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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修
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琴键。江浸月睁开眼,盯着天花板上那盏造型简约的吊灯发了一会儿呆,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昨晚睡得异常安稳。没有梦,没有纷乱的思绪。
他以为会梦到过去的事情,可是他没能做到。
他磨磨蹭蹭地起床,洗漱,换好衣服。当他走进餐厅时,裴照珩正坐在餐桌旁看平板,大概是在处理工作。听见脚步声,他立刻抬起头,把平板放到一边,
他好像总是在等我。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让江浸月的心跳又乱了一拍。
“早。”裴照珩的表情有点不自然。
“早。”江浸月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在忙?”
“没,看一些……邮件。”裴照珩含糊地说。
张姨端着早餐从厨房里走出来,笑眯眯地把一碗热气腾腾的小馄饨放在江浸月面前。
“小月醒啦?快尝尝我新包的荠菜馄饨,给你暖暖胃。”她又给裴照珩上了一份简单的全麦三明治和黑咖啡,然后絮絮叨叨地说,“先生的伤口还不能吃太油腻的,只能委屈几天了。小月你多吃点,看你瘦的。”
“谢谢张姨。”江浸月拿起勺子,尝了一个。馄饨皮薄馅足,汤头鲜美,带着荠菜特有的清香,吃下去整个胃都暖和了。
他对面的裴照珩,正慢条斯理地喝着那杯看起来就很苦的黑咖啡,目光却时不时地飘向他这边,准确地说,是飘向他面前那碗馄饨。
江浸月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干脆用勺子舀起一个馄饨,越过餐桌,递到他嘴边。
“想吃就直说,”他没好气地说,“干嘛跟布丁似的,眼巴巴看着。”
裴照珩愣住了。
他看着悬在自己嘴边的、还冒着热气的馄饨,再看看江浸月那副“你再不张嘴我就收回去了”的表情,大脑宕机。
张姨在旁边捂着嘴偷笑。
最后,裴照珩还是僵硬地微微前倾,张开嘴,把那个馄饨吃了下去。
他咀嚼的动作很慢。
“……好吃。”他咽下去之后,很认真地评价道。
“好吃也只能吃一个,医生不让你吃油的。”江浸月收回手,耳朵有点热。他觉得自己刚才的动作好像有点太……亲密了。
裴照珩很快吃完了早餐,江浸月假装没看见他时不时投过来的、欲言又止的眼神。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江浸月在心里叹了口气。
从昨晚到现在,裴照珩大概已经把“要不我们再考虑一下”这句话在心里演练了一百遍了。
江浸月刚想说些什么缓和下气氛,陈伯就从门外走了进来,微微躬身:“先生,小江先生,医生到了。”
会客厅里,一个看起来六十岁左右、头发花白的欧洲男人正站在沙发前,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它。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羊毛开衫,里面是熨烫平整的浅蓝色衬衫,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气质儒雅又透着一股学者的气息。
他就是艾格医生。
他身后还站着一男一女两个助理,都穿着职业套装,手里拿着平板电脑,表情严肃。
看到裴照珩和江浸月进来,艾格医生转过身,露出了一个温和的微笑。他的目光先是落在裴照珩身上,礼貌地点了点头,然后转向江浸月,那双蓝色的眼睛里带着一种审视,但并不让人讨厌。
“裴先生,江先生,早上好。”他的中文发音带着一点口音,但很清晰。
“医生您好。”裴照珩上前一步,主动伸出手。他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只是握手时过大的力道还是暴露了他的紧张。
江浸月也跟着问了声好。他打量着这位据说是在创伤后应激障碍领域最顶尖的专家,感觉比想象中要亲切一些。
简单的寒暄过后,众人落座。
裴照珩清了清嗓子,率先开口,直入主题:“医生,关于我伴侣的情况,我父亲应该已经和您说过了。我们想知道,通过您的治疗,他恢复记忆的可能性有多大?以及……风险。”
艾格医生没有立刻回答。他示意身后的女助理,女助理立刻将平板电脑递了过来。他滑动屏幕,仔细看着上面的资料,那是江浸月这十年来所有的病历。
会客厅里安静得只剩下他指尖划过屏幕的微弱声音。
裴照珩的背挺得笔直,背后伤口隐隐发痛。
江浸月反而要放松一些。他甚至还有闲心观察了一下对面那位女助理,发现她的眼线画得很好看。
过了足足五分钟,艾格医生才抬起头。
他将平板电脑还给助理,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身体微微前倾,看着江浸月。
“江先生,”他开口了,语气很平缓,就像只是在和他的学生讨论一个学术问题,不像在询问病历,“在回答裴先生的问题之前,我想先问您一个问题。您自己,为什么要恢复这段记忆?”
