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凤呈祥

　　若要说陆济武艺不精，其实也只是和几位兄长相较而已。常年江湖行走，陆济自忖自己的警戒性还是足以防卫自保的。半夜被人潜入房中这等事，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遇到。
　　几乎是陆济呼声响起的同时，房中一个黑影飞身蹿出窗外，快如惊鸿，陆济尚来不及喊出第二声，便确定来人已经走了，以他自己的本事来说，也绝对无须费力去追——刚做了个惊悚又旖旎的春梦，实在懒得白费力气。
　　陆济起身燃起灯烛，四下查看一番，再没发现什么不对，一转身，见小桌上多了一个空白信封。
　　陆济放下灯烛，打开信封，里面掉出一张信纸来，起首两句乃是：“此乃十月二十七昱王殿下所书密折复本，诚邀饮溪公子共赏。”
　　陆济目光一顿，凝眉回忆片刻，十月二十七，正是陈文甫第一次在甘棠山庄做客之时，难道那时他送了密折出去？
　　陆济急忙抽出第二页读了下去，这一读却是心中大惊，浑身发冷。依这封信上所写，陈文甫意有所指地向元光帝言明，海安澜可自由出入陆家藏书楼，而陆家书楼藏有不少海凤璋的异端邪说，陆家待之如珍如宝……
　　读罢全文，陆济不禁齿冷，原以为他跟陈文甫的隔阂仅仅是有些话不便言明了而已，不成想自己竟已成为他邀功的棋子。甘棠山庄的劫难，纯属自己引狼入室造成的！
　　陆济跌坐在桌旁小凳上，懊丧地趴在桌上，将头埋进臂弯中，陷入深深自责当中。不一会儿，陆济突然抬头，不对！如果这封信所转述的密折是真的，而不是有心人离间他跟陈文甫之间的关系的话，那陈文甫一定是知道了什么，甚至可能很清楚陈公礼与海凤璋之间的无字约的真正内容，不如此，他又怎么知道陆家藏书楼是元光帝的逆鳞所在呢？
　　“我母妃可断然不许我招惹海氏后人。”
　　陆济脑中灵光一闪，蓦地想起陈文甫说过的这句话，是了，月妃定是清楚的。
　　这就不难解释陈文甫为何要带海氏姐妹去见陈元序了，绕路回避永安城，装作无可奈何、摆脱不掉的样子，把自己撇到一边，又拉了陈元序下水。
　　陆济静坐许久，最后打开灯罩，将信放在烛火上烧了。虽然这封信没有任何地方可以自证真实，然而单论诛心，它也成功了，陆济直觉上已经相信了。
　　陆济看着纸张燃成灰烬，一声冷笑，它也只有诛心这点作用而已，做不得证据，他也无法去跟陈文甫当面对质。送信之人估计也算准了他会隐忍不发，窥伺时机，草草送了这么一张注定要成灰烬的纸来。
　　第二日一早，两个丫鬟早早起床梳洗停当，恭敬地候在陆济门口，却见陆济面有倦色，神态也分外冷清，不复昨日的温和。
　　两个丫鬟心下忐忑，不知哪里惹到陆济，低头一声不响地跟着他来到鸿胪寺客馆外。海安澜收到通报，特地跑到院外来迎，见他身后跟着两个低眉拘谨的小姑娘，怪道：“怎么了，你这是……？”
　　陆济道：“昨日不是说要找两个婢女陪你么，你看这两个可还行？”
　　海安澜皱眉道：“我不是说不要吗？”
　　陆济上前一步，抱拳低声道：“你就当帮我解决点麻烦，我向喜独居，她们在我那儿有点碍事。”
　　“哦，”海安澜一副了然的神情，低声道，“又是陈文甫送的？”
　　陆济听到这个名字，眼中霎时多了几分戾气，旋即敛去，为了不让海安澜看出异样，转头将目光移向别处。
　　这时，一辆华丽马车转过街口，朝这边过来。马车停在海安澜近前，车帘挑起，陈仁熙笑如春风地招呼道：“早啊公主。”
　　海安澜点头道：“早，王爷出城么？”
　　陈仁熙一本正经地道：“为了感谢定安公主帮我裱好了画，今日请你去赏梅游园，顺便打点野味解解馋，如何？”
　　“嗯……”海安澜下意识地看向陆济，想问他除了送两个丫鬟过来还有没有旁的事，陆济却转向陈仁熙道：“寒冬腊月的去打野味，恒王殿下果然与常人不同。”
