正经。”

      “我不是仙族。”重离脱口而出,刚说完便意识到自己仿佛说了些了不得的话,便猛地捂住了嘴。

      “什么?”青竹没听清,“你刚说什么?”

      “没、没什么。”

      青竹从他的脸色里读出几分黯然,笑容渐收,慢悠悠地剥着瓜子皮,沉静下了声音道:“阿离,从你不辞而别三个月,到突然遍体鳞伤的回来,我一直想问你,你去什么地方了?”

      重离自然不答,青竹耸耸肩:“不说也无妨,是去十八层地狱了吧。”

      重离一惊,猛然抬头:“你……”

      “我怎么知道的,是吧?”青竹把剥好的瓜子仁儿放在重离手心,“天梦泽灵气旺盛,我偶尔会去沾沾灵气,不慎就听见了天九跟那个谁的对话。不知他俩是不是太专注了,竟也没发现我。”

      “……”重离无言以对,冷汗不停从脑门上冒了出来。

      “别紧张,我视你为友,不会乱说。”青竹道,“只不过我十分疑惑,他们所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是鬼身。”

      “什么?”

      “我是…鬼。”

      青竹半晌无言,重离的冷汗也没有止住地往下流,手亦抖个不停。

      他也不知自己怎就这么容易地说了出来,这些日子与傅云疏在一起,两人都未提过这个话题。只是有些事,不是不提它就会不存在。

      自己是厉鬼之身,与身边的人、与傅云疏又天壤之别,这点重离从未忘记,甚至已经成了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头。突然说出来,他既惶恐,也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原是这样。”青竹了然地点点头,重新拾起瓜子开始剥壳。

      “你…不说点什么吗?”

      “说什么?”青竹一脸无所谓,“你往四周瞧瞧,八方来客,三教九流,你是人是鬼,谁会在乎。”

      重离擦了擦汗,稍稍放下心来:“说的也是,若仙界的人都能与你一般想就好了。”

      “那你还是别做梦了。仙族最是讨厌,端着架子好似谁也瞧不起。你要想待在他身边久一些,就别暴露身份。”

      话糙理不糙,仙界什么都好,就是这睥睨众生的风气不知从何传来,便垂头丧气地应了一声。

      没滋没味地吃了一堆瓜子,一个扎着双桃髻的花妖小姑娘朝他们走来,手上挽着一枝桃花。小姑娘巧笑嫣然,将桃花枝放在了重离手边。

      重离拿起花一头雾水:“请问这位姑娘,你有何事?”

      “这朵花是帘后那位公子送你的。西天无所有,聊赠一枝春。”花妖轻笑着指了指珠帘后隐隐绰绰的人影,而后飘然走开。

      “哟喂,可以啊小阿离,艳福不浅。”青竹拿过花枝摆弄了一下,笑得不怀好意。

      “说什么呢你。”重离往珠帘后投去目光,只见一道青衣身影拨开珠帘走了出来,白净秀气的脸颊上带着□□风的笑意。

      “清澜?”重离站了起来,没想到在佛祖座前能遇见他。

      桃花还拿在手上,之前在流莺谷的时候,清澜也送过他一枝桃花。说来惭愧,与清澜之间的那点乌龙他早忘到脑后去了,如今一见面,突然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清澜笑道:“将近冬日,百花凋零,我寻觅许久才于暖春之地寻到常开不败的桃花一朵,正巧碰上你,便送你吧。”

      “多谢。”重离局促地挠挠头,“你也往西天去啊?”

      “是呢,宝相花节美名远扬,我闲来无事,也去凑个热闹。”

      重离点点头,有点没话找话:“是这样啊,那你可要与我们同行?”

      清澜微笑着摇摇头:“辜负盛情,我与友人同来,只是来与你打个招呼,稍后便要走了。”

      “啊,好,那你慢走。”

      “嗯,往后你若有空,到妖神境来做客吧。”清澜道,“再会。”

      说罢他转身离去,留下一个还是那般温和的笑容。只是在转身的瞬间,渐渐变得寒冷下来,在唇角凝成了一丝冷笑。

      重离与青竹并未在半途停留太久,终是在宝相花节前一天到达了西天。这一路比想象的还要长些,光是去就花了整四天。

      到达那日,重离收到了傅云疏寄来的纸鹤,字迹一反常态得工整,寥寥数语,询问他西天可好,并道了一句“尺素短,相思长”。如此轻描淡写却诗情画意的表达,让重离多日来的失落一扫而空。

