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襄水曲，遥隔楚云端

　　曲襄襄忽然想起来前段时间哥哥和她说，曲德志和小姑家的女儿视频，喊的却是曲襄襄的名字。哥哥说：“他说梦到你有男朋友了，醒来心酸得不得了。”

　　“你哪天走，咱们一起回家。”
　　曲襄襄其实根本没决定好暑假的去处，却在看见父亲勉强的笑容时，不知怎的脱口而出和他一起回溯宁。

　　“好！”曲德志高兴起来，“等咱们到家，我把你表姊妹都叫回来，咱们一起吃顿饭。大家都很想你。”

　　曲襄襄挂了视频，靠在椅子上发呆。记忆里浮现小时候的场景：父亲带着她坐公交去医院，曲襄襄刚从外婆那里接回来，水土不服发烧，不舒服吐了父亲一身。曲德志当时一边和工作人员道歉一边安慰她：“没事，一会儿咱们到家就洗干净。”

　　和爸爸总是这样，讨厌的时候讨厌死了，又总是轻易地原谅他。可以帅气地对世界冷淡，可是对家人没办法。只是一两句话，就要让曲襄襄的面具碎裂。
　　而爸爸是如此迟钝，从来不知道曲襄襄对他的单方面冷落。曲襄襄生气时恼怒于他的迟钝，平复后又庆幸他的迟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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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襄襄再次深刻地理解了距离产生美那句话。回家之前的思念、温情，在一地鸡毛中被磨的粉碎。

　　爸爸花了高价买回一块全是羊油的羊肉，还乐滋滋地炫耀自己多会过日子；饭后只刷了自己的碗，剩下一水池的狼藉，转身就假装没看见；吃小龙虾时，又嫌弃妈妈不会剥，语气里满是嫌恶和责怪……
　　妈妈对这些见怪不怪，试图反驳爸爸的曲襄襄成了这个家破坏和谐的恶人。

　　曲襄襄坐在餐桌旁，指尖抵着冰冷的瓷碗，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家庭景象，忽然觉得，所谓“家”，有时候真像一把钝刀，在一寸一寸地削着人心。

　　曲襄襄整个暑假唯一的收获就是，做好了关于毕业后去向的决定。

　　那天，爸爸和亲戚朋友绘声绘色：“我这个女儿捧在手心里养的，要考研，研究生我也拼了老命接着供她。”

　　曲襄襄一下子做好决定，决定不考研了。她要工作，工作养自己，工作还爸爸钱。

　　这世上很多事情，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才最难受。
　　比如见过世界的繁华却无力改善眼前的苟且，不如一辈子只会放牛快活。比如我的勤奋程度，没有到可以克服世间所有艰难，又没有甘心躺平。比如父母的爱，论多不至于让我坚强无畏，论少不至于让我毫无愧疚地拜托他们。像是他们设计好的刑具，恰到好处地牵住儿女，不多给一分以免使得他们快活。

　　无论是淤泥长出荷花，还是楚云端、严瑾儿那样山间清泉中孕育的玉兰，根基澄澈、枝叶舒展、天生便带着清香与温润，都很好。只可惜我是乱石荒地里生长出的杂草荆棘，伤人伤己。

　　曲襄襄在后勤管理处发通知后，立刻就拖着行李回了学校。只生活了三年的逼仄宿舍，成了她在着世间的唯一庇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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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明早早算过排名，知道自己不可能保研，可真的看见排名那一刻，曲襄襄还是觉得很难受。那么努力地接近，还是失败了，没有因为运气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失败，实实在在是因为自己没能力。

　　曲襄襄在学院办公室门口看完名单，准备继续回图书馆自习，修改简历。忽然有人叫住她。

　　“燕学姐？”曲襄襄扯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刘裕明教授的三年级硕士生，曲襄襄认得。

　　“好久不见啊，襄襄。我最近正想找你呢。”燕学姐走近，眼中透着关切。“我听刘老师说，你选了他做论文导师。老师非常关心你的情况，特别是你毕业后的去向。要是你打算考研的话，我可以尽力帮你。”

　　曲襄襄感激一笑，却摇摇头，语气平淡而坚决道：“我打算工作，不准备再深造了。”

　　燕学姐的神情顿了一下，似乎很意外，过了一会儿缓缓开口，语气温和却不失深意：“工作也挺好的。现在很多同学拿考研来逃避就业，但三年后的就业形势谁能预料呢？提升学历的根本目的是为了找好工作，不要本末倒置，一味追求学历提升。若有机会能找到一份好工作，就应该去做，不必太过焦虑。”

