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玥传

　　一大清早，司徒府练武场上呐喊声一片，数几十名弟子正在努力练功。徐铃兰极其严厉的盯着他们练功，时不时纠正一下动作。一弟子急匆匆进来通报道：“徐师姐，门口有位姓徐的姑娘找您。”
　　徐铃兰脸上一怔，眸中闪过一丝凌厉和复杂，淡淡道：“我知道了。”
　　司徒暮云今儿难得起了个大早，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打足精神往练武场走去。场上弟子练的正认真，见司徒暮云过来，一脸惊讶道：“暮云公子，你怎么来了？”
　　司徒暮云似笑非笑道：“怎么？难道本公子出现在这里很奇怪吗？”
　　那名弟子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赶紧道：“不奇怪，不奇怪。”
　　司徒暮云左右看看，颇感意外道：“大兰去哪了？”
　　那名弟子回道：“徐师姐刚出去了，听说门口有位姓徐的姑娘找她。”
　　“姓徐的姑娘。”司徒暮云顿了顿，眸中闪过一丝惊讶，叮嘱了一句“你继续练，好好练。”说完，忙转身大步朝大门口赶去。
　　司徒府大门口，一蓝衣女子柔柔一笑，张口唤道：“姐姐，好久不见，甚是想念呐。”
　　徐铃兰脸色一沉，语气如霜道：“徐千柔，我提醒你一句，我娘亲只生了我一个。”
　　徐千柔知道她心里并不承认自己这个妹妹，不过没关系，自己心里也未必真的认她这个姐姐。她眼波一转，笑盈盈的提醒道：“姐姐，你我终究是同一个爹爹生的，这可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这徐家堡堡主叫徐安平，徐铃兰是徐安平的大夫人秦如似所出，这徐千柔则是二夫人婉儿所出。这徐铃兰和徐千柔虽是同父异母的姐妹，但两人自小不在一起长大，加上徐铃兰六岁丧母被托孤司徒府后，数十几年间从未回过徐家堡，她对面前这个所谓的“妹妹”，不得不说很是陌生。再说生母秦如似的死和徐千柔的生母婉儿也有脱不了的干系，所以她对眼前这个所谓的妹妹不仅没有半分感情，心里甚至还有几分隔阂。
　　徐千柔对她的态度并不关心，简洁道：“爹爹病重，他想见你一面。”
　　徐铃兰眸中一讶，瞳孔不自觉的缩了缩。那个被称为爹的人狠狠的辜负了自己的娘亲，也从未尽过半分当爹该尽的义务，可是毕竟自己身上流着他的血，听到他生病的消息还是免不了情绪微微动荡。她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语调平淡道：“他的事与我何关？”
　　徐千柔似乎有意试探她的耐力，有意无意道：“姐姐，我知道你记恨爹爹记恨我娘。可是，感情不是一厢情愿的事，终究需要两情相悦。爹爹虽贵为堡主，却始终不过是一介凡人，他娶我娘亲不过是选择了爱情而已。而我娘亲一介柔弱女子，嫁给一个疼她怜她的男人，也并没有什么错。千儿以为爱情的世界里没有先来后到，不被爱的那个，才是第三者。姐姐，你觉得千儿说的可对？”
　　她的话看似句句真情实意的劝解对方，实际却句句如刀子般刺痛着徐铃兰的心。她这是故意在提醒徐铃兰，她的娘亲，才是徐安平和婉儿两人之间多余的第三者。
　　徐铃兰微微敛了敛眼神，语气不带半分温度道：“徐千柔，收回你刚才的话。你给我记住，徐家堡的原配夫人只有一个，便是我娘秦如似。”
　　徐千柔见她动怒，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意，皮笑肉不笑道：“姐姐别生气呀，千儿素来说话直爽，若哪句你不爱听就当妹妹我没有说过罢了。只是，妹妹不得不再多说几句。不管爹爹当年做了什么，事情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姐姐又何必苦苦揪着不放？如果姐姐真的觉得当年爹爹做错了，这趟回去不正好给爹爹提个醒，也好让爹爹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吗？其实为人子女，又哪能真的和自己的爹娘计较，千儿想这个道理姐姐也是懂的。如今爹爹病重，姐姐若不肯回去看他，当真不怕落实了旁人口舌说姐姐心胸狭窄，记挂旧仇，不忠不孝吗？若真如此，姐姐肯忍，千儿听了也是心里不舒服的。”
