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保罗·蛇影

作者:鄯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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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个学生


      “少爷。”老佣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声音压得很低,如同怕惊扰了这份宁静,“家里来了位贵客……说是政府派来的专员,专程见您。”

      范涵霖没有回头,只是轻轻放下手中的香槟杯,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一声轻响,然后转身走向室内。他沿着那座螺旋而下的浮空楼梯缓缓下行,楼梯的扶手是手工锻造的青铜藤蔓纹样,精致而复古,每一步踏下,都像是走进一场既定命运的序幕,无法回头。

      当他步入客厅,第一眼便认出了坐在沙发上的尹柏萧。那人穿着一身朴素的公务西装,与周遭奢华精致的环境格格不入,显得有些突兀,却自有一种不容忽视的沉稳气场。四目相对的一瞬,范涵霖的瞳孔微微一缩,嘴唇轻启,似乎想说些什么:“你……”

      “呵呵。”尹柏萧嘴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目光上下打量着他,带着审视的意味:“那天我就觉得奇怪。总觉得你的气质和他们不一样,居然也混在一起。”

      范涵霖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声音淡淡:“你有什么事吗?”

      尹柏萧没有多余的言语,直接递出一份盖有官方印章的文件,文件的纸张带着严肃的质感。范涵霖接过,快速浏览了一遍,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语气平静:“我会去的。”

      这反应大大出乎尹柏萧的预料。他本以为面对这样一个出身豪门、外表阴郁的年轻人,或许会遭遇抵触、质疑,甚至激烈的情绪爆发——就像徐燕风那样激烈反抗,或如郑桐纤一般需要耐心的心理疏导。可范涵霖的回答干净利落,毫无波澜,仿佛他接受的不是一项重大而艰巨的任务,而是一句再平常不过的日常叮嘱,轻松得仿佛只是去赴一场普通的约会。

      “你不想说点什么吗?”尹柏萧忍不住追问,他实在无法理解这份平静背后隐藏的东西。

      “没什么可说的。”范涵霖语气依旧平静,近乎漠然:“既然是政府的意思,我能说什么。”

      尹柏萧起身准备离去,脚步刚动,忽听身后传来一句轻飘飘的问话,仿佛一阵风拂过:“俊晗和耀溪……是不是也会去?”

      尹柏萧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声音清晰:“是。我刚去过沈俊晗家里,接下来要去薛耀溪家。”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时间也似乎放慢了脚步。范涵霖站在原地,光影在他身上交错变幻,那双始终蒙着雾气的眼睛里,终于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不是担忧,不是期待,而是一种更深邃的、近乎宿命般的了然,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切的发生。

      然后,他轻轻颔首,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去,身影逐渐消失在长长的走廊尽头,如同一场未完成的梦,在无声无息中悄然退场,只留下一片寂静。

      “喂,大哥。”尹柏萧刚驶离范家豪宅的范围,手机便急促地响起,屏幕上跳动着桑矾逸的名字。他接起电话,听筒里立刻传来对方略显急促的声音:“刚得到消息,塔纳瓦死了……是被一群来历不明的人枪杀的,就在半小时前。”

      “怎么回事?谁干的?”尹柏萧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一紧,脚下下意识地放慢了车速,眉头瞬间蹙起。事态完全出乎意料,人渣这突如其来的死讯让他心头一沉。

      桑矾逸在那头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笃定:“范辰逸。你想想,以他在瑆洲的势力,想要除掉一个塔纳瓦,简直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神不知鬼不觉。”

      “知道了。”尹柏萧应了一声,目光不自觉地透过后视镜,望向身后那座隐匿在密林深处的范家豪宅。看似平静,却藏着难以言说的暗流。他沉默片刻,对着电话那头吩咐道:“你去告诉梦萱一声,就说……她现在已经安全了,不用再担惊受怕了。”说完,他挂断电话,重新踩下油门,车子汇入前方的树林中,只留下引擎轻微的轰鸣渐渐远去。【注:隐藏剧情见番外六】

      尹柏萧迈着沉稳的步伐,每一步落下,皮鞋底叩击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都发出一声孤寂而清脆的回响,在空旷的大厅里层层荡开,又缓缓消散,仿佛连声音都被这奢华的空间吞噬。这栋薛氏豪宅大得如同一座华丽的迷宫,走廊蜿蜒,房间错落,空旷得让人心里莫名生出几分慌意。天花板上,奢华至极的水晶吊灯高高悬挂,数万颗切割精细的水晶折射出璀璨的光,却冰冷刺骨,将屋内的一切——从昂贵的波斯地毯到墙角摆设的古董花瓶——都照得纤毫毕现,然而,这看似无死角的光芒,却始终无法触及人心深处那些被刻意掩藏的隐秘角落。

