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天星

　　一年之后的清明节，纪语娴头一回带着小星星和阮北辰来到了郁山。

　　郁山，安葬着纪语娴亲人的地方。

　　天是青黑色的，每年的清明时节，几乎是无一例外的阴雨绵绵，此刻，天阴沉着，似乎有浓重的悲伤在云层间渐渐堆积勃发。

　　拾阶而上，纪语娴的心一点点阴郁下来，阮北辰一手牵着孩子，一手揽着纪语娴的肩，轻轻的摩挲几下，安慰着她越发忧郁的情绪。

　　这一年间，经过不计其数次的手术，阮北辰的左手已经大体恢复了基本的功能，只是还不太灵活罢了。纪语娴看着他用那只还在持续的复检当中的手轻揽着自己，她转过脸，淡淡地对阮北辰回以一笑。

　　“妈妈，你的鞋带开了。”

　　阮北辰松开手，很自然地蹲下身子去。阮北辰的左手仍旧是不太灵活，他的手指在鞋带间缓慢的移动，牵、扯、画圈，耐心无比地为她系着鞋带。

　　纪语娴垂眸看着他，他们之间经过的纠缠难解的漫长时光，在他们身上，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当日清朗霸道、飞扬跋扈的少年，渐渐染上成熟内敛、喜怒不形于色的冷硬气质，而他对她的温柔和宠爱，却是经久不衰不曾改变的。

　　而此刻他们的身边，还有留着他们血液的小星星。六年前，没有人握着她的手陪伴她走过的最艰难痛楚的时刻，只有她在迷蒙间眼前不停地闪现出的，是那一夜满天璀璨的星光，还有那个比星辰更加璀璨的少年。

　　他比星辰更璀璨，于是他的孩子，叫小星星。纪语娴将他们的孩子，取名叫做纪岩星。

　　他的动作笨拙又生疏，许久也没有系好，纪语娴含着笑耐心地等着，静谧的空间里，不经意间便听到不远处的带着几分熟悉的说话声。

　　“语婷，我来看你了......”

　　纪语娴皱皱眉，那个人，是在和已故的姐姐说话，但思前想后，纪语娴仍旧无法想出到底来人是谁。

　　“这些年，我总是想来看你，却也总是不敢来，不敢面对你。照片上，你的模样依旧是我们初见时候的样子，而我却去似乎能清晰地看到你当日痛心又决绝的跑开了的样子。对不起.......”

　　男人低沉的声音开始哽咽起来，带着极大的悲恸和懊悔。

　　“我们那时那么好，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那么失望地离开，也就不会死。你成功了，我就想你的那条短信里说的那样，一辈子都会良心不安......”

　　男人顿了顿，深吸一口气。

　　“你真的说对了，我每夜每夜的总会梦到你，梦到那一幕，即使如今我等到了梦寐以求的财富，可是，我却始终没办法抹掉你因我而死这个事实。这次我来，是想来告诉你一个消息的，我快死了，是骨癌，那种最痛的病，应该只有不到一年了，我很快就能见到你，然后跪在你面前向你忏悔......”

　　男人依旧在墓前絮絮叨叨地说着，而纪语娴怔在原地，也已然想到了那个男人，便是当初纪语婷的男朋友，那个每次都记得给自己带小礼物，哄自己喊他姐夫的人，也就是卓凛枫的哥哥，卓明诚。

　　阮北辰已经为她系好鞋带，却依旧弓着身子，垂着脑袋，没有动作。阮北辰心底有个声音在感叹，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当日她会突然跑过马路，自己才会刹车不及，撞上她。

　　他们纠纠缠缠的8年的故事，居然是有着这样的隐情。

　　“老公......”纪语娴软软地声音低低地喊着他。

　　阮北辰扬起头凝视着她小心翼翼的模样，良久咧嘴一笑，“呀，蹲久了，有点麻，老婆快拉一把。”

　　阮北辰佯装轻松的神情，看得纪语娴眼前一痛。最初处心积虑的接近，不遗余力的算计，几次三番差点害死了他，又步步为营地设计了五年无辜的牢狱之灾......这一切，任谁遭遇着，能轻松地一笑而过？

　　纪语娴一把拉起他，在他依旧温柔的凝望中，一头扎进他的怀里。

　　“对不起，对不起......”

