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指花癫

作者:见空未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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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鱼宴



      回到宿舍,老四把从取款机上取来的钱还给了我和柱子。然后,我们对着放在地上的那堆鱼发呆。

      我建议先把鱼剖开,内脏去掉,否则很快会发臭。没冰箱就没法存放,只能一次性全部解决。怎么解决?令人头痛的问题来了。

      宿舍里没法做菜,且不说有限电措施,电流一旦过大自动跳闸。就连厨房用品,我们也什么都拿不出来。

      柱子提议说,拿到校外小菜馆给些加工费,让他们帮忙弄。我说肯定不行,今天周六他们生意好着呢,谁愿意接这个无利可图的活儿,要不多给钱,要不再点几个他们的菜,可是这样我们划不来。

      至于宿管员赵老伯,我们更没得指望,平时就没什么交往。

      不过说到宿管员,我倒突然想起个人来——沈晶冰。

      上次听她说过,她和女生4号楼的宿管阿姨关系不错。可以在宿管阿姨家把菜烧好,然后端到沈晶冰宿舍开个全鱼宴,班上女生只要愿意的都来吃。我把这个想法跟他们俩一说,他们马上附和,我知道他们另有所图。

      然后,我们拿削笔刀把鱼掏洗干净,柱子开始给沈晶冰打电话,沈晶冰说‘行啊,蒙古人有全羊宴,我们有全鱼宴,江南气息扑面而来’,声音大得让柱子差点把手机伸出银河系。

      老四给老五打电话说‘你抽空回宿舍提两条鱼回家’,完了又开始拨号码,我猜他是要给凯子打电话,就说‘凯子就算了吧,不要打搅他的温柔梦乡,他正和晓静妹妹一起卖风筝呢’。

      一切安排妥当,我们留下两条鱼在水槽里,其余的全拎到了4号楼。

      沈晶冰、林若曦、潘笑、谢之媛在一楼宿管阿姨家门前等着。阿姨大概有五十多岁,看着很和蔼,身边跟着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和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应该是她的孙儿辈。

      主厨的是潘笑。她是个很可爱的小女孩,性格像她的名字一样,活泼爱笑,之所以说她是‘小’女孩,是因为她看上去像个高中小女生。

      谢之媛切配料,宿管阿姨在旁边提示着各种调料的摆放位置。林若曦和沈晶冰负责跑上跑下端菜。我们男生什么做不了,女生宿舍毕竟不是我们可以随便出入的地方。

      一个多小时后,菜全部上齐。当然少不得给阿姨家留两大盘。

      全鱼宴席设617,沈晶冰的宿舍。赴宴的除了刚才忙碌的几个人,还有黄珊珊和徐海莺,钟欣和严鸢,都是班上的女生。

      清蒸鲫鱼、糖醋草鱼、葱香鳜鱼、红烧鲶鱼、熘鱼片、酸菜鱼、爆椒鱼块、鱼头豆腐汤,可谓琳琅满目。

      沈晶冰拿了个空脸盆去食堂打饭,回来的时候我们还以为她会捎带几道别的菜品,但是没有,她说这是为了保证全鱼宴的纯粹性。

      要开饭的时候,柱子看着林若曦,几度欲言又止。我知道他当着班上这些女生的面开不了口,于是装作随意地问林若曦:

      “我的那个老家人呢?有好些天没见她了。”

      “姜娟呀,大概在宿舍吧,怎么?想她了?”林若曦似笑非笑。

      “哪里,也就问问。你看这么多菜,不如把她叫来一起吃吧?”我说。

      林若曦夹了一块鱼肉,细心的抽出鱼刺,说:“怕是不会来呢,她这几天心情不好。”

      柱子刚拿起的筷子立刻放下了,说:“怎么了她?”

