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知秋

　　叶悠阳扶着燕北回到了燕家。
　　燕老夫人对于叶悠阳回来，显然是不高兴的，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
　　但燕芷珠却很高兴。
　　她以为叶悠阳再也不会回来了。
　　没想到他还会回到上海，燕芷珠以为叶悠阳回心转意了。
　　不想，叶悠阳只是跟她说，他想尽自己最后的一点力，保护燕家，还清这些年欠燕家的。
　　燕芷珠彻底失望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燕家二爷失踪了。
　　谁都知道燕家二爷是个疯子，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让他离开过燕家半步。
　　在这种危急存亡的时刻，燕家二爷的失踪，令所有人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连忙上街去找人。

　　阁楼上，燕家大爷躺在摇椅上。
　　他已经再无处可去了。
　　上海滩谁都知道他藏了几十年的秘密，难道去街上让人像看怪物一样的嘲笑吗。
　　当年，燕家还未曾发迹时，他净身入宫做了太监。凭着一点小聪明和圆滑世故，渐渐平步青云，当上了造办处的首领太监。
　　也是凭着这一层关系，燕家成了御用织造场的供应，生意越做越大。
　　直到朝廷倒了，到民国了。
　　燕北这才回到燕家，因为自身缺陷，令他养成了喜怒无常的脾性。燕家二爷知道他为燕家付出过多少，因此也都由着他。
　　后来燕家二爷疯了，燕北打起了燕家当家的位置。他觉得，燕家是他们兄弟打下来的江山，怎么能由一个女人做主。
　　可惜燕老夫人跟着燕家二爷走南闯北多年，无论是人脉还是做生意的手段，都不是他能比的。
　　燕家大爷多次想从燕老夫人手中夺权都失败了，他以燕家无后为由，燕老夫人就为燕芷珠找了叶悠阳在这么一个上门女婿，甚至还有了燕天豪。
　　世事变化，谁也预料不到，他跟燕老夫人斗了这么多年，到头来竟是让燕家毁在了一个外人手上。
　　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了狗叫声。
　　燕北睁开眯着眼睛，看向门口，一个人影出现在了门外。
　　看到来人，燕北犹如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
　　因为这个人是令他恨之入骨，害他害燕家落得今天如此地步的罪魁祸首。
　　楚易。
　　燕北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叫住这个名字，“你怎么进来的？”
　　楚易双手插兜，犹如闲庭信步的走了进来，漫不经心道：“所有人都出去找你弟弟了，现在燕家就像个没掩门的鸡笼。”
　　“你把我弟弟怎么样了？”提到燕家二爷，燕北的脸色顿时变了，冲上前来揪着楚易的领子质问。
　　楚易挥开他的手，整理了一下袖口，“与其担心你弟弟，不如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话音刚落，燕北的脸色立刻变得惨白一片。
　　原因是因为，楚易手指的那里，地下正扔着一个锦袋。
　　而不远处，趴着一只狗。
　　“我的宝贝！”
　　情急之下，燕北连忙跑过去，想抢回他的宝贝。
　　可那只狗的动作更快，在燕北扑上去之前，狗以为他要抢自己的东西，连忙一口就叼住跑了。
　　燕北摔倒在地上，眼睁睁的看着狗叼走了自己的宝贝。
　　“楚易！”燕北十指狠狠的扣着地面，红着眼睛，转身疯了一样的朝楚易扑了过来，“我杀了你！”
　　却在半途，停了下来。
　　因为他脑袋上，正顶着一柄枪。
　　楚易举枪抵在他的头上，神色并未有多少变化，平静的可怕。
　　“楚易，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绝望之际，燕北红着眼睛咆哮道。
　　“你知道为什么的。”楚易看着燕北，目光淡漠。
　　“好，你要为那个贱人报仇是吧。”燕北已经失去了理智，因为他已经被楚易逼到退无可退，“不用你动手，我自己来。”
　　话音刚落，燕北退后一步，一把扯下了梁柱上的白绫。
　　“冤有头债有主，是不是只要我一命赔一命，你就放过燕家。”燕北盯着楚易问。
　　楚易没有说话，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烟，点着。
　　这算是答应了。
　　燕北笑了，手抓着那三尺白绫，吊在了房梁上。
　　“检点平生如幻化，我还给你，全都还给你。”

