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之囚牢

　　秋雨绵绵，春雨绵绵。
　　别人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寒”，秋雨愁绪多；“春雨贵如油”，可月清明觉得没什么区别。
　　他不喜欢下雨天，会沾湿鞋子，溅湿衣摆，走路都得挑着地方，湿腻的感觉很不舒服。
　　可能只有雨墨是他唯一喜欢的雨。

　　下了马车，雨墨便给月清明撑起伞，一直走到皇宫檐下避雨。现在大殿门尚未开启，很多大臣已在门外守候，他们挑了处人少的地方站着。
　　月清明看着檐外的地上，不平处已经积起了水洼，从廊檐掉落的积水和雨水一同落下，在水洼上荡出杂乱的涟漪，破坏了倒映的天空和房檐的风景。
　　雨墨把伞合上，月清明转过身看他，雨墨的半个身子已经被淋透。
　　月清明走到雨墨身边，手覆上他右肩膀被打湿的地方，严肃道：“伞够大，以后不要打那么偏，淋成这样子像什么话？”
　　雨墨愣了愣，他都没在意过这些，只是微笑道：“没事的殿下，只要淋不到您就好了。”
　　“你不要这样说。你生病了，最后心疼难受的还是我。”月清明的口气变得更硬了些。
　　雨墨眉目又蹙了些许，小心道：“对不起……以后不说了。”
　　“不是以后不说了，是以后不那样做了。”月清明纠正。
　　雨墨贴过来，带些撒娇的样子，微仰着头悄悄对月清明说：“以后我好好打伞，不淋雨，不会再让您担心了……”
　　“嗯。”月清明这才应了。
　　他应完，雨墨便马上撤了回去，手背在身后，低头眨眨眼睛，不知道在看地板上什么东西。
　　月清明看到面前雨墨微红的脸，像是在这公共场合，只是要往月清明身边靠近这么一步，就已经要耗费他很大勇气。
　　但这一步始终是迈出来了。

　　时至今日，月清明已经很少再去想前世的雨墨。

　　他看着眼前的雨墨，即便他每天都能看到，即便待会儿进到殿里了，人也会在外面一直等着他，即便下朝了就可以马上见到，即便仍在看……仍是想看。眼神不舍得偏离一分一毫。
　　而雨墨察觉到他这目光，歪头道：“殿下……？”

　　这时候，大殿的门开了，厚重的开门声让两人都往殿门前望了一眼，大臣们三三两两陆续进到殿中。
　　杂乱的脚步声和小声交谈议论声渐起，本以为月清明要走了，谁知道他却转过身，对雨墨道：“过段时间我想去江南那边看看，我会请一个长假，你和我一起？”
　　雨墨肯定道：“嗯！”
　　月清明便笑了，眼睛弯成好看的弧度，迈步走向殿中时还不忘回头看着雨墨一眼。
　　雨墨目送他进了殿，就找地方开始等待，脚步轻快，变成了此时最开心的侍卫。

　　这些天雨水充沛，臣子们担心朝贡之日万一还是下雨怎么办，一直在商议如何对策，是延期，还是转为室内……
　　结果担心之事并未发生，当日晴空万里，天气极好。

　　定制好的朝服送到府上，火岩棕色很适合他。
　　他一定是典仪上最好看、最端正的臣子。
　　内衬、上衣、下衫，一一穿好，手臂绕过身后，缠好腰封，系上腰带，配上玉佩。
　　月清明低头注视面前的人认真仔细帮他打点好一切，最后套上外服，月清明问道：“我的藤月亮呢？”
　　雨墨不好意思地屈起手指按了下自己嘴唇，“殿下，我给你换别的好不好？”
　　小月亮太破旧了，雨墨特意去买了几块羊脂白玉，但是一直没好意思送给月清明。
　　他这时才拿出来给月清明看，但月清明却只看了眼那几块玉，对他说：“嗯，这些都可以。”
　　“好……”雨墨心里有些开心，又很羞耻，月清明竟然如此钟爱那小东西。
　　它很旧了，即便编得再精巧也不免有些破损痕迹，影响外形。在这隆重的场合，还是不要太过任性了……
　　雨墨帮月清明系好一个圆环状的羊脂玉佩，想着他既然那么喜欢，以后再编个更好看的好了。
　　想着想着，便自顾自笑了起来。
　　月清明任他这样莫名地笑。
　　他喜欢雨墨送他的东西，但他最爱的还是雨墨亲手做的。

