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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再见（下）
首尔市内的清溪川（cheonggyecheon）可以说是一条独特的河，作为一条河，从古至今它已有600多年的历史，而它如今流淌着的并非自然的河水，而是自来水。
一只素净的手伸入水中来回拨动着，感受着一股沁凉，透明的水中，折射着粼粼波光，连同那手上的刻有树叶图腾戒指一起，在那里闪闪发光。
郑远真甩了甩手，在脚边的青石板上留下一连串水滴子的印记。
清溪川，它既是河，又不是河，这就是它与众不同的地方，就像她记忆中的某个人一样，即使韩国人，又是中国人，究其国别与血统的界限并没有太大意义，只要存在的那份心意，如眼前的溪水一般清澈涌动，而这一切正是所有人努力得来的结果。
回想当初金伯父到医院找自己，那份理解与远见此刻都沉淀在了她的心中，化为温暖与感激。
“知道候鸟吗？它们在冬天离去，在春天回来。”他那样缓缓道来，没有敌意与排斥，有的只是身为父亲的担忧和谨慎。“人生总有做不完的选择，每次都面临取舍，没人知道将来会怎样，所以我只能凭着现在来做最保守，伤害最小的选择，你能明白吗？”
明白……阳光下的郑远真露出了笑容，其实早在金伯父来找自己之前，心里便已怀着那样的想法，只是他的出现驱走了自己的怯懦和犹豫。
“我并不是赶你走，只是想给你，尚民还有仲伟一些时间，时间能让人成长，能让人释怀，也能证明。”
郑远真看着青石板旁流动的清泉有些怔忡，那之后自己便去了香港，独自开始了与他们共同的努力。治疗、恢复、复学，在那段最黑暗，最辛苦的时间里，尚民和仲伟的母亲始终陪伴在自己的身边，从她的身上，她再次感受到了金伯父的真诚，不间断地与身处美国的仲伟相互关心、鼓励，也不断关注着尚民的一切信息，听着他的辛苦，遥祝着他的成功。
“你留恋吗？”金伯父曾在医院那样问她。
留恋也是一种希望啊。她笑笑，抬头看向灿烂的阳光，参天的大树早已冒出了新叶，嫩绿在微风中舒展着自己，无不炫耀自己披戴着的春的气息。朵朵白云浮在空中，更显得湛蓝的天是那样的浓。她视那些画面如故友，面带着笑容用泪光朝圣，三年了，如今候鸟终于回来了。
“啊！春天来了呢，真舒服！”民宇制造的一个负责户外推销的负责人走了过来，两手叉腰神清气爽地对着溪水呼了两口气，“这里可真热闹啊！”
“是啊。”郑远真抛开对于过往的回忆，侧头望向两边阶梯上张灯结彩的道路，很久以前这里原该是民舍、高架、店铺和工厂，现在已被成片的人文景观和高楼大厦所代替，付出的努力和代价可想而知。
“今天的工作都结束了吧，辛苦了。”那名负责人说这话时不由地用眼角瞟睨了她一眼，没想到在各部门引起不少反响的人竟然如此年轻，看着也不过二十几岁，又是个外国人，方才初见时心里也不禁有些意外，可这种小觑的姿态却没有表现在脸上。
“是啊，谢谢您了。”郑远真哪会不知道对方的想法，其实初到这个岗位心里也是惴惴不安的，可最近真的做起来，倒是一头扎了进去，慢慢从中觉出了门道，也理解了金伯父对于给自己这份工作安排的本意。然而，毕竟自己资历尚浅，因此说话时还是使用了敬语。
“呵呵，哪里啊。”那名负责人笑了笑，随之又放轻了些声音问道：“那你看，这次来取材只是为了在社里做个信息披露吗？”
“是。”郑远真心领神会，“我们的产品还是很吸引人的，不过若是有些真的食物用来进行演示，或许效果会更好呢，如果我是消费者也会那样觉得。”
“是么？”负责人略一皱眉，“我们这种促销活动也是要预算批准的啊。”
“是啊，所以各个部门之间确实需要信息沟通，这也是我们社报组存在的价值吧。”说完，郑远真欠了欠身，“那么我先告辞了。”
“哦，好。”负责人心中一顿，语气转而较之刚才多了些郑重，“今天辛苦你了。”
清溪川……清溪川……
金尚民嘴里喃喃念叨着，不断避开来往的人群，而奔流不止的溪水，河道两边有青草鲜花，牵手共游的游客，各种文化演示对他来说都成了黑白的背景，眼前只是寻着心中熟悉的那个身影。
越向西走，越接近源头，已经可以看到清溪川源头的瀑布，而前方远处的世宗文化中心也依稀得见轮廓，可涌动的人群中依旧独独没有那个唯一。
叫喊吧！多少年了只能在心中默念，此刻的金尚民多么想要用声音大声地呼唤出来啊，可是咬了咬牙，他还是忍住了，感受着呼之欲出的跳动的心，害怕呼唤之后没有回答的寂静，在这样喧闹，彼此有伴的游客中，是难以承受的沉重。
“哟，您来啦，听说去上海了，是回来了吗？”一转身，见到推销活动的负责人，金尚民紧到嗓子眼的心忽而又沉了下去。
“哦，是啊。”他舔了舔干燥的唇，尚在犹豫之间，话却是已问出了口，“社报组的人来过？”
“哦？”负责人扬了扬眉，“很麻烦是吧？不过还好，今天的事不多，已经走了。”
“走了……走了……”
“是啊，我说呢，看着很忙的样子，她……”
“她去哪儿了？快告诉我！”
见了金尚民的急促，负责人颇有讶异，“啊……是了，您的部门……也被提到了不少吧？我说呢，一个外国人……”
“你说什么？！”金尚民听到“外国人”三个字，即刻接了他的话，眼里瞬间闪出耀眼的光芒。
“说……我说什么了？”负责人结巴了一下，转而陪着笑脸道：“呵，您那部门干的都是辛苦的事，哪由别人说，社长心里有数的，再说，像我们这样的工作不也是要配合……”
“谢谢，谢谢！”见金尚民风一般地转身离去，负责人张着嘴吞下了剩下没说的那些词，只是瞅着他的背影发愣，这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脸上的神情复杂多变，想来是受了什么刺激，这样一想，心思便又兜回了社报组，那可是件多出来磨人的事情啊。