      接待他的,是一位美得惊心动魄且极具侵略性的女人。她身着一袭酒红色的丝绸长裙,那柔软顺滑的布料仿佛拥有生命,恰到好处地包裹着她窈窕而丰腴的身段,勾勒出迷人的曲线,宛如为她量身打造的一袭战甲,既彰显着华贵,又透着不容侵犯的气场。颈项间,一条铂金项链镶嵌着鸽血红宝石,与手腕上那只水头极佳的帝王绿翡翠镯子相互辉映,在灯光下折射出的光芒耀眼夺目,几乎让人不敢直视。唯有眼尾处那几道被精致妆容精心遮掩,却仍在某个角度下隐隐泄露的细微纹路,仿佛在悄声诉说着岁月曾留下的痕迹。

      “你是……”她朱唇轻启,声音甜腻得如同刚从蜜罐里捞出来,尾音微微上翘,却又隐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度意味,目光在尹柏萧身上缓缓扫过,仿佛在打量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掂量着对方的分量。

      “尹柏萧。”他简洁地吐出三个字,同时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证件递过去,语气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单刀直入道,“我来,是想谈谈关于薛耀溪的事。”

      女人,也就是薛耀溪的继母柳曼,嘴角勾起一个完美得近乎虚伪的弧度,那笑容如同画上去一般,精致却毫无温度,然而眼底深处却平静得像一潭幽深冰冷的湖水,没有丝毫笑意:“哦?又闯什么祸了?竟劳烦您这样的大人物亲自上门。”她一边说着,一边优雅地抬手,涂着正红色指甲油的手指轻佻地拂过鬓角示意尹柏萧在对面的沙发坐下,自己则慵懒地靠在丝绒沙发里,双腿交叠,那姿态仿佛是准备观赏一出与自己毫无关联的闹剧,满眼的事不关己。

      尹柏萧神色平静,并未因她的态度而有丝毫波动,缓缓说道:“不是闯祸。恰恰相反,是喜讯。薛耀溪同学被军部看中,已经被圣保罗医学院预科班提前录取了。这是相关的批文。”说着,他将手中一个印着烫金徽章的信封递向柳曼。

      柳曼脸上那看似完美的笑容瞬间凝固了,如同一件精美的瓷器在骤然降温下裂开一道细微却刺眼的缝隙。她缓缓伸出涂着艳丽蔻丹的纤长手指,却并未去触碰那信封,只是用眼角的余光极为轻蔑地扫了一眼,眼神中满是毫不掩饰的嫌恶,仿佛那不是一份荣誉证书,而是一件令人作呕的脏东西。

      “军校?学医?”她不屑地嗤笑一声,那笑声尖锐刺耳,原本甜腻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刻起来,像一把淬了冰的锐利刀子,“我当是什么了不起的前程呢。呵,穿上那身白大褂,去给人包扎伤口、端茶送水,伺候人,能有什么大出息?一年到头挣的那点微薄津贴,够买我手上这个镯子的一个角吗?”说罢,她故意将手腕抬到灯光下晃了晃,那翡翠镯子在光线下泛起冰冷而油润的光泽,仿佛也在配合着她的嘲讽,炫耀着自身的价值。

      “我们薛家,虽说比不上那些顶尖豪门,但在本地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还不至于让子孙后代去遭那种罪。说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你看他那些同学朋友,不是出国留学读商科、金融,将来回来执掌家族企业,就是在家当个逍遥自在的富家公子。他倒好,跑去当个穿着军装的医生?说难听点,就是个大头兵!”她越说情绪越激动,语速也越来越快,那些充满嘲讽和嫌恶的话语如同决堤的洪水,毫不掩饰地倾泻而出,“我看他就是读书读傻了,要么就是成心要和他爸爸作对,要和我过不去!”

      “您恐怕误解了。”尹柏萧的声音依旧沉静如水,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力量,清晰地传入柳曼耳中,“圣保罗医学院预科班是无数顶尖学子梦寐以求的机会,能进入那里,不仅是荣誉,更是一种责任。薛耀溪同学凭借的是自己过硬的成绩和出色的综合素质,才赢得了这个名额……”

      “荣誉?责任?”柳曼像是听到了世间最荒谬可笑的笑话,不等尹柏萧说完,便毫不留情地打断他,尖锐的笑声在大厅里回荡,“这些能当饭吃吗?能换成这栋别墅,还是能换成他爸公司里的股份?我看他就是自甘堕落!跟他那个短命的妈一个德行,一股子穷酸清高劲儿,上不了台面!”

      话音刚落,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侧厅的那扇雕花木门被人猛地从里面撞开,门板重重地撞在墙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薛耀溪满脸怒容地站在门口,脸色因极致的愤怒而变得煞白如纸,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长跑,又像是一头被激怒的狮子,呼吸粗重。那双原本年轻而明亮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熊熊怒火,如同两团喷射着烈焰的火炬,直直地钉在柳曼那张带着刻薄笑容的脸上。他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成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手背上的青筋一条条暴起,如同蜿蜒的小蛇,彰显着他内心的激动。

      “你——再——说——一——遍!”他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冲动与决绝,宛如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幼兽,随时准备扑上去将眼前的敌人撕成碎片。

      柳曼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击惊得微微一愣,身体下意识地向后缩了一下,紧接着,被少年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恨意深深刺痛了。为了掩饰内心的慌乱,她色厉内荏地抬高下巴,强装镇定地梗着脖子道:“怎么?我说错了吗?你还想动手不成?”

