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着源头的旅程

　　“欢迎各位新生抵达希望学院。”
　　“请仔细阅读并严格遵守学院内张贴的所有规则。”
　　“违反规则者，将接受……‘教育’。”
　　“祝各位，学业愉快，顺利毕业。”
　　广播结束，走廊里一片死寂。杜悦几人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惊恐地看向宋书泱。
　　宋书泱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弯腰，将还在发抖的杜悦和顾林月拉起来。
　　“先看看情况。”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记住，看好规则。”
　　就在这时，前方走廊拐角处，一个穿着同样校服、戴着眼睛的男生踉跄着跑出来，脸上带着极度惊恐的表情，嘴里喃喃着：“我讨厌上学，我要回家，这不是我的学校……”
　　他仿佛没看到宋书泱几人，径直冲向走廊另一端一扇紧闭的、标有【紧急出口】的门。
　　就在他的手触碰到门把手的瞬间——
　　“滋啦——！”男生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一股糊味弥漫开。他连一声惨叫都没发出，就像一滩烂泥般被电得软倒在地，不再动弹。
　　走廊里再次恢复寂静，只有LED灯发出稳定的嗡鸣。
　　杜悦死死捂住嘴，才没让自己尖叫出声。顾林月紧紧抓住宋书泱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她的肉里。
　　宋书泱的目光从那个男生的身体上移开，再次落到墙壁上那些色彩明快的规则海报上。
　　希望学院……
　　“我们走吧。”她低声对身边三个惊魂未定的同学说道，目光投向走廊的另一个方向，“去找我们的‘教室’。”
　　杜悦抬起头，眼眶发红，呆呆看着宋书泱，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顾林月的目光落在宋书泱脸上，很快又移开。
　　“跟上。”宋书泱没有回头，声音清晰地传来，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这里和外面不一样。想活命，我的话，你们必须听得进去，也必须记住。”
　　宋书泱选定的方向，是依据男生掉落的学生证上模糊辨认出的“高一（三）班”。
　　走廊长得仿佛没有尽头，两侧教室的门都紧闭着，窗户后是统一的空荡与昏暗。只有她们四人的脚步声在过分安静的空间里回响，衬得那LED灯的嗡鸣愈发清晰。
　　杜悦紧紧挨着徐薇，几乎挂在她身上，眼睛不安地四处乱瞟，仿佛阴影里随时会伸出什么东西。
　　顾林月则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偶尔肩膀还会不受控制地轻颤一下，她还算镇定，但呼吸始终没能完全平复。她看着前方宋书泱挺直却疏离的背影，忍不住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带着试探：“书泱，你怎么知道……教室是这个方向？”
　　宋书泱的脚步没有停顿，目光依旧扫视着沿途墙壁上可能出现的任何文字或符号。
　　“没有一个线索会是白给的。那个男生，是第一个提醒。记住你们遇见的每一件事每一个人，是最笨也是最实用的办法。”她的回答简洁得像在陈述一个公理，没有多余的情绪，也没有解释她为何能在一片混乱中，如此迅速地提炼出关键并付诸行动。
　　终于，在走廊中段，一扇门上贴着“高一（三）班”的标识。门没锁。
　　教室内部和走廊一样，呈现出一种过度整洁的、近乎无菌的状态。桌椅横平竖直，如同用尺规严格排列；黑板墨绿锃亮，没有一丝粉笔灰。墙壁上，同样贴着那些色彩饱和度极高的规则海报，显得格外扎眼。
　　“就……就是这里吗？”杜悦小声问，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她几乎是拖着徐薇，抢占了最靠近门口的一组座位，仿佛那扇门是唯一可靠的逃生通道。
　　顾林月也紧挨着她们坐下，双手死死绞着并不存在的书包带子，指节泛白。
　　宋书泱并不打算寸步不离地跟着，走向了教室后方。她的目光落在窗台上——那里放着几盆绿植，叶片鲜绿，长势良好。她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一片叶子的叶尖。