问题被抛了回来。
裴照珩想替他回答,但江浸月抬手,轻轻按了一下他的手背,示意他别出声。
“因为,”江浸月迎着医生的目光,坦然地说,“有很重要的人,因为我忘记的那些事,正在被伤害。我想保护他。”
他说着,看了一眼身旁的裴照珩。
裴照珩的身体瞬间绷紧了,连后背上的痛感也顾不上了。
艾格医生的眼神里掠过一丝了然。他点了点头,镜片后的目光柔和了一些。
“我明白了。”
他转向裴照珩,语气变得严肃而专业。
“裴先生,关于可能性。根据我的经验,通过引导催眠和脱敏疗法结合,是有很大几率唤醒被压抑的深层记忆的。江先生的求生意志和主动意愿非常强,这是很好的基础。”
他话锋一转。
“但是,关于风险。”
“我们必须明确一点:大脑选择遗忘,本身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强行撕开这层保护,就像把一个没有愈合的伤口重新暴露在空气里。这个过程,可能会非常痛苦。”
他看着江浸月,语气温和的解释道:
“您可能会再次体验到当时的情绪,恐惧、无助、愤怒……这些情绪的冲击力可能会非常强,甚至会诱发急性的应激反应,比如惊恐发作、短暂的意识障碍,或者……更严重的解离症状。”
“简单来说,”他总结道,“我们是在邀请一头被关在笼子里的野兽出来。我们有工具和方法去驯服它,但不能保证它在出笼的一瞬间,不会伤到您。”
裴照珩的脸色已经白了,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根根分明。
“就没有……更温和的办法吗?”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已经是了。”艾格医生摇了摇头,“我们不会在一开始就进行深度催眠。我们会从最外围的记忆碎片开始,比如一些相关的气味、声音、图像,建立一个‘安全区’。只有在江先生完全准备好的情况下,我们才会继续深入。整个过程会很漫长,可能需要几周,甚至几个月。而且,随时可以中止。”
他停顿了一下,看向江浸月,问出了最后的问题。
“江先生,听完这些,您还确定要继续吗?这是您的决定,任何人都不能替您做。”
江浸月没有立刻回答。
他能感觉到身边的裴照珩有多紧张,几乎要实体化的担忧像一张网,把他包裹了起来。
他知道,只要自己说一个“不”字,裴照珩会立刻把这些人全部送走,然后把这件事彻底封存起来,假装从未发生过。
他可以退缩。
退回到那个被保护得很好的壳里。
可是……
他想起了那份评估报告,想起了卓悦薇冰冷的尸体,想起了裴照珩背上那些因为他而留下的伤。
他不想再躲在壳里了。
江浸月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
“我确定。”
艾格医生赞许地点了点头。
“很好。”他说,“那么,如果两位没有其他问题,我们可以今天下午就开始第一次治疗。地点就在这里,我的团队会把这个房间布置成一个绝对安全、舒适的环境。裴先生,治疗期间,我们希望您能在场,因为您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江先生最好的‘安全锚’。”
“安全锚?”江浸月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有点好奇。
艾格医生的笑容很温和,他用了一个更通俗的比喻,“您可以把它想象成暴风雨中,船只抛下的锚。当记忆的风暴袭来,情绪的浪潮变得汹涌时,这个‘锚’可以帮助您的意识稳固在‘现在’、‘这里’、‘安全’的港湾里,不至于被卷走。”
他看了一眼裴照珩。
“这个人,或者宠物,甚至是一个有特殊意义的物品,只要它能让您在混乱中感到平静和真实,它就是您的‘安全锚’。”
这个解释很清晰。江浸月点了点头,明白了。
“那么,在下午开始之前,”艾格医生起身,做了个邀请的手势,“我们还有几个小时的时间,来一起搭建这个‘港湾’。江先生,这个房间,您可以按照任何您喜欢的方式来布置。您希望它是什么颜色,什么样的光线,什么样的气味,什么样的声音……都可以。把它变成一个让您感到绝对舒适和放松的地方。”
江浸月没想到治疗的前戏是搞装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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