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约定

作者:生椰拿铁少放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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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的约定


      周六的清晨,阳光比往常更早地透过那扇朝东的、有些年头的木格窗,将细碎的光斑洒在略显陈旧的地板上,也唤醒了蜷缩在床尾的那团橘白色的毛球——“吉他”小猫。它伸了个长长的懒腰,粉嫩的爪子张开又收起,然后轻盈地跳下床,凑到床边,用毛茸茸的脑袋蹭着司淮霖露在被子外的手。
      司淮霖其实早就醒了,或者说,她睡得并不沉。一想到今天的爬山,某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期待和细微忐忑的情绪就在心底盘旋。她侧躺着,看着光线中飞舞的尘埃,听着身边人均匀绵长的呼吸声,感觉时间都变得缓慢而粘稠。
      悸满羽睡得很安稳,面向着她这边,长睫像两把小扇子,在眼下投下柔和的阴影。她的睡颜很安静,带着一种不设防的纯真,与平日里那份小心翼翼的脆弱和偶尔流露的坚韧都不同。司淮霖看着,心里那片被搅乱的湖水,似乎也平静了些许,只剩下一种满胀的、柔软的情绪。
      似乎是感觉到了注视,又或许是生物钟使然,悸满羽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初醒的眸子带着些微朦胧的水汽,在对上司淮霖视线时,先是怔了一下,随即漾开一个带着睡意的、软糯的笑容,声音有些沙哑:“早啊……”
      “早。”司淮霖的声音也比平时低沉柔和些。她坐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膀,“‘吉他’都饿了。”
      两人默契地起床,开始一天之初的 routine。狭小的卫生间里,她们并排站着刷牙,镜子里映出两张年轻却带着不同气质的面孔。司淮霖动作利落,带着她一贯的不羁;悸满羽则细致许多,泡沫沾到嘴角,她会小心地擦掉。水龙头哗哗的声音,牙刷碰撞杯壁的轻响,还有窗外隐约传来的鸟鸣,交织成同居生活中最寻常也最温暖的乐章。
      司淮霖从旧冰箱里拿出面包和牛奶,简单准备了早餐。悸满羽则负责给“吉他”的小碗里添上猫粮和水。阳光彻底铺满了半个房间,空气中漂浮着食物和洗衣粉混合的、干净的味道。
      “东西我都收拾好了,”司淮霖咬了口面包,指了指沙发上的双肩包,“水,一点吃的,创可贴什么的都带了。”
      悸满羽点点头,小口喝着牛奶:“嗯,我看了天气预报,说是多云,刚好不会太晒。”
      没有过多的言语,但一种无形的默契流淌在她们之间。这种默契,是在无数个日夜的共处中,一点点磨合、沉淀下来的,比任何热烈的承诺都更显得牢不可破。
      吃完早餐,收拾妥当,两人便出发了。司淮霖背着包,悸满羽跟在她身侧,两人沿着熟悉的街道走向汽车站。清晨的小镇正在苏醒,早点摊冒着热气,赶早市的老人提着菜篮,海风穿过街道,带来新一天的气息。
      去往城郊的巴士有些老旧,晃晃悠悠,载着零星几个乘客。她们并排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外的景色逐渐从密集的楼房变成开阔的田野,远处起伏的山峦轮廓也清晰起来。司淮霖戴着耳机,目光投向窗外飞逝的风景,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敲打着节拍。悸满羽安静地坐在旁边,看着她的侧影,看着阳光在她微翘的发梢上跳跃,心里一片安宁。
      在栖霞山脚下车,一股混合着泥土和植物清香的空气扑面而来。山不算高,但绿意葱茏,石阶蜿蜒向上,隐没在树林深处。周末爬山的人不算多,三三两两。
      “走吧。”司淮霖调整了一下背包带,率先踏上了石阶。
      “嗯。”悸满羽应了一声,跟在她身后。
      起初的路段还算平缓,两人一前一后,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林间很安静,只听得见鸟鸣、风声和彼此的呼吸、脚步声。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缝隙,洒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司淮霖体力很好,步伐稳健,但她总会时不时放慢脚步,回头看一眼跟在后面的悸满羽。悸满羽的体能相对弱一些,爬了一会儿,脸颊就泛起了红晕,呼吸也微微急促起来,但她没有喊累,只是坚持着一步步向上。