　　当燕老夫人等人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燕大爷用三尺白绫上吊了，燕海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看到眼前这副情景，却也又哭喊开了。
　　“大哥···大哥···”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依旧平静无波，在他们进来的时候，甚至连眼神都没有看过去。
　　耳畔的呼喊声，那就在他面前吊死的人，似乎半点都无法引起他的害怕，内疚，恐惧。
　　仿佛对眼前的惨剧视而不见。
　　丫鬟仆人急忙上去将燕南抬了下来，而此刻，燕家大爷早已经没有气了。
　　“大哥，我又被人打了···”
　　“你快点起来啊···”
　　“大哥···”
　　冰冷的尸体，伴随着哭喊声，震动人心。
　　“楚易，你害完一个又一个，你究竟想怎么样？”一而再再而三的陷害，燕老夫人看到眼前的惨剧时，也不禁气的头晕，差点倒了下去。
　　“我又被人欺负了···你应一应我啊大哥···”
　　“大哥···你回答我啊···”
　　伴随着那哭泣声，楚易眼眸依旧平静的如一潭看不见底的深水。
　　这时的楚易，危险的令人害怕。
　　他，站了起来。
　　依旧平稳的气度，优雅的动作，仿佛并非身处于死人的身旁，而是在上流社会的舞会之上。
　　“你大哥不回答你，那么小瑶呢？小瑶有没有回答你？”楚易轻轻地俯下身去，对着燕海道。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令燕海怔了怔，“小瑶？”
　　仿佛有什么要破壳而出一样，下一秒，楚易的语气一转，变得冷厉而暴戾，“我问你，小瑶有没有回答你？”
　　楚易忽然变得阴沉的样子，忽如其来的暴戾令燕海吓了一跳，不禁向后躲去。
　　“你这么凶···呜呜···我不跟你说话···”
　　燕海哭着就要想一旁躲去，不过楚易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放过他。
　　下一秒，楚易忽然出手镬住了燕海的手腕，力气大的令燕海痛呼出声。
　　“你记不记得谁是小瑶？小瑶是我的娘，被你害死了。”楚易再也没有了平时的温和，现在的他，狠厉的令人心悸。
　　燕海害怕的连忙甩开楚易，躲到了燕老夫人那里，“小瑶，小瑶不是在这里吗，小瑶···小瑶···”他抓着燕老夫人的手，一边害怕的哭着叫道。
　　楚易任由燕海逃开，淡漠的整理了一下刚刚弄皱的袖口，依旧优雅的仿佛刚刚那凶狠的魔鬼不是他一样。
　　他缓缓的走了过来。
　　低沉的声音在此刻却令人不由得心生寒意。
　　“小瑶，是兰姑的妹妹。”楚易指着燕老夫人一旁的兰姑，眼神却是一直盯着那慌乱的燕二爷，“你真的不记得吗？那个被你□□的女人。”
　　话音刚落，如同一颗石子激起千层浪。
　　“不是啊···不关我的事···”燕家二爷好像被什么吓到了一样，“不是我害死她的···我有叫兰姑给她钱的···呜呜···”
　　断断续续的哭诉，燕海好像一个小孩子一样，被楚易吓得不停的哭。
　　燕老夫人仿佛受了什么打击一样，不可置信的看着燕海，最后，就连眼神都流露出失望，“我还以为你是叫错了我的名字···”
　　仿佛失去了所有能够支撑她的力量，燕老夫人一阵眩晕，就连身体都颤了颤，“兰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啊···说啊···”
　　兰姑低着头，不敢开口。
　　“兰姑怎么敢说呢。”楚易仿佛看穿了一切，他看向燕老夫人身后的兰姑，“兰姑，既然你回答不出来，那就让我帮你回答。”
　　“在二十八年前，你的妹妹小瑶因为乡下水灾，你就带她来投靠燕家。”楚易轻笑一声，略带嘲讽，“谁知道有一晚，被这个禽兽不如的燕二爷□□了小瑶，小瑶就这样，有了身孕。”
　　接着，他的目光直直的望向燕老夫人，“这样，你明白了吗？燕老夫人。”
　　燕老夫人脸色骇然，仿佛相信不了这个事实。
　　“我不听···不听···不要说了···求求你···不要再说了··”一旁的燕海听到楚易所说之后，仿佛回忆起了什么一样，捂着耳朵不停的哭。
　　楚易又将目光望向了燕海，他走到了燕海面前，双手搭上了燕海的手腕，动作轻的仿佛是在安慰他，但是他说出的话，却在瞬间变色。
　　“你不停我说，要听谁说呢。”楚易忽然用力，将燕北拉了过去，动作凶狠的跟平时判若两人。
　　“不要啊···”
　　“楚易~”其他人惊呼出声，生怕楚易狠起来把燕二爷杀了。
　　“全都给我闭嘴！”楚易的冷喝将所有人的声音压下，仿佛已经失去了理智的楚易，根本不容其他半点声音。
　　虽然她们担心楚易会伤害燕海，但没人敢上前去，听完楚易的故事，再看他现在的样子，谁也不敢上前去触怒这个疯子。
　　“我是你的儿子！”楚易抓着燕海，仿佛要释放出压抑在心中数十年的怨恨，“你不认识我了，爹！”
　　“你是我爹，你知不知道！”
　　“你随便给点叫我娘走，她走了，她去跳河自尽了，你听到了没有！”楚易狠狠的一挥手，就将燕海甩在了一边，连他自己的西装，都在方才纠缠的时候乱了。
　　“不关我事···不关我事”燕海害怕的在地上哭，燕老夫人等人急忙着急的上前来扶住了他。
　　“小瑶当年留下了一个孩子。”楚易平复了一下心跳，语气冷的让人心惊，“现在回来要找燕家的人报仇。听清楚，是找燕家的人报仇！”
　　就连燕老夫人也被他的语气吓得倒退一步。
　　“兰姑。”楚易正要说话，却忽然故作忘记的一拍额头，“啊，不对，应该叫你姨妈才对。”
　　“现在你外甥正式向你问安。”楚易微微一笑，那笑容却显得那么的虚伪。
　　“还有燕老夫人。”楚易看向燕老夫人，“啊，不对，我应该叫你一声大妈才对。”接着，他忽然笑了，仿佛世上最好笑，最荒唐的事情在发生，而他，笑得丝毫不加掩饰。
　　放肆的笑声在这寂静的厅中格外刺耳，令人心寒。
　　这时，有人站了出来，打断了他的笑声。
　　“楚易，我什么时候认识你的。”站住来的是兰姑，她走到了楚易的面前，“就在十八年前，我第一次去省城，我人生路不熟，被人抢劫，你就出来救了我，这原来都是你的安排。”
　　“你处心积虑十年，就是为了今天！”兰姑怒斥道。
　　楚易并没有反驳，算是默认，“我不等到今天，我又哪里有资格跟燕家斗啊。”
　　接着，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一样，冷笑一声，“真是好笑，燕家真正的命脉在外面流离失所，但是燕老夫人却费尽心思要为燕家继后香火，接过坏事做尽，害了叶悠阳一辈子，害了韩曼秋一辈子，还害了自己女儿的一辈子。”

