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鸦

　　“做，干嘛不做？”小满嗤笑：“爹在山里呆久了不问世事，咱们又不是。文家被灭满门，我们不去灭阎王，谁来替天行道？暗姬还在摄魂养傀儡，我们不去炸鬼市，还有更多人当傀儡。”

　　白鸦想想有哪些地方不太对，又觉得小满说得合理。直到跟着走回了放满丹药的房间，他才组织好了词句：“替天行道、因果报应是应该的，但替天行道的不该是我们。”

　　小满道：“是啊，不是我们。我们是收银子的，还能靠生意爬江湖杀手榜。”

　　“不止是收不收银子的问题。”白鸦食指关节揉着眉心，思绪有些纷乱：“那些武侠传奇都是错的。”

　　“本来就是瞎编的故事，什么时候对过？你见谁掉下悬崖捡到秘籍了？”小满耸肩。

　　白鸦认真看着她：“不是秘籍和运气的问题，是本身所谓少侠、所谓行侠仗义的这件事就是错的。”

　　“不该行侠仗义？我本来就觉得行侠仗义是没事找事。”

　　“朝廷纳了我们那么多银子征税，就应当国有国法，为民请命。文和之该去找的是官府而不是杀手，暗姬的鬼市应当由朝廷来销毁。”

　　“我们不交税。”小满诧异。他们是邪派，交个什么税？而且客人都去打官司而非一命抵一命地买凶复仇，她上哪儿拉生意去？

　　“理是这个理，可现在天子不理朝政，上下忙着党争，近来太子党与德王党厮杀一片，比江湖都狠。”百里插话：“所以在朝堂风波安定之前，咱们该炸鬼市就炸鬼市。”千万别在这时候犹豫，兄弟们跟我上。“要想等法理，等新帝上台吧。”新帝可能贤明，当然也可能更昏庸。

　　这话说得简直就是谋反。不过没人在意就是了。

　　丹药已炼成，天涯子又被白鸦拖出去到郊外无人处试着点燃过一回。黑白道袍的道姑与白衣的杀手出去，傍晚回来两个焦衣黑炭。

　　“哎呀这是炸得太厉害了？”小满忙迎上去给她家小八拍拍灰，拍拍灰。

　　百里给“师父”奉茶--这地鼠没伺候过人，只知道伺候人要奉茶--顺便把道姑从头到脚细细观察了遍：“没伤到吧？”

　　天涯子咳嗽一声，百里似乎见到了她喷出的黑灰。

　　白鸦伤心地抱住小满求安慰：“太丢脸了，回来路上行人都看着咱们，以后都没法出门了。”爱附庸风雅之人，自然大多爱面子。

　　小满终于得了机会能拍拍小八脑袋：“没事儿，你看你脸都黑了，大家认不出你。”

　　白鸦指着道姑：“她就克我！剂量、火候、路程怎么算的？要不是我拉着她，这丫头早被炸成灰陪本堂那屋子去了！”

　　天涯子盯着一张久违的黑脸白他一眼：“我容易么我？贫道是修道之人，六根清净，是你们好死不死硬绑过来弄炸药。贫道只炼过丹，又不是做火统的，以前谁没事做炼拳头大的仙丹？”

　　“别嚎了，别嚎了，嗓子都哑了。”百里安端茶递水：“于是乎这丹药算是成功了？看上去挺厉害。”

　　白鸦咳着嗽走到书桌去拿纸笔比划：“比这道姑原先设想的范围要大些。差点烧成我师父那样的秃头，不过还算好消息。”

　　近来并非雨季，天干物燥。
　　五人商议一日，下一步便准备扛着木箱去城东郊外坟场，毫不拖延。

　　二十个木箱，五人。天涯子不会武功，留着也是包袱，刨去不算，四人。一人五个木箱是带不了的，不是拿不动，而是拿不下。

　　百里安涉险去溶洞所在的山头探了一回风，反倒差点被发现。那儿又新来了一批暗哨。

　　那怎么把木箱运到该点燃的地方，又要谁去点燃？一堆人看着百里安，这种事只能问他。

　　百里安敲着金扇骨，四处张望了一圈，扇子一点：“就你吧。”

　　“我？”文和之诧异。

　　“小文当年下鬼市不是戴斗笠就是戴面具，没人见过真容。现在鬼市照常开着，先麻烦小文去探个底可好？”

　　“我徒儿刚入行不久，离出师还远着呢，怕是危险了点。”白鸦皱眉：“你走了，现在鬼市还能戴面具么？能的话我与小满去。”

　　现在因为与世隔绝地躲在这小客栈里，百里安连这个都不知道。

　　文和之却不知为何，突然心底冒出了冒险的勇气：“去就去吧，我又不是第一次去，怕什么。”

　　小满一眼扫过来，登时就把文和之新鲜热乎的那点勇气吹得烟消云散：“我不是和你说过了，不要赌么？”

