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缘星轨

　　夜晚的排球馆灯火通明，将场地照得如同白昼。空气比白天更加闷热，混合着汗水与地板的味道。队员们正在进行防守轮转练习，脚步声、球鞋摩擦声、排球沉重的撞击声以及教练不时响起的指令声交织在一起，气氛紧张而有序。

　　袁执刚完成一次漂亮的鱼跃救球，从地板上爬起来，抹了把汗，下意识地看向场边负责记录数据的赵天奕。按照往常，他这位心思缜密的“天选经理人”应该会立刻在记录板上写写画画，或者给他一个“干得不错”的眼神，甚至大声提醒下一个轮转位置。

　　但此刻的赵天奕，只是握着记录板，眼神有些发直地看着场内某个虚空点，眉头微蹙，明显心不在焉。连袁执刚才那个堪称教科书的救球，他似乎都没注意到。

　　这太反常了。

　　袁执趁着捡球的间隙，小跑到场边，用胳膊肘碰了碰赵天奕：“喂，天奕！想什么呢？魂儿都飞了。我刚刚那救球看见没？”

　　赵天奕猛地回过神，眼神闪烁了一下，有些慌乱地低头看了眼记录板，含糊地应道：“啊？哦……看，看见了。”他拿起笔，象征性地在板上划拉了两下，笔尖却根本没落在准确的数据栏上。

　　“你不对劲。这几天都怪怪的，对我爱答不理，记录也老走神。怎么了？是我哪儿做得不好，惹着你了？还是家里有事？”

　　他的关心直接而坦荡。

　　赵天奕抬起头，看着袁执被汗水浸湿、却依旧写满纯粹担忧的脸，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张了张嘴，几乎要冲口而出——“离希岸远一点。”

　　但他不能说。

　　犹豫再三，赵天奕深吸一口气，换了一种极其迂回的方式，他压低声音，确保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袁执，”他语气沉重，“你……你现在和希岸，算是……认真的吗？”

　　袁执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愣了一下，随即坦然地点头，眼神坚定：“不是，你怎么总问这个问题？当然！我非常认真。我喜欢他，是奔着一辈子去的。”他说这话时，脸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光。

　　随意又像是想到什么可怕的事，他压低声音，语气里的警告可见一般：“赵天奕我警告你啊，朋友妻不可欺啊，你他妈可别乱来啊！”

　　“我来你个球啊！”赵天奕气氛的踢了他一脚。

　　“那你天天他妈的问这种问题？”

　　赵天奕的心沉了沉。他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继续艰难地组织语言：“那……你有没有想过，他……他……”

　　他紧紧盯着袁执的眼睛，试图传递某种警示。

　　袁执的眉头皱了起来，他不是傻子，能听出赵天奕话里有话。但他对希岸的维护是本能：“天奕，你到底想说什么？怎么天天说这种话，有屁就放干净行不行？”

　　袁执太了解赵天奕了，如同赵天奕了解他。这几天的赵天奕真的很反常。

　　“我只是……”赵天奕最终挫败地叹了口气，避开了袁执探究的目光，语气带着深深的无奈和担忧，“我只是希望你能保护好自己。尤其是在现在这个关键时期，全国青年锦标赛近在眼前，你的状态不能受影响。”

　　他最终还是把话题引回了比赛，这是他能找到的最合理、也最不会直接伤害任何人的借口。

　　“你觉得哥们会被谈恋爱影响？”

　　赵天奕点点头。

　　袁执用力拍了拍赵天奕的肩膀，笑容重新变得爽朗：“嗨！我当什么事呢！原来你是担心这个啊！放心！哥们儿心里有数！比赛和希岸，我都能处理好！希岸他……他只会让我更有动力！”

　　看着袁执自信满满、毫无阴霾的样子，赵天奕所有未尽的话语都只能咽回肚子里。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点了点头：“……那就好。”

　　哨声响起，训练继续。

　　袁执重新跑回场内，像一头充满活力的猎豹。而赵天奕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心情更加沉重。袁执对希岸的信任，坚固得超乎他的想象。

　　他只能暗自祈祷，袁执真的能如他所说，有足够的力量去面对和承受。

　　短暂的插曲似乎没有在训练场上留下任何痕迹。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赵天奕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专注。

　　“李锐！你的拦网手型又散了！硬起来！对方主攻不是棉花糖！”赵天奕的声音清晰有力地穿透场馆的嘈杂，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判断。他手中的记录板不再是摆设，笔尖飞快地游走，精准地记下每一个有效进攻、每一次防守失误、每一轮转换的流畅与否。

　　王教练双手抱胸站在场边，黝黑的脸上表情严肃，对赵天奕状态的回归微微颔首表示满意。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全国青年锦标赛的预选赛迫在眉睫，队伍里容不得半点含糊和分心。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王教练一声怒吼，如同惊雷炸响，“想象你们现在就在预选赛的赛场上！对手不会对你们手下留情！袁执！”

　　“到！”袁执条件反射般地挺直脊背。

　　“刚才那个战术球，为什么传给副攻？你的判断呢？再来一遍！赵天奕，记下他的进攻选择！”王教练的目光如同鹰隼。

　　“是！”袁执和赵天奕异口同声。

　　训练强度再次升级。队员们在高强度的对抗中，汗水浸透了球衣，呼吸变得粗重，肌肉发出酸痛的抗议，但没有人停下脚步。

　　赵天奕完全沉浸在他的角色里。他快速地移动位置，从不同角度观察场上局势，不时大声报出数据：“注意四号位空档！”“二传，加快出手速度！”“防守阵型右移，保护直线！”