“哦，你回来了？”
“是，您辛苦了。”
“哟，这不是金尚民先生嘛，这次去了很久呢，怎么，都办完了吗？”
“呵呵，托您的福啊。”
……
民宇制造的大会议室里，人头孱动，各部门的人相互寒暄笑谈好不热闹。今晚是为了民宇制造成立三周年的日子，金尚民一早便来到了这里，站在门口看着一批批人的到来，对他而言，这一天也纪念着那年的分离，或许也会见证他们的重逢。
“怎么，尚民那么早就来了？怎么不进去，站在这里做什么？”
“您好吗，朴助理。”金尚民看了看他的身后，父亲正在不远处与员工寒暄，再看看表，果然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可是那个期待已久的身影仍然没有出现，难道是自己想错了？
“进去吧，一会儿不是还要发言吗？”朴助理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随着他的目光往身后扫了一眼，“进去吧，先把该做的做了。”
金尚民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随着朴助理一起往会议室里走去。这些年要说自己学会了什么，那就是隐忍和自制，那些理当是他的责任无可旁贷。
这里，曾经有过民宇制造初成立时的憧憬，有过每一项重大举措或决定的郑重，有过每一次成功的欣喜，金尚民一步步踏上台阶，俯瞰整个会场，往日肃穆的会场此刻被简单朴素地装饰着，而大家的期望和自豪就是今天最为亮丽的衬托。
定了定神，就着话筒，金尚民的声音回响在整个会场中。
“希望和努力，欢笑和泪水，坚忍和执着，成功和失败。”顿了顿，他抬眼看向台下一张张认真望着自己的脸，“我和大家一样，参与并见证了民宇制造成长的每一步。三年，一千零九十五天，一百多名员工，若是有人问我民宇制造究竟是怎么样的会社，我会说，这就是我们民宇制造，每一股力量，每一份支持。”
下面传来一些掌声和笑声，金尚民稍作停顿，以笑容向台下做着回应。那一张张脸他并不都全认识，但那些都是他真心想要感谢的人，如自己刚才所言，没有他们就没有今天的民宇制造。回想刚开始的那段岁月，多少次曾进怀疑自己，否定自己，但身边的那些人，那些认真工作努力生活着的人们，从他们的身上，他总能获取力量。
看向台下第一排站着的父亲，也正面带笑容看着自己，那样的注视更让他感慨万千，母亲还有仲伟，虽然他们现在身处各方，但相互之间却不再陌生或隔阂，常来常往的信息与关怀让他们之间的关系更为紧密，而这些默默的努力与等待也定会有一个令人期许的将来。
等到会场重又归于平静，金尚民又继续说道：“三年，不长也不短，以后的民宇制造还将要面对无数个三年，同样会有泪水与欢笑，同样还要面对成功和失败，同样……离不开坚忍与执着的精神……”
说到这儿，忽然他眼神一转，往刚从大门偏身进来的娇小身影瞧去，只是一瞬便再也移不开，仿佛一切时间和空间都归于静止。
那个身影在人群中悄悄穿梭前行，仍旧垂肩的黑发，仍旧清新的素颜，仍旧……金尚民看着她慢慢向自己走来，眼中雾气汇聚。那身自己当年为她买下的银白色的小礼服衬在黑色的西装内，她仍旧那样，依着自己的坚持选择服装，而不在乎场合。
金尚民突然的沉默迎来众人的猜测，大家纷纷随着他的目光向一处探去，只有金父的脸上流露着欣慰。
只是一会儿，会场的中央就已经分出了一条小径，小径的一端站着金尚民，而另一头是郑远真，他们两两相望，没有言语，也忘了前进，只是那样站着。
终于，带着因激动而颤抖的嗓音，金尚民对着话筒，眼睛凝望一方说道：“曾经有一个人这样对我说过，如果有一个正在追寻的希望，只要还未结束，一切就都值得等待，那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说完这句，他缓缓向着眼前那个身影展开笑颜，“其实，不止我，在这里的每一个人，就是你们，都是如此，只要我们还怀有希望，只要一切仍在进行，那么，民宇制造也就是值得期待的，也是幸福的。”
人们若有所感地看看慷慨陈词的金尚民，转而又看看那站在他们身边与之遥遥相望的女人，不禁传来各种猜测。
郑远真充耳不闻，只是贪婪地注视着眼前的尚民。三年，他们都起了变化，却又都守着那份最初。“好久不见，尚民。”她喃喃自语着，任由泪水决堤而落，滑入嘴里却沁心甜蜜。
只听尚民的话继续着，像是带着对会社众人的鼓励，又像是仅对她一人的耳语。
“不要问我们的终点在哪里，也不要问我们将如何走到那里，一切都交由时间来证明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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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一年多的时间走完了他们的四年时光，有很多不舍，也有很多未说完的话，那些话就在之后交由你们或其他人来说吧。
写到这里，故事已经结束了，当然，就像答应过的，还会写两篇番外，作为对小说的补充，和对主角们的眷恋。
那么，改天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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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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