　　徐千柔这番话说的当真高明，她故意轻飘飘的掠过当年徐安平背弃秦如似之事，就是想暗示徐铃兰当年徐安平对当年自己做的事情从未有过半分后悔，他也从未觉得自己做错过什么，反倒是徐铃兰心中一直记恨此事倒是有些心胸狭隘了。她顺便告诉她在徐家堡弟子们的心中，她就是一个心胸狭窄，记挂旧仇，不忠不孝的女儿，存心给她心里添堵。
　　徐铃兰听了这番话果然眸色暗沉了几分，她没想到徐安平对当年之事竟无半分亏欠与愧疚，她为娘亲当年的遭遇感到不平在众人眼中竟是心胸狭隘，记挂旧仇。她握紧掌心，有些心灰意冷道：“你告诉他，我是不会回去的。如果没什么事，你以后也别再来找我。”
　　徐千柔盯着那抹转身绝然远去的背影，脸上毫不掩饰的一副阴谋得逞之色。她身后跟着的蓝衣侍女上前两步，语气中带了恭喜道：“大小姐，阿怜觉得这徐铃兰是再也不肯回徐家堡了。”
　　徐千柔嘴角勾起一抹狠辣，道：“本小姐刚有意刺激了她一番，她若不肯回去则罢，若还肯回去，说明她远比本小姐想象中的难对付。”
　　阿怜附声道：“大小姐心思缜密，智慧过人，这徐家堡堡主之位再也没有比您更合适的人选了。就算这徐铃兰改变主意，可这徐家堡也不是她想回就回得去的。”
　　徐千柔满意的勾了勾嘴角，道：“阿怜，知我者莫过你。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是，大小姐。”阿怜点头应道。
　　待那两道人影走远，司徒暮云方从大门后走出来，他咋舌道：“什么心思缜密，智慧过人，本公子看你们是蛇蝎心肠，阴狠歹毒。可惜大兰一根筋，才会轻易上你们的当。本公子脑子最好使了，遇上本公子这样的鉴妖高手算你们运气不好，任你们二人如何作妖，本公子都定会灭了你们这妖怪，哼。”
　　徐铃兰再次回到练武场，她脑中不由自主的想起刚才徐千柔的话，莫名心烦气躁。她满心的情绪无处发泄，索性拔出两把板斧，发狂般舞了起来。
　　“徐师姐今日怎么了，两把板斧舞的格外生猛。”
　　“徐师姐要心情不好可千万离远点，要不这一板斧下来，定是伤亡惨重。”
　　“有道理有道理，我已经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我们还是快走吧。”
　　众弟子见情况不对都趁机溜掉了，只留下徐铃兰一人在练武场尽情发泄。烈日之下，她的心却如沉寒潭，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徐铃兰的母亲秦如似和司徒暮云的母亲穆云裳同出师门，两人关系甚是要好。在一次捉妖行动中，秦如似偶然结识了徐家堡大弟子徐安平。徐安平见秦如似英姿飒爽，举止洒脱，又法力高强，便心生仰慕，想方设法接近她。时间久了，秦如似渐渐被他的温柔体贴打动，徐安平见她芳心动摇，趁热打铁表白她。秦如似生性豪爽，开口道：“徐安平，你若想我嫁你，便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热恋中的男人永远都觉得答应对方的事情没有做不到的，徐安平毫不犹豫道：“莫说一个，便是十个百个我也答应你。”
　　秦如似认真道：“只需答应一个便好。你若娶我，便终身只能娶我一人，不得另娶她人。否则，我定一板斧砍了你，再一板斧砍了那女人。”
　　徐安平一听，当即对天发誓道：“我徐安平，对天发誓，这辈子只娶秦如似一人，若违背誓言，心甘情愿死于板斧之下。”
　　秦如似笑道：“我本出生武将世家，从不信誓言，但我相信你一片真心，我愿意嫁你。”
　　两个人有情人就这样幸福的走到了一起。只可惜徐安平是个野心极大的人，他不甘于一辈子只是个小小的捉妖师，一直积极表现。秦如似体贴夫君，加上她两把板斧使得出神入化，婚后一直陪同徐安平斩妖除魔，立下许多战功，使他在徐家堡有了举足轻重的地位。后来徐家堡堡主病重，临死前他将徐家堡堡主之位传给了徐安平，并将幼女托付于他。
　　徐安平终于坐上了徐家堡堡主之位，好不得意。加上这个时候秦如似怀孕了，徐安平更是日日欢心，仿佛他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可惜这样的幸福并不长，就在秦如似产下胎儿那天，徐安平却再也开心不起来。他连叹几声，惋惜道：“可惜是个女儿，我终究不能将徐家堡交到女子手中。”
　　他的话深深刺痛了秦如似的心，她原本性格直爽，加上产后情绪不稳定，当场怒道：“想不到你竟说出这样的话。我秦如似不也一样同你一起斩妖除魔，你说，女儿究竟哪一点比不了男儿？”
