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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6 章
蜡烛钟上的铁片骤然落下,在盘中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响。
守在屋外的仆人听见,便如影子一样,悄悄的进来,点起一盏新的,再轻手轻脚的将旧的那盏拿走。
他出去的时候,悄悄抬起眼睛,看了一眼坐在屋内长桌两侧的大人物。
左边的一排,穿着的白色服饰,那是明尼的女王和她的枢密院。
右边的一排,穿着紫色的服饰,那是兰德的国王和他的枢密院。
在被注意到之前,仆人垂下眼帘,快速离开了这间会议室。
在关上的门后,两国大臣隔着桌子,沉默的与对面的彩色对峙着,脸上却有着一样的怒意与尴尬。
尽管托马斯·沃雷拒不承认,但得到其叔父比尔证词的光明法庭,还是审理出了全部的“真相”。
因不满于公主的继承权,这位野心勃勃的国王侍从,写信向叔父抱怨,声称“某位身居高位,窃取权柄的大人物,阻挡了世界正确的运行方式,对国王陛下的英明统治造成了极大的危害。”
在信件的末尾(法庭居然真的在比尔庄园的书房里,找到了一封这样的信)托马斯还隐晦的询问,假设他和他的朋友们,要为国除去这个隐藏在鸢尾厅中的奸佞,比尔是否有值得信赖的人愿意介绍给他。
比尔声称,收到信件的他并未将所谓的“奸佞”联想到公主身上。相反,他担心托马斯所说的小人,是潜伏在公主身边的不安因素。
于是这位叔叔立刻慷慨的,将自己多年前认识的,现如今负责鸢尾厅食材采买事宜的格雷先生,介绍了给了自己的侄子。
结果,就是这一时不察,导致了公主的中毒。
十二月初,法庭终于找到了足够印证各方证词的证据,得出了最终的结论。
由于此时临近年末,最后一场议会即将在召开,宫廷已经前往奥尔新亚。法庭只好派出一支卫队,带上证据原本和庭审文件,往北去将文件面呈两位陛下。
卫队进入奥尔新亚的当天,正逢议会开幕。
两国有名有姓的贵族,和平民议员(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是市民游行的组织者)云聚于此,准备给这一年的国家大事,在冬节前划上一个远称不上完美,但好歹成型的句号。
还不等坐在华盖下的弗利尔阻止,这些精心炮制的审判文件,便如一只咆哮着闯入羊群的狮虎兽,在整个奥尔新亚掀起了混乱的巨浪。
恳求处死沃雷的意见书,鹅毛大雪般飞向两位陛下与枢密院的书桌。上下议会前所未有的联合起来,要求详查托马斯·沃雷所谓的朋友。
“不能再拖下去了。”不知过去了多久,霍华德转向弗利尔,缓缓开口,“情势不容乐观。天亮之后,我们必须要回应市民和议员们的要求。”
“我已经默许了你们对托马斯的审查。”弗利尔指责他:“可你们不但没让那些暴民回自己的田里去,反而又弄出了这些烂摊子!”
“人们不相信,只靠托马斯·沃雷这么一个侍从,和一个采买就能毒害王国的继承人。”威廉姆斯叹了口气。
在弗利尔因暴乱妥协,同意枢密院将公主的病推到沃雷身上时,他就预见到了这一幕。可惜,当初弗利尔被吓坏了,而他也确实无法说服明尼人,与他们合作度过这次难关。
他怅然的看了一眼霍华德,他甚至无法说服他多年的伙伴。
“所以我就要把更多无辜的好人推出去吗?”弗利尔冷笑了一声:“诸位大人,不要忘记,保护国家的安宁和国王的利益,本来是你们的责任!”
“你们的无能,已经害了托马斯,居然还有脸来劝我牺牲更多的人!”
这话说得让所有身穿紫色华服的大臣,体验了一把吃苹果,吃出半条虫的恶心感。
托马斯·沃雷是替罪羊,这不假。但这只羊是为他们替罪的吗?
不是您和明尼人签了和平婚约,又在得了王子之后想反悔,招了一对大事干不成,只会添小乱的家伙在身边,事情能闹到这个地步?