      沈晶冰说:“心情不好就是心情不好,哪那么多废话。来,吃鱼。笑笑,媛媛,你们俩最辛苦,多吃点。”

      林若曦看着柱子说:“女孩子的心思你们哪里会懂。”

      奇怪,她明明是对柱子一个人说,为什么要加上代表复数的‘们’字,她成绩那么拔尖,不应该出现措辞不当的。看来女孩的心思确实难懂。

      柱子不再说话,只顾闷着头扒饭。

      老四也心不在焉地吃着。有时见他夹了块鱼在碗里,剔出骨头后,把鱼肉扔在桌子上,鱼骨头被他塞进嘴里,发现不对,吐掉骨头再去夹鱼,筷子伸到半路又停住了,再缩回来放进嘴里,吧唧几口空筷子,然后低着头对着碗里的白米饭出神。

      大家看见他这么奇怪的举动,一个个瞠目结舌,他却浑然未觉。要不是潘笑突然说话,这场无声电影也不知演到什么时候。

      “赵宗林,我做的菜这么难吃吗?”

      老四哆嗦了一下,抬起头‘啊’了一声,连声说:“没有,没有,好吃好吃。”

      我要是开通了天眼,一定能看到老四的魂魄这会儿正一哧溜钻回他的身体。

      凭心而论,潘笑烧得这些菜虽说不上味道绝佳,但也算是口味纯正了,难得的是她能把鱼做出这么多花样来。她看上去还那么小,怎会有这样老到的烹调技艺。我忍不住问她:

      “你跟谁学的?还是有这方面的天赋?”

      潘笑笑着说:“哪有那么夸张,还天赋。我一直是外公带大的,我外公是打渔的,烧鱼是他最拿手的,所以我就学会了。”

      “嗯,确实不错,我要有这么好的厨艺,毕业后我就去开餐馆,总强过替别人打工卖命。”我说。

      一向不怎么说话的钟欣突然说:“一毕业就开餐馆,你这想法不现实。本钱从哪来?就算你有本钱,开餐馆一定赚得到钱吗?现在各行各业竞争都这么激烈。我姑妈以前开餐馆,现在转让了。员工的工资、房租水电都开不起,哪有那么容易。”

      严鸢接着说:“是啊,现在做什么都难。家里没背景没路子就更难,你姑妈的餐馆为什么开不下去,肯定是不认识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高消费的还不是那些人,普通百姓哪个舍得天天掏自己的钱上馆子。”

      钟欣说:“确实是这样,我家祖孙三代里面就没出过一个当官的。现在他们都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你们说,这怎么可能,我一个普通大学生,还是个女的,给人打工还担心没人要呢。”

      徐海莺说:“那就考公务员,这是当官的唯一途径。”

      黄珊珊说:“说得跟喝粥似的,一个热门职位几千人抢,你抢得过?别说入不了围,就算你入围了,最关键的时候还不得靠关系。”

      “要这么说,像我这样的家庭出身,一毕业不就死定了?”我说。

      林若曦说:“不是这样说,也要看你的人生定位在哪里,你要只想平平凡凡过下去,应该还是可以的。”

      我说:“我倒没有太远大的理想,但起码要让身边的人过得好点不是。”

      沈晶冰哀叹一声,说:“快打住这个闹心的话题吧!有吃吃,有喝喝,想那么远干嘛。过得好又怎样,过得惨又怎样,到头来还不是都是一抔黄土。”

      一直闷声吃饭的柱子开口说:“亏你还是个班长,怎么会有这样的颓废思想!”

      “班长怎么了?班长就不能有消极的时候?刚才还不知道是谁颓废得话都不愿说呢。”

      老四突然抬头说:“是说我吗?”

      沈晶冰说:“你也差不多。”

      林若曦放下筷子说:“你们慢慢吃,我吃饱了。”

      沈晶冰侧过头来看着林若曦,皱着眉头说:“胃又不舒服了么?”