　　徐安平浑身一颤，失望道：“秦如似，你是不是同所有人一样，打心眼里看不起我徐安平？”原来徐家堡的人虽面上对徐安平恭敬，私底下却无不议论他靠秦如似才有了今天的地位。他虽内心介怀，但因为感激妻子的付出，也就当做不知。可如今，秦如似竟敢当场质问他，莫非在她心里也觉得没有秦如似就没有今天的徐安平么？
　　秦如似心中一痛，她若不是真心喜欢他，欣赏他，又怎会嫁他，助他，为他生儿育女。可是自己付出了这么多，却终究得不到他的信任，外人的几句风言风语，他竟放在了心上。她失望道：“徐安平，你若觉得是便是。”
　　徐安平不可置信的看着她，许久，方吐出几个字：“好，很好。”说完，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头也不回的走了。至那日起，他便再也没有踏入过她房间一步。
　　三年后，徐安平娶了二房，也就是徐千柔的娘婉儿。婉儿本是徐家堡一名最不起眼的女弟子，因习武没有天分，加上性格软弱，时常受人欺负嘲讽。一次婉儿又被人嘲笑欺负时，恰好被徐安平看到，他便替她出了头。婉儿自此芳心暗许，为了靠近徐安平，她常常半夜三更还在拼命习武。
　　一天晚上，徐安平撞见婉儿习武，便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练武？”
　　婉儿低声道：“婉儿自知资质愚钝，所以只得勤加练习。”
　　徐安平笑道：“你一个女孩子，武功再好又如何？倒不如寻个好夫家嫁了罢。”
　　婉儿扬起脸看着他，倔犟而又委屈道：“婉儿知道自己身份卑微，武功又差，在堡主眼中什么都不是。可是在婉儿心中，堡主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婉儿只想好好练武，永远追随堡主，从未想过其他。”
　　徐安平闻言一怔，他第一次认真的打量起眼前这个柔柔弱弱的女子。她的眼里含了泪，脸上因气恼而涨红，他心中一软，情不自禁将她拥入怀中。婉儿性格柔弱，与秦如似的刚强完全不同，他怜她惜她，竟萌生了娶她的念头。
　　那日，秦如似得知徐安平大婚的消息，惊愕过后，立马提了两把板斧过来寻他。她指着徐安平，一字一句道：“徐安平，我只问你一句，你可还记得我当初说过的话？”
　　她知道他今日能做出背叛自己之事，定是早已忘了当初他对自己的承诺。所以，她只问他还记不记得当初自己答应他时说过的话。
　　徐安平没想到秦如似会来，他沉默半响，艰难道：“记得。”
　　秦如似冷声道：“当日我曾告诫于你，娶我，便终身只能娶我一人，不得另娶她人。否则，我定一板斧砍了你，再一板斧砍了那女人。你今日竟违背此约定，便不要怨我清理门户。”
　　徐安平原本对她心存愧疚，见她丝毫不退让，索性理直气壮道：“男人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吗？你素来不拘小节，今日难道容不了一个婉儿？再说媚儿素来温顺，善解人意，有她陪着，你还少些孤单寂寞，也不至于心情晦涩至此。”
　　秦如似浑身一颤，凄惨一笑道：“这三年，我早已孤身一人习惯了，何需人陪？”她手中板斧一挥，朝徐安平砍去。
　　婉儿急的大喊道：“不要啊。”
　　秦如似见她冲上来，秀眉一皱，挥斧朝她砍去。婉儿腿下一软，跌倒在地。可是，那一板斧终究没有落下来。秦如似低头看了一眼腹部，刺眼的鲜红色从她腹部涌了出来，他竟拔剑伤了她。秦如似就像被雷劈中一般，一动也不动。
　　徐安平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涩涩道：“我不是有意伤你，只是婉儿已经有了身孕，我必须保护她和孩子。”
　　秦如似两把板斧“哐当”落地，发出一声极其刺耳的碰撞声。她盯着对面这个男人看了许久，仿佛从来都不曾认识过他一般，半响，方低吼道：“徐安平，你可还记得我秦如似才是你的发妻，你还有一个三岁的女儿，你又何曾保护过你的妻与儿？”
　　空气仿佛凝固一般，徐安平呆呆的看着她一言不发，眸中神色复杂，不知是震惊还是愧疚。秦如似生生的逼回眼泪，只留下一句“徐安平，你给我记住，不是你不要我了，而是我秦如似休了你。从今以后，你我二人，再无瓜葛。”
　　那日回来后秦如似便病了，日日咳血，加上月子积郁，身子更是一日不如一日。她带着徐铃兰搬到徐家堡一处偏僻之地雅静小阁，一心只教女儿练武，再也不理徐家堡之事。又过了三年，徐家堡再次传出了徐安平和先堡主女儿大婚的消息。