霍华德抿住嘴唇,将一句亵渎王权的脏话憋回嗓子眼里,他将双手扣成圆环,在心里默念了一遍歌颂太阳神仁慈性情的祷文。
“陛下想要保住其他人,这也不难。”一直没说话,只看着兰德君臣争执的多尔说。
她一出声,不止兰德人望了过来,就连自己枢密院中的大臣,也望了过来。
多尔向坐在自己那侧的大臣们笑了一笑,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慢慢的走到弗利尔的座位背后。
她将手轻轻的搭在弗利尔的肩上,缓缓弯下腰。
弗利尔在她的手指下,不自觉的战栗着。
自从小弗利尔出生,多尔对他的态度就变得不冷不热起来。而在奥莉朵拉生病后,弗利尔甚至不被允许踏入她的私室哪怕半步。
如果说在公开场合,他们还勉强维持着夫妻的和睦,那在私底下,曾经的感情早已如烈日下的薄雪,连证明其存在的水迹都已消失殆尽。
那些对他朋友们的攻击,连同进日发生的一切,若说背后没有多尔的授意,弗利尔是绝对不信的。
她一边企图将他身边的羽翼一一翳除,一边摆出这副温情脉脉的样子,非但不能让弗利尔回忆起美好的往昔,反而让他倍感惊惧。
多尔衬衫上的方领,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搭了下来。
或许是她在来之前打过猎,又或许她吃了过多的晚宴上半生的烤肉。在她凑过来的瞬间,冰冷的、带着些许腥气的铁锈味,从上而下,将弗利尔牢牢的笼罩住。
“庭审记录上说,沃雷坚称他和他那些朋友,对朵拉继承权的不满,只是因为陛下也对此有意见。”多尔微微笑着,在弗利尔眼中,却越发可怖。
“陛下,假如他说的是真的,那么无论是他,还是他那些朋友,都不过是顺应您的心意罢了。如果陛下愿意为他们辩护,那么法庭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冤枉他们的。”
她微微侧过头,就这么微笑着注视着弗利尔,好像她真的只是一个为丈夫分忧娴静王后,无论他做出什么决定,她都会顺从。
只要他吩咐一句,她愿意将自己的王国,自己的女儿和自己,都无条件的放到他手中。
但弗利尔的眼睛能透过她幽深的眸子,看到潜藏在里面的杀意;弗利尔的鼻子能嗅得出,萦绕在两人之间的血腥味;弗利尔的肩膀能感到,她轻柔的手指,随时能变成利刃,穿透他的肌肤和血肉
他看看多尔,又看看坐在身边的大臣们,看见他们苍老的脸上,担忧与期待接连浮现,凝成纠结的奇怪神情。
他当然明白,他知道他们在期待一位强硬的君主,就如他的曾祖父一样,说一不二,武德充沛,能带领他们开疆拓土,建功立业,让所有人只是听到他的名字,就心惊胆寒。
他也知道他们在担忧和平婚约的破裂,担忧他不够英勇,无法承担起国王的责任,担忧战火重新燃起,担忧边境化为万里无人的荒芜之处。
他多想回应他们的期待,告诉他们他正是那样一位伟大的君王,告诉他们他将让兰德人的名字洒遍列岛。
可是,可是多尔的手指依旧搭在他的肩上。
那四根修长的手指,比四座连绵不绝的山脉还要沉重,牢牢的压住了他所有的野心。
许久之后,他听见自己说:“那些都是假话,我的王国自然该由我的长嗣——公主奥莉朵拉来继承。”
有人叹息了一声,不知是失望还是如释重负。
在多尔起身寻找那叹息的主人前,霍华德说:“既然这样,法庭为沃雷拟定的罪名完全合理。至于其他人,至少也犯下了非议国王决定的罪过。”
光明法院给托马斯·沃雷拟定的罪名,是叛国罪。
按照法律,犯有该罪的人,其名下全部财产都将被没收充公。
本人也将被吊在绞刑架上,由刽子手剖开腹部,挖出内脏,然后在处以焚烧内脏和砍头的刑法。
至于他的叔父比尔·沃雷。
法庭认为既然他对托马斯要谋害的对象并不知情,那他犯下便并非是叛国罪,而是协助阴谋谋杀罪。
作为惩处,他将被蒙上眼睛,带到断头台前、有经验丰富的刽子手会在那里,砍下他的脑袋,让他得以迅速而体面的死去。
他的封地将被裁撤一部分,剩下的和他的其他财产一起,由他的两个并不清楚家人犯罪的女儿继承。
弗利尔张了张嘴,终究什么也没说。
他终于远离了多尔的威胁,得以靠在椅子背上,让那块雕刻着花纹的木板,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至于那些被揭发与沃雷交往过密,同样密谋反对公主的人,应当允许法庭传唤他们,查明事实,按照法律条文进行处罚。”
在霍华德说完后,威廉姆斯也跟着说。
弗利尔身边曾聚集了一大批投机者,其中有一些还出自身份斐然的大家族。
如今,弗利尔连为这些自己的追随者,讲一句实话都不愿意,又怎么能指望别人在忙乱中,有精力去管那些本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况且只要光明法院里的明尼人不是疯子,那些人里,最多也就一小部分会有性命之忧。
因此,威廉姆斯对将这些人卖了毫无负担。
看到连自己的叔父,都如此落井下石,弗利尔也只能苦笑着点头。
忽然间,他想起了已经逝去的科尼亚。
他曾以为自己的兄长处处不如自己,只不过是占了早出生的便宜。可如今一看,竟是一般的不过尔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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