　　“别哭啊......没关系的，都过去了。”

　　纪语娴含着泪，点头，又摇头。

　　是啊，事情都过去了，可是伤害呢，已经造成的伤害，那些疤痕是那么清晰。

　　“走吧，过去看看姐姐。”阮北辰擦着她的泪水，吻着她眉眼间的悔意。

　　当纪语娴站在纪语婷的墓碑之前时，卓明诚早已离开了。

　　冰冷的石碑上，是纪语婷青春洋溢的笑脸，她的年纪永远地停留在了22岁。

　　他们说好的，先让纪语娴和姐姐单独聊会儿，于是，阮北辰领着小星星待着一边静静地等着。

　　“姐姐，我带北辰和小星星来看你了。我跟他，纠缠了这么多年，没有想到......”

　　........

　　说了许久，直到纪语娴沉默着不再言语，阮北辰才牵着小星星走了过来。

　　“姐姐，我是语娴的丈夫。”阮北辰恭恭敬敬地向纪语婷微微躬身问候，说完，教着小星星向纪语婷问好。

　　“大姨好。”小星星糯糯的声音，在这冰凉的空间里回荡，不由让人的心有了几分回暖。

　　阮北辰揽着纪语娴，将她收紧在怀中。

　　“姐姐，对不起，当年多少有我的错。你应当很想知道，我到底怪不怪语娴吧......我怨过恨过，可是终极抵不过一个爱字，不然，那五年过后，我也不会再走到她身边。”

　　纪语娴回身，便将已经被水汽晕染成红色的眼眶埋进他的衣领处，蹭了蹭。

　　晚上，阮北辰洗过澡出来，只见纪语娴闷闷不乐地坐在床边，手上捏着一本杂志，目光怔怔地停留在某一页上，思绪显然是已经飘远了，连他出来了也没有发现。

　　阮北辰一扬手，甩掉了毛巾，单膝跪在床沿，倾身搂着她。

　　“怎么了，郁郁寡欢的。”阮北辰捏捏她的脸颊，在她嘴角啄了一口。

　　纪语娴将脸埋在他浴袍的衣领处，摇头不说话。他刚刚沐浴过的清爽怡人的浅淡气息，还有纯男性的味道萦绕在她的鼻息之间，不由让她觉得安心。

　　“良心不安？觉得对不起我？”阮北辰轻笑着而她耳边呵气。

　　纪语娴这下也不加掩饰，特别诚实地点点头。

　　“那这样吧，为了补偿我，我们再生一个孩子吧。”阮北辰不怀好意地在她耳边开口，同时上下其手地不规矩起来。

　　也不知道是真的愧疚还是什么的，纪语娴这次反常地没骂他是流氓，一声不吭地放软了身子由着他胡来。

　　一室暧昧，撩人非常。

　　餍足之后，阮北辰依旧赖在纪语娴身上，平复着自己的喘息。

　　直到许久之后，纪语娴被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推推身上的阮北辰。阮北辰动了动身子，撑着自己，拉开一点点缝隙。

　　“你知道我最感动的是什么吗？是你明知道爱上我、跟我在一起、嫁给我、为我生儿育女，即使会良心不安，但你依旧那么做了。我一直忘了说，我有多感动。”

　　这段爱情，每一步他都走得很辛苦，如今，他很庆幸，解开了这个结，更加庆幸她能在未揭晓一些的时候，便心无旁骛的接受他。

　　阮北辰执起她的手，唇角漾着笑意，阖上双眼，将她的手指送到唇边细细密密的吻着。

　　“如果没有那些处心积虑，我们或许连相遇都得听天由命。老天爷那么忙，有没有空理我们都不知道呢。”

　　是啊，所以他爱了，便固执霸道地坚守着，一步都不肯后退，分毫都不肯远离。

　　爱情，终究是两个人之间的愿打愿挨，总有人甘愿把自己放在一个被动的地方去任人宰割，却甘之如饴。

　　最终，这样艰难地圆满了这段爱情。

《十年的误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