      林若曦说:“不是,没什么胃口。你自己吃,别管我。”

      女生的饭量就是小。在林若曦说吃饱了过后没多久,她们都纷纷搁下了筷子,也不知是真吃饱了还是矜持。只有沈晶冰仍然一边打着饱嗝,一边夹着菜往嘴里送。

      柱子和老四不在状态,吃得无精打采的。

      桌上还剩大半的菜,这帮人真不知道珍惜粮食。我伸出手臂把那些离得远的菜都端到自己面前来,除了糖醋鱼基本不动筷子,其它来者不拒。

      于是,整个宿舍回荡着我嘴里发出的各种声音,吧唧吧唧的是嚼菜声,呼噜呼噜的是喝汤声,吱吱叽叽的是吸鱼骨头的声音。其他人都或站或坐的看着我吃。

      潘笑是笑着的,我吃得津津有味是对她厨艺的最好肯定。

      林若曦也是笑着的,但她笑里的意味不明。

      沈晶冰也是笑着的,那是吃饱后满足的笑,从她摸着肚子的动作就能看出来。

      柱子没有笑,反而是一副忧郁的神情,这家伙惯于在人前装深沉。

      老四也是忧郁的,看上去不是深沉,却胜似深沉。

      其他女生没有表情,眼睛虽然看着我,眼里却分明没有我,她们的眼光怕是穿透了我,早飞到别的什么地方去了。

      别问我吃菜的时候怎么还能注意到这么多,因为吃鱼不比吃饭,它有刺,得慢慢吃,这样我就有足够的时间观赏她们了。

      吃东西这方面,我不是个注重形象的人,小时候的饥饿练就了我不在乎别人眼光的强大心理,从小就吃鱼的经历也练就了我娴熟的技巧。我不需要像林若曦那样把鱼刺一根根剔出来,鱼块进了我嘴里,舌头自然能很快的把肉和刺分开来,随着我喉头一动一动的吞下鱼肉,我的舌头也像传送带一样把一根根光洁的鱼刺吐出来。

      不是没有被鱼刺卡过,最痛苦的一次是被一根细细的鲫鱼刺刺进了喉咙深处。一开始我用了各种土办法,吞饭团、喝老醋,结果都没用,不得已求助医院,那是我唯一的一次因鱼刺进医院。

      耳鼻喉科的一个医生让我张开嘴巴说‘啊’,我‘啊’了好久,他都说没看见鱼刺。十几分钟过后,他才说看见了,鱼刺扎进喉咙的肉里,外面那一截不知所终,只能看见一个小白点。

      他额头上戴着探照灯,手上拿着细钳子,让我用手把自己的舌头拉出来,拉得越长越好,然后他把钳子伸到我喉咙里鼓捣一阵,摇摇头说了一个字‘难’。

      我说医生你别放弃呀,如鲠在喉啊,太难受了。他说现在要取出来太难,看来只有等鱼刺周围的肉发炎腐烂,再随着脓水流出来。

      我一听这也太恐怖了,就说号也挂了,钱也交了,你让我回家等它腐烂,你还是救死扶伤的医生吗?

      他被我逼得没办法,只好说再试试吧。

      这一次我拉着自己的舌头足足有二十几分钟,疼还在其次,关键是钳子在喉咙里动来动去,止不住的恶心欲吐啊。

      医生着急的说‘你要忍住啊,你一想吐,喉咙里的肌肉跟着动,我夹不住鱼刺啊’。

      我拼命忍,忍得眼泪、口水一起流出来,忍得我只求速死。经过几次反复,终于取了出来。

      他把那不到一厘米长的鱼刺伸到我眼前,极富成就感的说‘就是它’。我想恶狠狠地说了声谢谢,可是没发出声音,我的舌头失去了知觉,还耷拉在外面缩不回去呢,我像张着嘴巴喘气的狗那样走出了医院。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谈鱼色变。

      不过,时间能冲淡一切,现在是照吃不误。

      吃完了这顿全鱼宴,我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这顿丰盛到几乎奢侈的晚餐,恐怕会是我很长一段时间里可望而不可及的饕餮盛宴。我的预感往往很灵,特别是不好的预感。

      不是说我能未卜先知,一个严峻的事实已经摆在面前——我快没钱了。

      下个月的薪水还遥遥无期,身上只剩一百多,特困补助要到学期末一次性发放。

      饥荒之魔已经动身,它正桀桀怪笑着向我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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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6章 全鱼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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