　　坐上马车，殷长河一路都很兴奋，说自己这些天每次护送殿下上下朝，都能看到皇宫广场上那盛大排场的布置，真是对今天的典仪期待得不得了。
　　厚重宫门已被打开，守卫依次查验进入之人的身份铭牌和请柬，还未正式开场，乐师们已奏响了柔和的雅乐，迎接着各位王公大臣入座。
　　每位桌前都放着精致茶点、酒水。四周围着禁卫军以确保安全。
　　雨墨和殷长河等一干侍卫阵列在一角等待，和之前如出一辙。
　　不同的是此次典仪，章邺和月盈也参加了。
　　他们和月清明坐在同一片区域，靠近帝后的位置。
　　落座后，很快便有侍从在一旁将酒水斟上。到了正式开始的时间，皇帝和皇后入场。
　　一干大臣齐齐站立行礼，恭迎圣上。皇帝展开双手，广袖气派垂下，迎风招展，喊道：“开始！”
　　耶谟新王名为如沙，早已被禁卫军一路从城外护送到宫门之前。他按照规定路线在铺着红毯的宫道上一路前进，对大章的皇帝行叩拜之礼。
　　使臣大声朗读如沙此次进贡的贡品，数匹野兽兽皮，亦有种子、香料等作物，还有玛瑙宝石、精致饰品，以及自北而来的耶谟本地动物。
　　而其中最为贵重的，当属那根长于冰川悬崖之上的雪参。
　　在献给皇帝的同时，也祝愿他能够长命百岁，无病无灾，最好永远没有食用它的那一天。
　　按照礼节，皇帝亲自下台将如沙身体扶起，并命人奉上章国回礼，比起耶谟此次进献之物品甚至更加贵重、数量更多，以示章国对耶谟的重视和友好。
　　皇帝与耶谟王二人齐头并进，耶谟皇后紧随其后，一同落座于看台最中心的位置，此刻宴会才正式开始。
　　方形舞台的四角各放一个足有四五人高的立柱，在上面绑着红粉色的绸带，在舞台上方形成一个X字，X中间有一彩球，一条绸缎系于之上，舞姬从远处而来，腰绑绸缎的另一端飞身入场。
　　彩球随之打开，无数条彩色鹅毛倾飞而下，在风中打圈旋转，舞姬在鹅毛中旋转，翩翩起舞，长袖将下落的羽毛又一起带起舞动，像仙子驭法般带起一阵风波。
　　最后一片羽毛坠地，舞姬随之交腿而跪坐，一曲舞毕，便是此次表演的开场。
　　“好！”
　　众人皆举起手臂拍掌。
　　粉雕玉琢的侍童们开始给各位大人端上酒席正菜，耶谟人吃了，赞不绝口，但见一些吃不惯的大人们对这些“四不像”的东西面露难色，又不得不对席间旁人说道“不错、不错”。
　　这是种蛮新鲜的味道，月清明拿筷子啄了一口便不再动筷，只是一味欣赏表演，偶尔和旁的大臣聊天。
　　而雨墨则是仰头看他一眼，两人对视了一下，便也投入到各自的事情上。
　　几段歌舞、奏乐后，也有肌肉结实的士兵上来表演剑舞，接下来便是耶谟舞乐伎开始献上表演。
　　一座大鼓被搬至台上，耶谟男性手持鼓槌，从轻缓到急进，开始打起鼓点，民族乐器随即奏响，一位少女随乐曲起舞，虽身着厚重服饰，但身形灵动，如在雪原跳跃的小鹿，充满原始与质朴之美。
　　这是耶谟民间的舞蹈，算是开胃小菜，少女舞后跳下舞台，大鼓并未撤去，看来接下来的表演也需持续打起鼓点节奏。
　　与章国一样，耶谟同样有使用彩绸的舞蹈。接下来便是他们华丽的宫廷舞。
　　耶谟终日被雪覆盖，人们到了温暖室内便尽量脱去身上那些层层束缚，变得格外奔放露骨。
　　一位女子被两位壮汉抬上舞台，观众中一片哗然惊叹。她的胸部只被一块小小布料掩盖，露出白皙滑嫩的肩颈和手臂。她坐在两个壮汉臂膀中，笔直的双腿也不着一缕，互相交缠着来回轻柔晃荡。
　　肤质如瓷，媚眼如丝。
　　只是大腿以上腰部以下的位置缠着厚厚的绫罗绸缎。
　　妃子赶紧把小皇子们的眼睛遮住。
　　女子被安放在舞台中央，手中持一伞。
　　接着四个壮士又上台来，在女子身边围着，各拉起女子腰间缠绕好的四个布条的一端。
　　女子摆出姿势，乐声响起，壮士开始向四角后退，随着手中布条的扯开，女子把伞撑起旋转起来。
　　那缠在女子腰身上的布条越来越薄，让人很是期待，完全扯下之后，下面是何等的风光……
　　四个少年又拿起伞跳上舞台，站在被绸缎分割的四个三角中跳舞。
　　章邺和月盈正看得好好的，突然看到月清明站了起来。
　　雨墨和殷长河神色一震，那台上——
　　出现了不该来的人。
　　尽管他已经面涂着完好的妆容，但仍能清晰看出那人，就是白砚。
　　就在这时，布条完全被扯开了，那女子背对着众人，转过身时，手中匕首已然出鞘，躬身跃到那鼓上，轻易划破了大鼓鼓面。
　　台上之人从鼓中拿出弓弩，那些伞的机关被推起，伞骨变成了箭矢。
　　“护驾！”
　　月清明一声喊道，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一支箭就直直朝着皇帝射了过去。
　　“陛下！”皇后立刻从旁扑过去，要将皇帝扑倒。
　　月清明拿起案几上的酒杯凌空甩去，酒杯碰到箭矢被打偏了运动轨迹，最终擦着皇后的头钉在了身后画着华丽图案的木板上。
　　皇后的钗子被箭打得粉碎，掉落在地上。

　　舞台上人个个手持弓弩，一瞬间，候场的几列耶谟舞者也一同上前来，手持武器，藏在各个暗处开始击射。
　　“护驾！护驾！”
　　禁卫军行动起来，这时有位大臣起身怒骂耶谟王如沙，“我们章国以最高礼遇好生招待，你们竟如此……”
　　话没说完，这大臣便被当成了靶子，一箭射穿了胸膛。
　　“啊！！！”
　　一片惊叫四起，慌忙之中，章邺把月盈拉到一旁，喊道：“夫人，你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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