      傅大忙人百忙之中,还没忘了问候自己,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重离绞尽脑汁想回一封好看些的,想破头终于发现一个可悲的事实——他写不来文绉绉的话语,便回了一句“我也想你”,不知傅云疏看后是否会感叹这么些年的文赋教导都喂了狗。

      只是他却不知,长生天这几日并不安宁。

      午后,傅云疏端坐殿前,檀木矮桌上摆着他的松风鸣涧琴,只不过却崩断了一根琴弦。他试了许多种类琴弦代替,却始终再弹不出原有的琴音。

      这琴他珍藏多年,从未断过一次弦。数日前,他同杜若说,他不想再去做无畏的冒险,无论如何,他要护住阿离的性命。

      杜若眼中的震惊如此明显,她没有说什么,手指却因用力而勾断了一根琴弦。

      他低着头说:“对不起。”

      杜若无言,却泪如雨下。她掀翻了烛台桌椅,拂袖而去。本以为她会大发雷霆,甚至疯魔,实际上这些设想过的结果统统没有出现,她只是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多日,不吃不喝,也不应答。

      傅云疏跟她说不上话,照旧亲自将饭食送去她房门口,回来便是修琴。看着手边替换下来的一堆绞缠在一起的废弦,隐约觉得断了的弦大抵是永远修不好了。

      每逢六月六,他总会谈起此琴。那日是他收到此琴的日子,亦是他的生辰,就连重离都不知。

      倒不是故意隐瞒什么,他年岁早已数不清,对生辰毫不感兴趣。而最后一次过生辰,是寒笙死前那一年,他偷偷溜进长生天找自己,送给了自己这把珍贵无比的琴。

      罢了,罢了。

      夙兴夜寐多日,都无法复原,既如此,还坚持什么呢。

      他把琴放进了柜子的最深处,扔掉了那堆废弦,落锁之时,天九在一旁瞧着,竟有几分欣慰笑容浮现了出来。

      “你笑什么。”傅云疏疑惑道。

      天九笑道:“没有,我只是觉得这样最好,人总归是要向前看。”

      傅云疏并不感怀,反嗤笑道:“从前怎不见你说这些话,如今跑来放马后炮。”

      “从前何敢,多说一句不顺心的话,便要甩脸子。”天九道,“那么杜若姑娘她……”

      傅云疏拿不准杜若这沉寂的回应,亦不知她是否会做出些破格的事,便叹道:“本座愧对于她,无计可施。这几日她若有什么动向,你多照顾着点。”

      “是。”天九答应道,“阿离这孩子挺神奇的,能把你这么固执的人给拉回来,当好生谢谢他。”

      “行了,话真多。”傅云疏皱皱眉,忽又犹豫下来,“谢他,怎么谢?”

      “这…我不过随口一说。”天九道,“不过要想哄他开心,方法岂不多得是。”

      “比如?”

      天九不语,忍笑看着他。傅云疏轻咳一声,掩饰道:“看什么看,有话快说。”

      “我着实不懂,你和阿离出去那几日不是挺好的么,怎的一回来又成了这样。”天九道,“虽有两面,始终却是同一个人,怎会有这样的差别。”

      傅云疏略感心烦,他倒也不是两眼一抹黑,只是总有种想法都教人剥离出去了的感觉,道:“本座怎会知道,花言巧语什么的,本座学不来。”

      “那你问错人了,我也不懂。”

      此君臣二人在这种事上如出一辙,说好听些叫做性情冷淡,说难听些就是一对呆头鹅。

      傅云疏道:“你提醒本座了,是时候该替你物色一位郎君了,照此情景下去,你必定嫁不出去孤独终老。”

      “哎,如何扯到我身上……”

      傅云疏觉得这种事若要询问下属,必定惹人猜想,询问阎罗这个被人甩过多次的倒霉蛋更是不靠谱,于是便把目光放在了重离私藏的一堆戏本子上。

      他也想看看,重离这些爱不释手的戏本子,都大放了什么厥词。

      戏本曰,讨心上人欢心,必要真心以待,切莫敷衍。

      戏本又曰,讨心上人欢心,便如孔雀开屏,雄鹰展翅,必要时可使出十八般武艺。

      戏本还曰,讨心上人欢心,且先了解他所喜何物,再投其所好之。

      戏本曰了几百条,傅云疏总结了一下,都是一些十分正确的废话,唯有《花阴记》一篇有些意思。

      这是一册画本,是执笔人以画作记录下与心上人的日常相处,悲欢离合。后记有言“待年华老去,重温此书,再拾朝花”。

      傅云疏想到,或许在阿离回来之前,可以给他准备一份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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