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如菟

　　项灵犀心里有点别扭，赌气多吃了一块水晶糕，回去又吐了一回，不禁暗自后悔。
　　同别人生什么闲气？她和郭嫔一年也见不了几回，到底身子是自己的，还连累卫漆夜里只睡了一个更次，真是因小失大。
　　元日早晨大朝会，皇帝服衮冕受百官朝贺。
　　项灵犀心里记着这事，清晨身边朦胧感觉到动静，强行驱散困意，努力睁开双眼，叫小萦拿酸梅过来，含一颗在口中，终于清醒了些，起身更衣。

　　卫漆刚用过朝食，正在内侍宫女服侍下更衣，礼服穿着繁缛，层层装束分明。
　　项灵犀悄悄绕过屏风，看见内侍正在为他加冕。冕冠上的十二行白色旒珠垂在他面前，晃动的阴影衬得面容威严莫测，赤色缨带绾系在下颌上，又显神圣端庄。

　　卫漆余光看见她，微微偏脸望过去：“怎么起来了？”
　　项灵犀走到近前，近到能看清他衣上的日月星辰纹饰，盈盈拜道：“妾贺陛下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卫漆微扬起唇角：“朕贺贵妃如逢花开，岁岁常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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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青殿内一片宁静，连鸟鸣声也没有。宁静却被一声压低的喷嚏打破。
　　浅眠的郭太后被惊醒，再不能入睡，常年失眠积压的头痛让她充满戾气，厉声唤来发出声音的宫女，在宫女跪下时用力踹去一脚。
　　宫女毫无防备，低呼一声，滚倒在地。
　　郭太后仍觉不解气，让那宫女跪伏在床下，起身拿起金簪狠狠戳刺她的手，直戳得鲜血淋漓才松手。
　　宫女伏在地上不断颤抖求饶，郭太后喘了口气道：“拖下去！堵住嘴杖毙！”
　　内侍宫女个个噤若寒蝉。郭太后这几年越来越容易暴怒，从前还没有因为这样的无名火处死过奴婢，往往打骂一顿就过去了。

　　郭太后发泄完情绪，靠回床上，内心空虚麻木。
　　她倾注全部心血的儿子早早没了，偏剩个不孝的冤孽折磨她，虽有个勉强算听话的侄女，也不中用，蠢笨如猪只会坏事……
　　郭惠那蠢材哪天派人去尚药局不好，偏挑除夕那天，还毛手毛脚办砸了，闹到皇帝跟前，被那下作楚女当众发落，不会反击只会哭丧……把她脸面都丢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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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丽景殿内。
　　郭惠早已将除夕浸泡过花椒水，用来催泪的的帕子烧掉，只觉心情舒畅，吃着一碗热腾腾的羊肉馎饦，吩咐道：“这三月月钱减半，吃穿用度或许不够，新衣就不必裁了，首饰更不用打，第一要管饱肚子。左右不能出去，吃食上再不能亏待自己，肉食甜食都多多地做来，给东西配殿的陈美人和王才人也分一分。”

　　春风吹开百花之时，丽景殿上下齐齐被吹过似的丰润了一圈，连屋檐下的雀鸟都是别处没有的浑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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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柳新绿，海棠娇红，在白瓷瓶中依偎绽放。
　　项灵犀写下一首绝句，放下笔，吹干墨迹，供奉在瓶边。素笺上的簪花体端正秀媚：
　　春来花又发，颜色似从前。折向青丝里，相思在鬓边。

　　项灵犀静静坐了一会，手抚上小腹，里面轻轻蠕动了一下。
　　“阿娘，我有孩子了，最近他会动了，像鱼儿吐泡泡一样，感觉很奇妙。当年我在阿娘肚子里时，是不是也是这样？”
　　“夫婿待我极好，是世上绝无仅有的良人，我能遇见他，是不是因为阿娘在暗中保佑我？”
　　“不知不觉已经十年了……阿娘，我很想你……”

　　等她同阿娘说完话，小萦上前轻声道：“贵妃，义阳长公主和宁陵王妃来了，在正殿候着。”
　　项灵犀点头：“先回去更衣。”
　　虽说这阵子宁陵王妃和阿婧一起成了常客，往往阿婧来分享育儿心得，宁陵王妃也跟着来听，但她一袭素服见客到底不妥，要换一身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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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婧看见她道：“你这肚子还不显怀，这翠绿裙子和你的纤纤细腰倒是般配，柳枝般轻盈！”
　　宁陵王妃也说道：“贵妃如今月份有四五月大了吧？竟看不大出来。”
　　项灵犀微笑道：“其实肚子有凸起，只是隔着衣裙不显。”
　　卫婧笑道：“你这好皮肤更惹人嫉妒，远看月亮似的，白得发光，近看不只白，还细嫩，我怀腓腓后头几个月时颈子又黑又粗糙，本来就不白，那阵子更是黑得像抹了墨，家里镜子都收起来了，我一照就心烦……”
　　项灵犀道：“天下有各式各样的美人，环肥燕瘦，各有姿态，我看阿婧的蜜色皮肤觉得甚美，和阿婧明丽大方的五官正相配，穿上胡服更是英姿飒爽，若施了白妆反倒不出挑了。”
　　卫婧大笑：“快别夸了，自从生了腓腓我已经看开了，谁说女子一定要白过男子？我这样也觉得挺好，再夸我我就要得意忘形了。”
　　宁陵王妃杜若说道：“杜若来平城前曾随父兄看过诊，有不少孕妇请我看男女，民间也有各种说法，有从口味琢磨的，有看肚尖肚圆的，有看皮肤粗细的……”
　　项灵犀和卫婧一齐望过去：“果真？看得准么？”
　　杜若笑道：“有些准，有些不准。其实家父教过我诊脉的法子，不过月份大了才切得准。”
　　项灵犀好奇道：“像我这么大呢？”
　　杜若谦逊道：“杜若愿意一试，若说得不对请贵妃轻罚！”

