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神之名

　　我有种一巴掌把他肿起的脸打平的冲动，忍了忍，别过脸去：
　　“殿下，这种问题无所谓吧。”
　　“我要知道。”
　　“……”
　　“雷娅，我想知道。”
　　“……二十六岁。”
　　取个中间数好了。
　　“你又是随便说的。”洛法悠闲的敲着门下了结论，丝毫也不在乎的样子，却又忽然促狭的扬起眉，“你受伤的时候，我看过你的背了。”
　　我猛地抬起头来。他什么意思？
　　“还有你的脖子。”
　　那又怎样？
　　他看出了我眼里的疑惑，故意慢悠悠的晃过来，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又慢悠悠的翘起腿：
　　“看女人颈上的皮肤，最能看出年龄。你脖子后面的皮肤白嫩细腻。雷娅，你不可能超过二十五岁。”
　　他的目光含着笑在我身上来回逡巡，一时我都开始怀疑，自己此刻是不是没有穿衣服。这条色狼！他到底摸过多少个女人？还有，他真的只有二十五岁？我总觉得，即使三十岁的男人，也不可能有他这样丰富的经验。
　　他仿佛没有看到我的脸色一样，抬眼悠闲的反问一句：
　　“我猜得对吧，雷娅？”
　　我拉起被子往后一躺：
　　“殿下，我累了。出去时请帮我关灯，谢谢。晚安。”
　　屋子里静了片刻。我闭着眼睛，听到洛法起身的声音，门打开的声音，还有关灯的声音。
　　最后是风悠悠从窗口涌入的声音，洛法含笑的声音：
　　“晚安，雷娅。不过你这样咬牙切齿的入睡，晚上做梦大概会梦见我。”
　　不劳他操心，我晚上失眠已经很久了。
　　门关上，风声消失，外面走廊里，依稀可以听到洛法低低的笑声。
　　我睁开眼落下被子，忍不住勾勾唇角。
　　再次合上眼，眼前浮现出一双深沉的黑色眸子，隐隐含笑。
　　胸口略有些闷。
　　忘记也是需要时间的。

　　皇宫卫队的人来的毫无预兆。
　　伤口尚未完全痊愈，却好了许多。我开始能披着外套在外面花园里晃，偷偷抽几支烟。这天正靠在圣瓦伦丁宫墙下刚摸出烟盒，就看到一辆车开进来，穿着灰色制服的人从车上跳下来。我下意识的感觉不妙，刚刚熄灭烟蒂，那个卫队长模样的上尉军官已经到了眼前，像上次那样递过一张逮捕令：
　　“冒犯了，少校。”
　　当然冒犯，他不过是个上尉，而我是个少校。
　　可是该死的，又是逮捕令。
　　我瞄了一眼那张红色的逮捕令，只看到“巫术”两个字，立刻想起我抽屉里不见了的那包药粉。
　　审讯是从第二天开始的。
　　虽然黑巫术在沙恩，玛蒂和洛克都是是违法的，但是在边境上和哈德斯境内，却是有很多人会使用的。原因很简单，黑巫术的使用在开始仅限于一部分神祭司，后来因为其中包含一些占卜和军事等方面的用途，流传到大陆上崇尚商业的所谓低等贱民中间，并且有人处心积虑利用黑巫术组织贱民中的商人建立了一些党派，反抗大陆上严厉的等级制度和抑商政策。
　　再后来，哈德斯从沙恩独立出来，成为一个新的国家，国家成员主要就是当年大陆上的那群“贱民”，领导者就是哈德斯的利路亚家族的第一个人，利路亚将军。

　　审讯官拿出的证据竟然十分确凿，虽然不甚全面。证据包括我曾五岁到九岁之间跟随边境上一个通晓黑巫术的老女人一起生活，并且后来利用黑巫术给人算命，利用黑巫术赌钱。
　　我一概否认。
　　那个审讯官还指证我，曾经利用黑巫术救活过一个被下咒的人。我惊讶的反问他，且不论我到底是不是会使用黑巫术，用黑巫术救人难道还有错？
　　审讯官面无表情拿起手边一本法典解释给我听：“少校，很遗憾，沙恩自古至今一直没有承认过这种巫术是合法的。并且，自从哈德斯独立之后，立法明确规定，通晓黑巫术的人一律不得进沙恩军界政界，否则，一律以间谍罪论处。”
　　原来如此。看来当时利路亚与贱民的造反，确实把沙恩的贵族们吓坏了。
　　不过据我所知，沙恩在以前也曾经用过黑巫术，而且都是贵族。他们审讯犯人的时候经常对犯人使用黑巫术，让他们在昏迷或晕眩状态下口吐实言，或者利用一些比较特别的草药，在他们身上留下伤痕。
　　通常黑巫术留下的伤口是很可怕的，因为那些伤口经常是，活的。