　　然后，她走到窗边。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纯白色的雾，遮蔽了一切，连天空的颜色都无从分辨。她抬起手，用指甲在窗框内侧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极其轻微地，划下了一道短促的刻痕。
　　做完这一切，她才在最后一排，一个既能观察全班又能兼顾门口的位置坐下。
　　杜悦几人互相使了个眼色，正犹豫着是否要起身挪到她那边去寻求一点虚无的安全感，就在这时，教室门被无声地推开了。
　　一个穿着米白色职业套装、面带标准化微笑的女教师走了进来，步伐轻盈得近乎滑行。她站上讲台，目光如同温和的探照灯扫过台下仅有的四个学生，脸上的笑容弧度精准得如同用量角器测量过。
　　“同学们好，我是李老师。”她的声音柔和却缺乏真实的温度，“首先和大家明确一下我课堂的唯一规矩：完成学习任务。”
　　几乎是这简单规则被宣读的瞬间，教室里那种几乎凝滞的、令人窒息的紧张感，肉眼可见地松弛了下来。杜悦一直紧绷的肩膀瞬间垮塌，长长地、带着颤音吁出一口气。
　　徐薇也终于敢把几乎埋进胸口的脸抬起来一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讲台上那位笑容不变、却如同按下暂停键般静止不动的李老师。
　　“就……就这样？”杜悦难以置信地压低声音，看向顾林月，“只要完成学习任务就行？这比我们学校的月考要求还低啊。”
　　顾林月眉头微蹙，她比杜悦想得更深一层，低语回应：“关键是，‘学习任务’是什么？她还没说。”
　　“管他呢！至少现在能喘口气，敢说话了。”杜悦的注意力显然已经被转移。短暂的死里逃生和此刻看似安全稳定的环境，让她的心思重新活络起来。她偷偷瞄了一眼坐在最后排、正低头在纸上记录着什么的宋书泱，忍不住把憋了半天的疑惑倾倒出来，声音压得极低，确保只在三人之间流转：“喂，你们不觉得……书泱她……怪得有点吓人吗？”
　　徐薇下意识地又飞快瞥了宋书泱一眼，轻轻点头，小声道：“她好像……从开始到现在，就一点都不怕。”
　　“何止是不怕！”杜悦仿佛找到了情绪的宣泄口，“从在那个到处都是雕像的怪地方开始，她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刚才外面那个人活活被电成那样！她眼睛都没多眨一下！你们不觉得这太不正常了吗？” 她激动地比划着，指的是徘徊之殿和走廊里的惨剧。
　　徐薇越听越觉得心底发毛，“她看起来太镇定了，就好像……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一样。”
　　“门口的同学，请保持安静，尽快坐好。”李老师的声音依旧柔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打断了她们的低语，“其他同学，已经等你们很久了。”
　　她话音落下的瞬间，教室里仿佛时空扭曲般，凭空多出了许多穿着同样校服的学生！他们整齐地坐在各自的座位上，身体挺直，头颅以完全一致的角度转向门口的方向，无数道空洞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杜悦、顾林月和徐薇身上。
　　徐薇吓得一个激灵，猛地扯着杜悦的袖子，两人几乎是跌坐回椅子上，心脏狂跳不止。
　　“很好。”李老师脸上笑容不变，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寻常课堂纪律管理，“今天，我们来学习‘希望学院’的光辉历史。”
　　她开始用那种平稳到缺乏顿挫的语调，讲述着学院如何在一片“混沌”中建立秩序，如何为“迷途”的学生提供“庇护”与“指引”。
　　“……请牢记，希望学院是你们最安全的港湾。学院所做的一切决策，都是为了你们好。在这里，你们唯一需要做的就是‘信任’与‘服从’，学院会为你们规划好最光明的未来。外面的世界充满了不确定与危险，而学院提供绝对的秩序与安宁，这才是真正的幸福。记住，质疑是通往混乱的第一步，认同则能获得永恒的平静。学院的历史，由无数‘优秀毕业生’的辉煌共同铸就，希望你们，也能成为这光荣历史的一部分。”
　　这充满诱导与控制意味的“历史课”结束后，李老师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却从讲台下拿出了一叠试卷。
　　“同学们，现在开始完成今天的学习任务。”她的声音平稳地响起，将试卷放在第一排的桌角，“请依次传递。限时三十分钟。”
　　试卷的题目非常简单，甚至可笑得过分：
　　1.希望学院的校训是什么？（填空）
　　2.你是否热爱希望学院？（单选：是 / 否）