      薛耀溪被这赤裸裸的挑衅彻底激怒,理智瞬间被怒火吞噬,他猛地向前冲了一步,扬起手臂,“啪”的一声,重重一巴掌扇在柳曼脸上。那声音清脆响亮,在寂静的大厅里格外刺耳。“你这个狐狸精!真以为我不敢打你?什么东西!”

      “薛耀溪!你敢打我!”柳曼那张原本白嫩的脸上瞬间显现出清晰的红巴掌印,火辣辣的疼痛如潮水般袭来,让她又痛又气,恼羞成怒地尖叫起来,“我和你拼了!”说罢,她像一头发疯的母兽般朝着薛耀溪扑了过去,伸出尖利的指甲想要去抓他的脸……可她身材娇小,哪里是身高近一米八、正值年轻力壮的薛耀溪的对手,没几下就被薛耀溪推搡着踉跄后退,摔倒在地。鬓角重重磕在茶几角上,血流如注!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沉稳的身影迅捷地插入了两人之间。“住手。”

      尹柏萧并没有高声呵斥,他只是用一只手,如同铁钳般牢牢地握住了薛耀溪扬起的、还带着怒意的手腕,另一只手同时沉稳地按在少年剧烈颤抖的肩上。他的动作快如闪电,带着军人特有的利落和力量感,不偏不倚,有效地阻断了冲突的进一步爆发。

      “薛耀溪!”尹柏萧的声音不高,却极具穿透力,像一道清冽的冷泉灌入少年沸腾的脑海,“冷静!”

      薛耀溪还在挣扎,试图挣脱那只强有力的手,但那双手如同山岳一般纹丝不动。他抬起头,对上尹柏萧那双深邃而平静的眼睛。那眼神里没有批评,没有训斥,只有一种沉甸甸的、令人安心的力量,仿佛在说“我懂你的愤怒,但现在需要克制”,瞬间压下了他几乎失控的狂怒,让他翻腾的情绪渐渐平复了一些。尹柏萧转向面色微白、嘴角还带着红肿、明显有些后怕却仍强作镇定的柳曼,语气恢复了之前公事公办的冷静:“消息已经送达。如何选择,是薛耀溪的权利。他已经成年了,有权决定自己的未来。告辞。”说完,他松开了薛耀溪的手腕,却并未完全放开,而是用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轻轻带着少年的手臂,将他一同带离了这个充满争吵与压抑、令人窒息的金色牢笼。

      身后,是柳曼气急败坏的咒骂声,以及那道既怨毒又不敢真正上前阻拦的冰冷眼神……

      走到门外,傍晚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来,拂过脸颊,让人精神一振。尹柏萧停下脚步,看着身边依旧紧绷着身体、眼眶因愤怒和委屈而微微发红的少年,语重心长地说:“记住。路,终究是自己走的。”他的声音低沉有力,字字清晰,“别为了不值得的人,丢掉最宝贵的机会。”

      薛耀溪紧紧攥着拳头,指节依旧泛白,手心里全是汗。他望着尹柏萧转身离开的挺拔背影,那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透着一种坚定的力量。又回头看了一眼那栋依旧华丽却冰冷的别墅,眼中的怒火渐渐沉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坚毅、更为明亮的光芒,仿佛找到了方向,也下定了决心。

      离开富人区,尹柏萧要去泗水区——这是瑆洲有名的低收入社区,仿佛被繁华世界遗忘的角落。雨天的这里,总是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闷热与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气味——腐烂食物的酸馊、淤积污水的腥臭,还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感,三者混合在一起,钻入鼻腔,让人胸口发闷。一片片铁皮屋顶歪歪斜斜地搭在一起,有的地方甚至用破布和塑料布修补着漏洞,勉强形成一个个能遮风挡雨、可称为“家”的空间。十九岁的白蕾妮就蹲在一处积水的洼地旁,用力搓洗着盆里那几件早已褪色发白、布料都变得僵硬的旧衣服,泡沫在浑浊的污水中浮起又破灭。

      她的手指纤细,却布满了细密的老茧,指关节也有些变形,这与那张兼具东西方韵味的混血面容形成了鲜明而讽刺的对比——北欧血统赋予了她立体深邃的五官和一双独特的蓝黑色眼眸,沉静中带着一丝忧郁;亚洲血统则为她添上了一头深棕与铜金色交织的长发,以及高挑丰腴的身形……这本该是一张足以令人艳羡的脸庞,此刻却沾着点点污渍,眉宇间写满了与年龄不符的疲惫和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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