　　监狱里真是适合做噩梦的好地方，尤其是，白天的时候那个审讯官不厌其烦的反复追究着我十年之前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之后，晚上就难免会做些让人淌一身冷汗的噩梦，僵硬的冷尸，令人呕吐的散发出腐烂气息的脏腑，还有那些死人身上流出的粘稠的发黑的血。梦里一双苍老褶皱的手，抚着我脸上一天比一天狰狞的疤痕喃喃的说，你一生下来就是被人诅咒的。
　　那些记忆深处的回忆，好像全部被唤醒了。
　　同样是黑暗同样是噩梦，比起爬满死人的恶心的噩梦，我觉得那些被人追着杀和打的噩梦跟更让我喜欢些。
　　我一直很讨厌回想以前的事情。
　　十六岁之前的事情，我从来不想也不会去提。确切的说，现在这个雷娅的人生，是从六年前被菲利斯从那个巷子里救出来开始的。
　　连续几天的审讯到了最后，审讯官几乎罗列了所有的证据，到了最后，他给出的证据相当令我惊讶：
　　“少校，最后一个证据在您身上。”
　　我怔了一下，忍着疲倦看着他缓缓笑起来，仍然奉行着推诿原则：“您说什么，我没有听懂。”
　　那个高颧骨浅蓝眼睛棕色短发的审讯官盯着我片刻，问的缓慢而从容：
　　“确切的说，是在您的身上。你脸上的疤痕，是使用黑巫术的结果，是吗？”
　　我摇着头，心缓缓沉下去。
　　要是他们连这个也知道了，恐怕就不那么好隐瞒了。我有些遗憾的想，看来当时答应洛法来康帕斯的决定，确实是错误的。只怪我当时孑然一身满心怨恨，只想着报仇，因为古洛奇去投靠了哈德斯，所以我才错选了洛法这根救命稻草。
　　现在看来，是要为那个错误的决定付出代价了。
　　审讯官耐心极好的整理好了手头一堆资料，最后看着我一条一条梳理一遍：
　　“你在五岁到九岁的时候，在边境上跟一个通晓黑巫术的老女人一起住了四年，你承认吗？”
　　“其间你一直跟她在一起，直到她死去，是不是？”
　　“在九岁到十五岁或者十六岁时你一直行踪不定，对吗？”
　　“其间你去过哪些地方？你应该在大陆上除了沙恩之外的三个国家都呆过，对吗？”
　　“你能不能证明自己的出身，以及种族？”
　　“你承认，自己是黑巫术使用者吗？”
　　“你承认是自愿成为沙恩军人的吗？”
　　我仍然否认，或者不回答。
　　问道最后，那个军官认真的劝我：
　　“少校，这是与黑巫术有涉的间谍罪，在沙恩是最严重的罪行，不会经过公审的，而且证据全面详细，就算您不承认，恐怕罪名仍然能够成立。而且，”他拿出一张信纸，在我面前一晃，“这是御医给出的证明，这次您受伤之后，就使用了黑巫才会用的方式止血。所以我奉劝你，还是认罪吧。”
　　我抬头看他一眼。
　　那包药粉确实有麻痹和止血的作用，虽然我平时只是拿来做安眠药使用，比如做噩梦睡不着的时候。
　　审讯官慢条斯理接着说道：
　　“根据沙恩特别法律，如果您的间谍罪名成立，为防止您将重要信息透露出去的可能，将面临终身监禁的处罚。”
　　我的手忍不住开始颤抖：“我要见洛法殿下。”
　　我可以接受的自己的结局，包括被处死，或者打仗被杀死，但是不包括在暗不见天日的牢房里一直绝望到死。
　　“没有陛下的同意，没有人能进来这里。事实上，皇帝陛下签署这份逮捕令和审讯令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您最好知道，”审讯官看着我，犹豫了一下，“洛法殿下订婚典礼在即，陛下风闻了一些言语，关于您和洛法殿下。”
　　我怔了一下，手心开始泛凉。
　　那个审讯官一边收着手底一摞资料，满眼漫不经心：
　　“少校，你还记得昨天旁听审讯的那个瘦小的秘书模样的人吧？”
　　我点点头，想起昨天那个眼窝深陷深蓝眼睛的金发瘦小中年男人。
　　“那是皇帝陛下的私人秘书之一，”审讯官抬眼看着我，“这次逮捕是陛下亲自下令的。虽然洛法殿下已经跟我谈过关于你的事情，但我确实无能为力。事实上，从那位秘书的意思看来，你这次被逮捕除了跟黑巫术有关，还跟贝尔蒂公主和利路亚公爵有关。再加上上次的间谍事件，皇帝陛下大概不认为你是个安全的人，呆在洛法殿下身边。”
　　原来是皇帝陛下的意思。
　　一个监狱卫兵走过来，客气的做出请的姿势。我咧嘴笑笑，起身随着他离开审讯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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