      走到一段比较陡的台阶时,司淮霖停下脚步,转过身,很自然地向她伸出手。
      悸满羽看着那只骨节分明、带着练琴留下的薄茧的手,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司淮霖的手心干燥而温暖,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她轻轻一拉,帮助悸满羽登上了那段陡坡。
      手很快分开了,但掌心残留的触感和温度,却久久未散。
      “累了就说,可以休息。”司淮霖看着她微红的脸颊说道。
      “还好。”悸满羽摇摇头,气息有些不稳,但眼神明亮,“继续吧,我想早点到山顶。”
      越往上爬,视野越开阔。已经能够透过稀疏的树木,隐约望见远处那一片蔚蓝的海平面,像一块巨大的、光滑的蓝宝石,镶嵌在天地的尽头。
      中途她们在一处稍微平坦、有石凳的地方休息了一会儿。司淮霖从背包里拿出水递给悸满羽,又拿出一个橘子,仔细地剥开,分了一半给她。酸甜的汁液在口中弥漫开来,缓解了爬山的疲惫。
      “这里看海,视野应该更好。”司淮霖指着前方说道。
      悸满羽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眼神有些悠远:“嗯,比在镇上看着更辽阔。”
      “喜欢海?”
      “喜欢。”悸满羽轻声说,“也觉得……有点怕。它太大了,好像能吞噬一切。”
      司淮霖沉默了一下,看着远处的海平面,声音平静却带着力量:“但它也承载了很多,船只,生命,还有……希望。”
      休息过后,继续攀登。最后的山路反而平缓了些。当她们终于踏上栖霞山顶那块相对平坦的巨石平台时,一阵强劲又清爽的山风立刻包裹了她们,吹起了她们的头发和衣角。
      视野在瞬间豁然开朗。
      整个栎海港小镇像微缩模型般铺陈在山下,房屋鳞次栉比,街道纵横交错。而更远处,是无垠的、在春日阳光下闪烁着万点金鳞的大海,海天一色,壮阔得让人心潮澎湃。所有的疲惫,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
      “好美……”悸满羽忍不住轻声感叹,眼睛因为眼前的景象而显得格外明亮。
      司淮霖站在她身边,目光也从远处的海收回,落在了悸满羽被风吹得微微泛红、却洋溢着难得一见的光彩的脸上。她看着悸满羽张开手臂,似乎想要拥抱这山风与海天的样子,心底某个角落变得异常柔软。
      她们在山顶逗留了许久,找了一处背风又能俯瞰风景的大石头坐下。谁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享受着这难得的静谧与开阔。阳光温暖,山风猎猎,时间仿佛在这里慢下了脚步。
      山顶的风带着豁达的自由,吹拂着两个少女的衣袂与发丝。远处是无垠的、在春日下闪烁着细碎金光的大海,近处是彼此依靠的、无声胜有声的陪伴。
      悸满羽轻轻将头靠在司淮霖肩上,这个动作耗尽了她在人前积攒的所有勇气。没有预想中的僵硬或推开,司淮霖的身体只是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是一种更沉稳的承接,仿佛她早已准备好成为这座让她依靠的山。
      “靠过来的那一刻,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我震耳欲聋的心跳,祈祷着你能听见,又害怕你真的听见。”
      司淮霖确实听见了,不是用耳朵,而是用全身的感官。肩膀上那份轻盈又沉重的重量,鼻尖萦绕的、属于悸满羽的干净发香,还有透过薄薄衣料传来的体温,都像无数细小的钩子,拉扯着她的心脏。她想伸手,想将那单薄的肩膀更紧地搂住,想用指尖确认那柔软发丝的触感,想将这一刻的依赖变成一种更牢固的拥有。
      -想拥抱你的念头如野草疯长,最终却只敢让风代替我,轻轻环住你的轮廓。
      她最终什么也没做,只是将目光放得更远,投向那片吞噬一切又孕育一切的海,仿佛那样就能平息内心的惊涛骇浪。直到悸满羽用那带着梦呓般向往的语气,提起富士山,提起那首《富士山下》,提起那个二十七岁的遥远邀约。
      “我的吉他手,等我们……等我们二十七岁的时候,你带我去看一次富士山吧。”