　　他的声音冷静、客观、高效，仿佛一台精密的数据分析仪器。只有在偶尔的间隙，当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场边那个空无一人的入口眼底深处才会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复杂，但随即又被他强行压下，重新投入到工作中。

　　袁执在场上更是拼尽了全力。他将对比赛的专注、对胜利的渴望，强烈至极。

　　“好球！”一次精彩的多人配合得分后，连一向严厉的王教练也忍不住低喝了一声。

　　赵天奕在记录板上重重地划下一个代表完美得分的符号，抬头看向场上那个气喘吁吁却眼神灼亮的好友，心中百感交集。他或许无法改变什么，也无法预知未来，但至少在此刻，在这个为了共同目标而奋斗的球场上，他能做的，就是尽己所能，帮助袁执，帮助这支队伍，走得更远。

　　“休息五分钟！补充水分！然后进行发球和接发球专项练习！”王教练吹响了哨子。

　　队员们如同得到特赦般，纷纷瘫倒在地或走向场边。袁执接过队友递来的水，目光却下意识地寻找赵天奕，对他比了个“搞定”的手势，脸上是汗水也掩盖不住的灿烂笑容。

　　赵天奕看着他，最终也回了一个短暂而用力的点头。

　　晚上回去的时候，照例是他和赵天奕最后走。等他洗完澡出来，赵天奕还是那样坐在凳子上，不知道再想些什么。推着自行车走出体育馆，他一把勾住赵天奕的脖子，把他拉到角落，压低声音，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警惕和一丝……委屈？

　　“喂，天奕，你老实跟我说，”袁执的声音压得极低，语气里的警告意味明显得不能再明显，“你他妈……你该不会是……也看上希岸了吧？！”

　　赵天奕正沉浸在如何委婉警示的艰难思考中，被这突如其来的、离谱到外太空的指控砸得眼冒金星。他猛地瞪大眼睛，像是听到了什么玷污他清白的污言秽语，气得脸都红了。

　　“我靠！袁执你他妈脑子被排球砸傻了吧？！”赵天奕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气得一脚踹在袁执的小腿上，“我看上你个球啊！老子笔直笔直的！你少污蔑我！”

　　袁执吃痛地揉了揉小腿，但眼神里的怀疑并没完全消除，反而更困惑了：“那你天天他妈的问这种问题？‘你了解他吗？’‘他的过去你知道吗？’‘你们是认真的吗？’”袁执模仿着赵天奕之前那忧心忡忡的语气，越说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有道理，“你这不就是……不就是那种，喜欢又不敢说，只能在旁边旁敲侧击、阴阳怪气的酸鸡行为吗？！”

　　赵天奕被他这番“逻辑严密”的推理气得差点背过气去，感觉一口老血堵在胸口。

　　他憋了半天，脸都憋红了，才艰难地组织语言，试图把话题拉回他原本的轨道，但气势已经完全被带歪了：“我……我他妈……你……你个傻逼！我那是……我是担心你！我怕你……你被人骗了！你懂个屁！”

　　“骗？”袁执更不解了，梗着脖子，“希岸骗我什么了？骗我感情还是骗我钱了？”笑死，他既被拒绝了，还没人家有钱。

　　“他图我什么？图我考试不及格？还是图我训练完一身臭汗？”他越说越觉得赵天奕不可理喻，“他对我好着呢！还给我讲题！还来看我训练！你少在这挑拨离间！”

　　赵天奕看着袁执这副“被爱情冲昏头脑”、“执迷不悟”还反过来指责他的样子，只觉得一阵深深的无力感袭来，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感觉自己就像个试图告诉皇帝没穿衣服的小孩，而皇帝不仅不信，还觉得他是在觊觎那件“华丽的新衣”。

　　他绝望地摆了摆手，感觉自己再多说一句都能被这傻兄弟气死：“行行行，我挑拨离间！我酸鸡！我小人！你俩情比金坚，天长地久行了吧！我他妈不管你了！”

　　“看来真是被我猜中了心事，不好意思了。唉，也难怪，希岸那么好，有人喜欢也正常……不过，”他立刻又握紧拳头，眼神坚定，“朋友妻不可欺，天奕，对不住了，兄弟这次不能让！”

　　赵天奕听到这话，直接松开自行车，上前就掐住袁执的脖子，狠狠地踢了袁执两脚：“你他妈是不是有病啊！！你再说一句老子废了你！”

　　随后松开他，跨上自行车头也不回的走了。

　　袁执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轻咳了两声。

　　“兄弟，对不起。”

　　他其实猜的出来，赵天奕肯定是知道了一些关于希岸的过往，有可能是他知道的，也有可能……是他不知道的。

　　希岸说要去“比赛”的时候，他沉浸在“确认关系”的喜悦中，但是很快他就察觉出了不对劲，希岸的消息回复的过于全面，几乎每一句都回，就算是简单的废话都回，这完全不对劲，因为以前希岸也回他的消息，只是简单的“嗯啊，知道了。”

　　更重要的是，希岸的**IP显示一直在国内。

　　等希岸回来后，他的种种不寻常的反应也更加印证他的猜想。

　　但是……

　　林荫路上，赵天奕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我答应过希岸，只要他不愿意说，我就不问。我会等到他真正愿意告诉我一切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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