　　3. 你是否愿意遵守学院的一切规则？（单选：是 / 否 ）
　　杜悦看到题目，几乎要笑出来，但立刻忍住了，只是嘴角不受控制地弯了弯。她拿笔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在第二、第三题选择了“是”。这有什么难的？
　　顾林月拿着笔，稍作迟疑。她本能地觉得这种非黑即白的选择有些不对劲，但看着周围那些“同学”麻木的脸，和讲台上李老师那永恒不变的微笑，她还是抿了抿唇，在两项后面都勾选了“是”。或许，这真的只是一场形式主义的测试。
　　轮到宋书泱。她扫了一眼试卷，目光在第二题和第三题上停留了片刻。然后，她的目光落在试卷最下方，一行并不显眼的字上：【请在此处签名确认：_________】。
　　宋书泱拿起笔。
　　在第二题“你是否热爱希望学院？”后面，用清晰的字迹写下：否。
　　在第三题“你是否愿意遵守学院的一切规则？”后面，她写下：【视规则合理性而定】。
　　然后，在签名处，她只是留下了两个字：【归墟】。
　　当试卷被收走，李老师看着宋书泱那份与众不同的答卷时，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只是那双玻璃珠似的眼睛，在她身上多停留了零点几秒。仿佛只是记录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偏差。
　　然而，杜悦、顾林月、徐薇三人却在试卷收走时都感到一股微不可察的寒意掠过脊背，仿佛有一道无形的丝线轻轻缠上了手腕，随即隐没不见。很轻微，轻微到几乎以为是错觉。她们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茫然，但很快，这点不适就被“任务完成”的轻松感覆盖了。
　　“搞定了，这么简单。”杜悦小声说，松了口气。
　　所有试卷被收走后，李老师脸上的笑容似乎变得“真切”了几分——那是一种程序设定好的、表示“满意”的表情切换。她没有对答卷做任何评价，只是轻轻拍了拍手，动作优雅而精准。
　　几乎是拍手声落下的瞬间，教室门被无声地滑开。几名穿着纯白制服、面部特征模糊如同蒙着一层薄雾的“后勤人员”，推着几辆银光闪闪的餐车走了进来。餐车上摆放着堪称精致的餐点：色泽金黄的烤鸡翅搭配翠绿的西兰花，冒着热气的奶油蘑菇汤，甚至还有一小份点缀着薄荷叶的巧克力慕斯作为餐后甜点。浓郁的食物香气立刻在教室里弥漫开来，强势地驱散了空气中那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焦糊味。
　　“这是学院对认真完成学习任务的同学们的奖励。”李老师的声音此刻带上了一种近乎催眠的柔和与蛊惑，“请尽情享用。”
　　她的话仿佛是一个开关。那些原本坐姿端正、面无表情的“同学们”，几乎是同步地伸出手，动作整齐划一地拿起属于自己的那份餐点，沉默而迅速地开始进食，整个过程安静得只剩下餐具轻微的碰撞声。
　　杜悦的眼睛瞬间亮了，几乎是抢着接过了一份餐点。之前的恐惧和猜疑在色香味俱全的食物面前烟消云散。“太好了！我快饿死了！”她小声欢呼着，迫不及待地拿起叉子。
　　顾林月犹豫了一下，她的目光下意识地看向宋书泱。她看到宋书泱没有动，只是平静地看着那份被放在她桌上的食物。这份异样像一根细小的刺，扎了顾林月一下。但饥饿感最终压倒了一切，她也默默拿起了自己的那一份。徐薇见她们都拿了，也怯生生地伸出手。
　　李老师的目光再次扫过宋书泱面前未动的餐盘，笑容不变，没有催促，也没有询问，只是那空洞的注视本身，就带着一种无声的压力。
　　饭后，李老师宣布：“下午是自由活动时间。同学们可以前往图书馆阅读，或前往体育馆进行体育活动。记住，遵守各处规则。”
　　自由活动？在这样一个诡异的地方？杜悦和徐薇脸上却露出了近乎天真的喜悦，仿佛真的回到了普通的校园生活。这里的力量似乎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她们的认知，让她们更容易接受这里的“正常”，忽略其下的异常。
　　顾林月站起身，对杜悦和徐薇说：“我们去图书馆看看吧？”她试图维持一点冷静，觉得图书馆或许能找到更多关于这个学院的信息。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宋书泱，带着询问的神色。
　　宋书泱迎上她的视线，眼神平静，声音轻柔：“去看看吧，注意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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