      司淮霖的心像是被这句话温柔地刺穿了。她转过头,看着悸满羽被风吹乱的发梢和微微泛红的耳廓,看到了那份小心翼翼的期许,也看到了期许之下,与自己同源的、深不见底的不安。在这个连喜欢都难以宣之于口的年纪,在这个对同性情感尚且蒙着厚重阴影的年代,“未来”和“约定”是她们唯一能抓住的、看似安全的绳索。
      她没有犹豫,脱下外套披在悸满羽肩上,动作是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珍重。然后,她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一字一句地,许下了那个后来萦绕她半生的诺言:
      “好。不只是二十七岁。每年四月,只要你想,我都带你去。”
      “我们说好了,每年四月,我都带你去。”
      这句话轻飘飘地落在风里,却重重地砸在两个人的心上。它不像誓言般滚烫,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决绝,仿佛在用一生的时间,去预约一个不确定的未来。
      -那一刻,我们吹着同一片海风,畅聊着有彼此的未来,却都心照不宣地,将最想说的那句话,永远地留在了这个四月。
      悸满羽将脸更深地埋进带着司淮霖气息的外套里,眼眶湿热,声音闷闷地传出来:“嗯。”
      下山的路,比来时沉默,却也更加粘稠。一种无需言明的共识在两人之间流淌——她们共同守护了一个秘密,一个关于四月、关于富士山、关于她们之间那种无法定义的情感的秘密。石阶蜿蜒,她们的影子被夕阳拉长,时而交叠,时而分开,像极了她们注定缠绕又充满变数的命运。
      司淮霖依旧走在前面,但步伐刻意放慢,总会停在稍微难走的地方,不着痕迹地回身,伸手扶一把。她的手指只是短暂地握住悸满羽的手腕或手肘,力道稳妥,一触即分,克制得如同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触碰你时,我握住了全世界一秒钟,然后不得不放手,归还给茫茫人海。”
      悸满羽跟在她身后,看着那人挺拔又孤寂的背影,看着她在关键时刻总是及时伸出的手,心里酸涩与甜蜜交织成网。她想上前一步,与她真正并肩,而不是永远跟在她的影子里。可她不敢,那一步,或许就是万丈深渊。
      回到她们那个位于顶楼的小家时,夜幕已经降临。橘白色的“吉他”小猫蹭着她们的脚踝,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驱散了些许从外面带回来的、沉重的氛围。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往常。她们一起做饭,一起喂猫,一起在灯下看书或写作业。司淮霖偶尔会抱起吉他,随意拨弄几个和弦,却不再弹奏那首《富士山下》,仿佛那旋律也成了约定的一部分,被小心地封存了起来。
      只是,有些东西终究不同了。
      悸满羽会发现,司淮霖看向她的眼神里,多了些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不再是纯粹的守护,而是掺杂了某种压抑的、滚烫的渴望,又在与她视线相接的瞬间,迅速隐没回平静的湖泊之下。
      司淮霖也会察觉,悸满羽对她无声的依赖更深了。有时她深夜练完琴回来,会看到悸满羽蜷缩在沙发上睡着,手里还抱着给她留了蜂蜜水的杯子,仿佛只有确认她安全回来,才能真正安心入睡。
      “我们之间,隔着一层叫做‘好朋友’的玻璃。看得见彼此所有的喜怒哀乐,却谁也不敢率先伸出手,怕一触碰,就连这模糊的倒影都碎掉。”
      她们依旧是最好的朋友,是彼此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她们分享着同一片屋檐,分享着同一份未来期许,甚至分享着同一个关于四月的秘密约定。
      然而,那句真正能定义这一切的话,那句能打破所有暧昧、酸涩与挣扎的、最简单的告白,却像被施了咒语,牢牢地锁在了十七岁的春天里。她们都以为来自未来的时间很多,多到可以慢慢等待,多到可以等到一个能坦然牵起对方手的四月。
      “十七岁那年,我们以为预约了未来所有的春天。后来才知道,有些约定,不是为了抵达,而是为了让告别显得不那么像一场溃逃。”
      窗外,四月的晚风依旧温柔,带着海的味道,吹向不可知的远方。屋内,灯光温暖,两只灵魂相互依偎,在命运的洪流来临之前,偷取着最后一片宁静的港湾。属于她们的故事,名为四月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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