　　曲襄襄没有回应，只是低下了头，目光闪烁了一下。她知道，学姐说得对，可是她心里却没有完全的释然。

　　燕学姐似乎察觉到曲襄襄的沉默，话锋一转：“不过，我还是想问问你，之前中级微观为什么考的很差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家里那段时间有些困难？我记得你平时作业的习题都做的很好。”

　　学姐是中级微观课程的助教，她记得曲襄襄的作业一直干净整洁、条理清晰，基础知识牢固，也有自己的独到见解。
　　“你别误会，”燕学姐解释，“我听刘老师说你成绩很好，是有希望保研的。”曲襄襄紧了紧手指，手心沁出一点凉意：“不是，是我自己的原因，没发挥好。”

　　燕学姐听后，微微叹了口气，语气变得更加温和：“你就是典型的乖小孩，出了问题总是先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忽视个体差异性，总觉得别人能坚持，我为什么不行。其实，很少有人能做到完美做到完美。每一个光鲜亮丽的人背后，也一定都很辛苦。你已经非常棒了。你要知道，生活不会总是按你预期的方向走。你可以活泼一点，爱闹一点，适当地为自己争取。对于那些让自己不舒服的事，要学会守住底线、寸土不让。”

　　曲襄襄愣了一下，看着学姐温暖的笑容，她的心突然变得有些轻。那些看似矛盾的声音，在这一刻好像开始有了交集。

　　学姐继续说道：“等你步入工作后，虽然没有人会为你的情绪买单，但也没人会夸奖你的乖巧，大家只会试探你的底线，慢慢逼近。越乖越是有人踩。你要做一个有脾气的人，别把自己憋坏了。”

　　曲襄襄确信学姐并不知道自己生活上的事，除了登山杯的材料对接，她们并没有打过太多交道。那这些话只能是误打误撞了。

　　燕学姐的话让她想起了前阵子给老师看开题题目设想，老师说她的话：“你是家里的幼女，被保护的太好了，所以才这么谨小慎微、放不开手脚。”

　　曲襄襄知道老师在批评她，可听到这话是开心的，大概是没有被保护过，却想表现出自己在家里很宝贝的样子。

　　现在看来，老师说的话，倒不如学姐来得精准扎心。

　　其实是从没被保护过才谨小慎微，她这辈子习得的所有道理都是外人教她的，譬如突然闯进某间教室，被正在上课的老师矫正她进屋之前要敲门。

　　曲襄襄为什么不勇敢，因为勇敢是被爱包围的人的性格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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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找工作的过程虽然艰难，可曲襄襄到底是华大出身，成绩中上，又有过几段不错的实习经历，最终也能尘埃落定。
　　曲襄襄看着三方协议，心里说不上来高兴，也不难过，毕竟这是她所有备选里的最佳。

　　回想这过去的几年，忙碌保研，保研不成又投身考研，考研复习一个月，又忙着实习秋招，中间还夹杂着毕设、国考。现在找了私企的工作，考研考公的备考时间似乎都成了白费。

　　这一年半的忙忙碌碌竟有一大半都是无用的。最可笑的是，忙碌的这些，没有一样是她爱入骨髓愿意奋不顾身追逐的。

　　想来也是大学之前没有规划好人生的道路，只想着我要往前走、往高处走、往光明去。可到底哪里是前方，是适合她的前方，她从未探寻。

　　希望以后可以全身心投入自己喜欢的事业，虽然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

　　毕业典礼是上午，各种领导例行讲话。最令曲襄襄印象深刻的还是，这届毕业生出了个大明星——新传专业，名叫乐楹，也回学校参加毕业典礼，还做毕业演讲。

　　华大并没有表演专业，难得出明星演员，实在是稀罕事。

　　不愧是能当明星的人，往那一站，还未开口，已经夺取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如同初春的楹花，轻盈而鲜活。

　　“各位同学，大家上午好！”乐楹一身华育大学特制天蓝色学士服，站在话筒后面，施施然开口，一句问好话音刚落，台下便响起热烈掌声。

　　乐楹弯腰鞠躬，回应大家的热情。

　　“我是新闻传播学院的2016级本科生乐楹。很荣幸能成为毕业生代表团的一员站在此处发言。每天都盼着下课，盼完下课盼午饭，盼完午饭盼晚饭，盼完晚饭盼下夜自习盼回宿舍，日子一天天盼过去，不知不觉盼过去了四年，到了我们分别的时节。我知道，大家已经听了一上午毕业典礼致辞，都有些疲惫。但是即将毕业，在学校的时光多一分是一分，就请再允许我多唠叨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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