　　“这位是……”陈仁熙这才看向陆济，眯着眼回忆了片刻，一拍脑门，道：“恕本王方才眼拙，这不是鼎鼎大名的陆饮溪嘛，怎么你也来永安了？”
　　陆济眼含探究地道：“昨日我们一入城便遇到恒王府的一名管事，殿下这会儿却说不知我入京？
　　陈仁熙打着哈哈道：“本王当真不知，我身边的人大多认识你三哥，昨日碰上了便过去聊上几句，回府也只跟我说陆三来了，并没提到你。”
　　“无论如何，”陆济语气淡然道，“谢谢殿下的消息。”
　　“嗯？”陈仁熙一脸不解状，“什么消息？”
　　陆济直视他眼中，陈仁熙也只淡然回望，并无躲闪异样，陆济一笑：“昨日正是恒王府的那名管事，告知我们安澜殿下进宫之事。”
　　陈仁熙朗声一笑，摆了摆手，道：“没事没事，不过海安澜，”陈仁熙自然地转头道，“你那一句‘我年少志坚’可真是……够年少的哈哈哈……”
　　陈仁熙在车中捧腹大笑，朝臣面前的端谨形象半分也不剩，车盖垂下的璎珞都跟着隐隐颤动，海安澜被他当面取笑，恨得牙痒，却也只是抿嘴微笑，云淡风轻地低声道：“恒王爷好大能耐，中和殿的谈话，竟这么快就一字不差地传到你耳中了。”
　　“咳咳……”陈仁熙忙收起得意忘形的嘴脸，没注意到旁边陆济正目光灼灼打量自己，只自顾自地问海安澜道：“怎么样，去不去啊？散散心嘛。”
　　海安澜摇头道：“那画本来就是谢你的，你无须再谢我了。这样谢来谢去要到什么时候？”
　　“那不成，我陈仁熙一向是个斤斤计较、恩怨分明的人，不过细算一下，”陈仁熙在马车上摇头晃脑地掰着手指，“你帮我修画裱画，只是谢我帮你递国书进宫一节，但本王不仅帮你递了国书，还说服了父王见你一面，你是不是应该再谢我一次？今日就当本王给你个机会，陪我游园好了。”
　　海安澜翻了个白眼，心道谢个鬼，见元光帝那一面，郁闷得她到现在都有点没缓过神来，“你若要算，那我们便算，我之前不是还送你一幅促织图？”
　　陈仁熙“嘿”地一笑：“你还好意思提那个，真当本王是个草包？”
　　海安澜脸一红，无话可说。陆济听着二人你来我往，貌似有很多自己不知情的纠葛，心里登时万分不是滋味。陈仁熙从车窗中伸出手，比了个“请”的手势：“定安公主，赏脸否？”
　　海安澜犹豫地看向陆济：“去么？”
　　这一问显是把陆济当成一路的，默认要去便是一块去了。只是考虑到陆济和陈文甫的关系，海安澜不想给他找麻烦，只待陆济说一声不去，她便断然拒绝陈仁熙。
　　陆济却似乎没领会她的意思，只微笑看向陈仁熙，道：“王爷邀的是你，当不愿陆某在旁边煞风景？”
　　陈仁熙似也以为陆济定会出言拒绝，眼中闪过一瞬愕然，随即坦然一笑：“郊游而已，若能与饮溪公子同行，我倒是荣幸得很。不如把陆三也叫上，大家一起也好热闹，你三哥这会儿在哪呢？”
　　陆济微笑点头：“三哥在细雨巷的宅子里收拾东西，派人传个话就行了。”
　　陈仁熙当即支了一名随从去找陆涟，对陆济道：“咱们先走吧，路上还要耽搁好一会儿呢。”
　　“好。”陆济点头应下。
　　海安澜顿觉意外，陆济却视若无睹，他只是觉得有必要了解一下陈仁熙这个人，毕竟敢在背后给陈文甫穿小鞋的人不多，要想知道是谁一直匿名给陆家送信，一个个排除都不算什么费劲之事。
　　陆济见陈仁熙后面仅跟了一辆马车，不好意思提出与海安澜同车，只征询意见的口气对海安澜道：“我来驾车？”
　　海安澜还未答话，陈仁熙立马接过话道：“哪敢让饮溪公子驾车，来来来，我们共乘一辆，本王也好讨教一番。”说着又探出窗外向后看了看，对海安澜道：“你自去后面那辆吧。”
　　海安澜看着陆济上了陈仁熙马车，目瞪口呆定在原地，我什么时候说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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