　　文和之看得心凉，像是冬天打雪仗时被兄妹往衣领里塞了把雪。他发现这师叔看着脸不像，不和善时的气势倒是与她爹像了个九成。

　　小满又缓和了神色：“我与小八先陪你去，戴着面具。到了鬼门关，如果被拦下了再说，不被拦下说明规则没变，再好不过。”

　　是夜，晦月。鱼鳞一样的薄云在天际飘过，云下三匹快马踏着月色到了郊外。

　　由于小满的无聊趣味，白鸦戴了个刘备面具，小满是个张飞。文和之不戴。

　　衣衣蹲在大槐树树枝是上抠树皮，正是值夜时闲极无聊。每次晦夜都在这儿守着鬼门，开门关门，开门关门，来此的客人一般话都不多，故作神秘，很是无趣。还好少主没了，鬼门的那块石板直接裸、露在地面上，没有在上面盖一个土包子再插一个墓碑扫把，方便很多。

　　衣衣发自内心地希望少主别回来了，虽然暗姬正歇斯底里地说要揪出他。那位爷太矫情太能折腾，他们这些做属下的很麻烦啊。

　　又来了三人，二位面具一位女扮男装的高个姑娘。

　　衣衣跃下槐树，好奇地看着那姑娘：“三位可是来鬼市？请随衣衣前来。”她一边带路一边说：“这位姑娘，何苦乔装呢？乔装了，就您那姿色，藏也藏不住啊。”

　　小满一顿，艾玛被发现了？

　　结果衣衣回首，对文和之笑得满面白粉噗噗掉：“卿本佳人，何必自藏呢？衣衣想要这么好的肤色都要不得呢。”

　　文和之黑着张小白脸：“你才女扮男装，你全家女扮男装。”

　　小满与白鸦捂嘴偷笑，又不敢笑出声怕露了馅，很是难熬。白鸦憋着笑递上金条。

　　衣衣光顾着注意文和之去了，没在乎金条：“哎？是个小少爷啊？长得可真秀气。”

　　文和之：“呵呵。过誉。”

　　听声音真的完完全全就是个小少爷，衣衣觉得挺逗，转身对两个面具侠笑问：“二位，衣衣这回不收金条了，且将这位小少爷留在地面，等二位完事上来再领回去可好？”

　　情况反过来了啊！最糟糕的设想难道不是他们二人被扣在上面不许下去，只放文和之下鬼市么！彻底反了啊！

　　三人内心在咆哮，却愣是不敢憋出声音。衣衣见过他们多次了，很难瞒过。

　　衣衣见二人不应，又忙补充：“衣衣不会对这位小少爷怎么样的，就是觉得有趣，想聊聊解闷罢了。”

　　文和之：.......你们这样以貌取人就没考虑过我的尊严么？有趣？解闷？他又不是小猫小狗。况且这位女鬼一样的看门人....不会到了子时真变成女鬼吧？孤男寡女，女鬼坟场，会被吸掉阳气么？

　　白鸦却点点头，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看了文和之一眼：徒儿你好自为之，别被套了话，争取套套人家的话，还能替咱们省钱，三根金条呢，都可以重建听雨堂了。过一个时辰咱们就来捞回你。

　　文和之与他师父缺乏精神上的共鸣，没有默契根本看不明白。只是哀怨地看着他师父为了三根金条再度、三度、不知多少度地抛弃了他。

　　果然这世间的路，到头来还是要自己走。这岁月里的坎，还是要自己去跨。父母帮不了，师父帮不了，能帮上是情分与机缘，帮不上是本分与命数。沧桑的文和之想完这一套思绪，重整旗鼓，回首面对衣衣。

　　一回首还是差点被吓破了胆。

　　那看门人的白脸正凑到他眼前，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衣衣白衣，脸又抹得死白，不知是涂了谁家的劣质脂粉，也可能就是真正的面粉。她披散这长发，瓜子脸，下巴尖地像是妖精，瞳仁很大，还不怎么眨眼。

　　“怎么了？吓到你了？”衣衣听上去有些不高兴。

　　文和之有些怕这个贪财的活女鬼：“你怎么不眨眼？”

　　“哦？不好意思刚刚忘记了。”衣衣这才醒悟过来，一拍脑袋，故意用力眨了下眼：”你看，我会眨的。”

　　太没说服力了。

　　“这都能把你吓一跳呀？”衣衣欢快起来：“还真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公子，看看你这小脸皮肤养得多好，一看就是没怎么在外经历过的。“她指指自己眼皮：“我这眼呀，是练过的，所以不太爱眨眼，有时候就忘了。你习惯就好。”

　　习惯它干嘛？文和之问：“这是练了什么？”

　　衣衣笑笑：“我是鬼市的看门人，当然只在夜里头看门，练得当然是夜视啦，就和猫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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