　　于是项灵犀将右手手腕向上放在软枕上，杜若净了手，将手指搭在项灵犀脉搏处，片刻后换到左手。
　　杜若放下手道：“杜若不才，从脉相看贵妃所怀七成是公主，三成是皇子，一般来说月份在六月大以上会切得更准。”
　　项灵犀轻轻点头，暗自庆幸，如果是女儿就好了，将来不容易遭到皇后的猜忌，能拥有一个快活无忧无虑的童年。
　　卫婧饶有兴趣道：“再过一月就能确定无疑？没想到五哥竟娶到一位女神医！”
　　杜若摆手，脸颊微红：“长公主莫取笑我，论医术我不及家父十一，更别说真正的神医了！长公主和贵妃若不嫌弃，叫我阿若便好。”
　　两人笑应了，项灵犀道：“山中人兮芳杜若，阿若的名字读着就有一股扑面而来的幽幽冷香。”
　　杜若笑道：“杜若也是一味药草，能消肿止痛，有些虫蛇咬伤可用它外敷伤处。”
　　卫婧道：“原来如此。既然我们熟识了，今后底下相互间就叫名字，少用些敬语谦词，没的弄生分了。”

　　待卫婧和杜若告辞后，小萦来禀报：“先前贵妃和长公主、宁陵王妃刚坐定，忽然有长治县的人进宫，请了画屏宫女去，听说还叫了几个来仪殿的宫女。”
　　项灵犀蹙眉：“因为什么事？”
　　小萦低声道：“来人说得含糊，似乎和去年平城那案子有关。”
　　项灵犀眉头蹙得更紧，怎么平城那案子还没完结，反倒牵扯越来越广？怎么会扯到她殿里的人身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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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时三刻，项灵犀午睡刚醒来，听说画屏回来了，起身更衣，把人叫了过来。
　　画屏进来回禀道：“官府的人是来问尺素宫女，问得很细，特别关于奴婢与尺素宫女最后一次见面的情形，奴婢觉得他们对尺素宫女发病一事十分在意，还问了奴婢和来仪殿几个宫女知不知道尺素暗地里在服什么药，大家都不知道。”
　　“倒是有宫女说尺素爱吃绿豆汤里的绿豆，每回上头赏赐绿豆汤下来，她都把绿豆吃得一干二净，甚至有绿豆没煮烂，她竟也都吃了。奴婢觉得奇怪，因为尺素从前并不爱吃绿豆，加上民间有绿豆解毒的说法，奴婢便想，尺素会不会是因为中毒才会那样反常……”

　　项灵犀问：“长治县的人可曾提起尺素和毁容女那案子有什么关系？”
　　画屏摇头：“他们问了尺素同谁交恶，有没有仇人。奴婢问尺素是不是和平城的人命官司有关，他们没有说，只说等真相大白自然就知道了。”
　　项灵犀沉吟，既然官员进宫查探，那么一定会调查来仪殿的证物。

　　次日采菱传来消息，尺素的手书和身契作为证物已被取走。
　　项灵犀等了几天，终于等到案情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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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年九月仵作在死者胃里发现毒物，十月验出毒物成分，有信石、辰砂，伴有江米残渣。并查证死者八月初十入住城南客舍，八月十五早离开客舍，在城南药肆购买辰砂二钱，八月十六前往长治县衙，八月十七在县衙狱中死亡。推测死者提前服下江米包裹的毒物，后在长治县衙毒发。疑点是信石和辰砂出处不一，信石来源不明，死者身份不明，携带图画动机不明，去年十一月调查中断。”
　　“今年元月获取新线索，有人指认客舍主人盗窃死者手牌，查获手牌对死者身份调查有重大进展，证明死者出宫年份并非去年，即绍业九年，而是绍业六年。现推定死者为绍业六年秋失踪的宫女尺素，证物俱已呈上，请闻上意，是否重新调查裴氏十五娘？”
　　施政殿内，长治县令禀报完案情，额际生汗。
　　卫漆翻看完奏疏和证物道：“该查则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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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会结束后，郭太后亲自登临北辰殿，谆谆教诲：“朝堂上的话言官都说尽了，老妇也不想惹陛下厌烦，只是陛下就快而立了，如今项贵妃又有了身孕，是时候定下皇后人选了。选个贤后掌管后宫，方好免除陛下后顾之忧，陛下意下如何？”
　　卫漆反问：“郭太后属意谁家？”
　　郭太后殷切道：“自然是裴家十五娘，那孩子我看着甚好，比裴九娘当年更懂事许多，对陛下更是一片痴心，这些年一直苦苦等着陛下。”
　　卫漆淡淡道：“郭太后想必不知道长治县命案最新案情推演，裴十五娘正待深入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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