　　这一次，秦如似得知消息后却格外平静。她没有忧伤没有难过，仿佛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做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她一个人，静静的坐了许久，然后写了一封书信，托自己的贴身丫鬟阿浣带着书信和年仅六岁的徐铃兰去司徒府找穆云裳。就在那天夜里，她拼命咳嗽，咳了许多血，孤零零的去世了。

　　徐铃兰的心里充满了哀痛，她越武越快，快到耳边只有风呼呼刮过的声音。司徒暮云匆匆赶来，见她如此发狂，担心她伤到自己，急的大喊道：“大兰，你停停。”
　　徐铃兰全身充斥着悲痛，她根本停不下来，一心只想要发泄。司徒暮云皱了皱眉，心下一狠，飞身上前，一剑刺出，徐铃兰顺势一板斧下去，那剑活生生断成了两截，哐当一声掉落在地。司徒暮云被逼的连退好几步，他惊出一身冷汗，道：“大兰，你下手也太狠了。”
　　徐铃兰握紧了板斧，木然的看着他道：“你是活的不耐烦了么？”
　　司徒暮云一脸郁闷道：“本公子活的好好的。只是，不这样你能停下来？”
　　徐铃兰默了默，收了板斧，转身正待离去。
　　司徒暮云忽大声道：“大兰，就你这性格若说驴倔只怕是委屈了驴。该面对的迟早都要面对，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徐铃兰驻住脚步，转身看向他，沉声道：“你都知道了？”
　　司徒暮云有些心虚道：“我可不是有意偷听的，是无意撞见，顺便听了那么一会。”
　　徐铃兰眼神飘了会，淡淡道：“我的事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司徒暮云气的大骂道：“徐铃兰，亏本公子一直把你当朋友看，现在看来，你根本没有把我们当朋友看。”
　　徐铃兰脸上一怔，忙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自己的事情不想劳旁人费心。”
　　司徒暮云恨铁不成钢道：“若我们不费心，就你这一根筋，只怕被人吃了连骨头都不剩半根。徐家堡有你娘的心血，你真的甘愿放弃？我司徒暮云认识的徐铃兰从来都不是遇到问题只会逃避的弱者，而是敢于面对困难，勇往直前的勇者。”
　　徐铃兰浑身一颤，脑中浮现出秦如似的声音。她说：“铃兰，代表着坚强，勇敢。娘亲给你取名铃兰，是希望你以后不管遇到任何困难，都要勇往直前，永不言弃。”
　　司徒暮云从未见过她如此神色，有些不忍心道：“大兰，我想说的是你若想好了，我们愿意陪你一起回徐家堡。”
　　徐铃兰瞪大眼睛看着他，呐呐道：“我们？”
　　司徒暮云一脸认真道：“对，我们。不管遇到什么事情，我和宸弟永远都会陪在你身边，司徒府也永远都是你最坚强的后盾。”
　　徐铃兰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低低道：“谢谢你，暮云。”她抬头看向天空，因为只有这样，眼泪才永远不会流下来。

　　第二日，徐铃兰已经决定好启程回徐家堡。她素来果断，有些事情既然已经决定要去做，那就没必要拖延。她要回到那个母亲失去一切的地方，替她讨回属于她的一切。
　　司徒宸翼跳上了马，他勒住马头，转身看向后方。他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又是期盼又是害怕，过了好一会，后方始终没有任何动静。他脸上闪过一丝落寞，闭了闭眼，脚下一蹬，准备赶路。
　　“得得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这片平静，一个婉转的声音高喊道：“等等我。”
　　司徒宸翼眸中一亮，连忙调转马头，策马迎上前去，喜道：“玥儿，你来了。”
　　昙玥勒住马头，轻轻点了点头。她看向徐铃兰，微微一笑道：“大兰，算我一个。”
　　徐铃兰脸上荡开一缕温暖的笑，爽快道：“好，玥儿，我们一起。”
　　“驾驾驾”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响起，扬起一片尘土，一行人风尘仆仆的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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