　　数日后，上海租界乱成一团。
　　街上人烟萧瑟，投下来的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在身边炸响。
　　警察厅也全都被派去前线。
　　盗匪猖獗，烧杀抢掠。
　　往日辉煌的燕家府邸，此时一片死寂，噤若寒蝉。
　　人们死的死，逃的逃。
　　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抢劫一空。
　　厅里，燕老夫人坐在太师椅上，整个燕家空荡荡的，只剩下她和旁边痴傻的燕家二爷。
　　楚易踏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个场景。
　　“你来了。”燕老夫人似乎老了好几十岁，她快咽气了，但却还是撑着最后一口气，仿佛就是为了等楚易的到来。
　　“我是来看看你们有多惨。”
　　“我知道，你之所以恨燕家，是因为你不被燕家承认，就算死了也进不了燕家祠堂。”燕老夫人笑着说。
　　“是吗？燕家真的有这么厉害？”楚易扫了一眼四周，不屑冷笑一声，“燕家不是号称家大业大吗？人呢，现在怎么一个人也没有了。厉害如你燕老夫人，不也一样败在我楚易的手上。”
　　“不会的，燕家不会没有人的。”燕老夫人喘着气，却还是看着楚易冷静的说。
　　楚易冷冷一笑，举起枪对着对面的燕老夫人，“你是在说自己吗？放心，过了今天，燕家就真正的一个都不剩了。”
　　“不会的。”燕老夫人嘴角忽然掀起了笑意，“就算我们全死了，就算你把燕家的人都杀光，燕家还会有人的。你就是燕家的人。”
　　楚易嗤笑一声，“燕老夫人昏了头吧，我姓楚，不姓燕。我叫楚易，不是什么燕家人。”
　　“你可以不认自己是燕家人。”燕老夫人笑着说，“可你骨子里流着的是燕家的血，就算你再怎么恨，这一点也是不会磨灭的。”
　　“你！”楚易被激怒了。
　　燕老夫人说的是事实，在生命的最后一程，她依然要赢楚易。
　　而筹码，就是楚易自己。
　　无论楚易做多少事，他都无法抹去他身上流淌着他最恨的人的血，他是燕家血脉的事实。

　　“砰砰砰——”枪声响起，惊飞鸟群。
　　旧时堂前双飞燕，大难临头四散而飞。
　　夕阳西下，楚易踏出燕宅。
　　一个曾经辉煌的家族，在那火红的夕阳下，消逝在了人们的视线中。

　　从此之后，上海滩流传着他们的传说。
　　有人说，楚易去参军抗日了，后来死在了战场上。
　　而叶悠阳也一样投身从军，但却音讯全无，是死是活没人知晓。

　　几年后，闲下村。
　　韩曼秋依然当她的老师，教村里的孩子读书，不同的是，她多了一个学生。
　　“天豪···叶天豪···”教室里一个男孩正趴在窗户边看着外面，听了这话连忙回过头。
　　只见韩曼秋正拿着书站在他的面前。
　　“娘。”叶天豪乖乖的低下头叫了一声。
　　如今的燕天豪早已经改回他原本的姓。
　　“不好好念书看什么呢？”韩曼秋板着脸道。
　　“我好像···”叶天豪犹犹豫豫的说，“看见爹了。”
　　“说什么胡话呢。”韩曼秋正要教训他不许胡说八道，抬眸一瞥，却在窗外见到一个熟悉身影，正从不远处走来。
　　韩曼秋整个人都怔住了，反应过来之后连忙从门口追了出去。
　　“娘！”
　　“老师！”连叶天豪和一群学生叫她也没有听见。
　　乡间的石子路上，韩曼秋站在门口，看着那熟悉的人，朝着她一步步的走来。
　　曼秋，我回来了。
　　树下，两人紧紧相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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